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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叶思武失踪了,张阿龙带着人将村里村外翻了个遍,也不见他踪迹。最后还是齐骏壮着胆子掘开那座刻有叶思武的坟茔,当发现他的尸体躺在里面时,村头村尾瞬时如炸开锅一般。

      刘氏一声惨叫,疯了般扑上前去,逢人便打,谁也不敢拦她,她哭闹一阵,忽然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鞋子也跑掉了,却什么都不顾了,大声呼喊着:“阿峦,阿峦,武哥……”

      村中人家见了摇头微喟:“真是可怜。”也有人奇声念叨:“怪了,叶家撞了什么邪?怎么会有这等蹊跷事?”

      “思武一家平素为人倒也忠厚,不该遭此报应,莫不得罪了什么人,那也没道理啊?”

      刘氏哭喊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响在田地间。

      项家阿婆叹道:“叶家娘子这样子怕是管不了事了,可怜了阿乔那孩子,富娘,等会给那孩子端碗饭去。”一个媳妇模样的少妇应了一声。却听有个后生小声道:“阿婆只怕是多事了,那碑上写着的下一个人就是阿乔了……”话没说完,阿婆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啐骂:“说话也不讨个吉利,阿乔那女娃儿乖巧懂事,招惹谁了?……”但话说到这里也不由软了口,想到一夕之间叶氏父子的离奇猝死,却又招惹了谁?看着刘氏消失在桑树林那头的身影,默然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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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氏奔进桑树丛中,簌簌的风声过去,便是令人绝望的死寂。她口中喃喃有声,张目望去,这条路上阿峦跑得最快,乐颠颠的,满山遍野都是他快乐的影子。武哥说,等过了端午便把家里的蚕丝卖了,添几件农具,给孩子们买些零嘴……

      她脸上的神情如呆如痴,脚下七高八低,也不知能去哪里,信步踽踽,不知过了多久,依稀闻到棕箬飘香,炊烟袅袅间夹杂着艾草、菖蒲的味道。一缕缕直钻到脏腑中,在那里拧成一团:灶台下燃着柴火,锅里的热气蒸腾上来,棕子已煮得咕嘟咕嘟响,阿峦吞着口水,趁她不注意便揭开锅盖瞅瞅,热气扑得满屋子清香四溢,阿乔又向灶里添了两根柴,小院里,武哥乐呵呵拎回在村头沽的酒……又是五月端午,是今年的端午节。——卒于五月初五,想起碑上的祭日,她蓦里大惊失色,所有的恐惧和惊慌都涌上脑门,尖声大叫:“阿乔!”

      阿乔?阿乔! 她这才慌了,阿乔在哪里?没有爹娘在身边,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一夜之间的天翻地覆,而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惶惶然往家跑,柴门大开着,四下却静悄悄没有人影。厢房、灶舍里都没有,“阿乔,你出来,你在哪里,别吓娘。”她骇得魂飞魄散,不祥的感觉扩塞充满胸臆,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死了,死了,都死了……魔咒把他们一个个带走了,她方寸大乱,一颗心咚咚的似要从口中跳出来,偏偏拼了性命也要拔开漫天的浓雾,直到亲眼见到方肯罢休。

      “娘。”身后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唤她。

      她转过身来,犹自含着一口惊恐,不能相信。只见阿乔站在院子中,怯怯看着她,小脸上有些脏,手里捧着一只咬了一口的大棕子。

      她的心放了一半,这才神智渐复,五脏六腑有如被生生剜空了般的虚和痛,跌坐地上失声痛哭。叶阿乔过来抱着她脖子,身子止不住的暗暗发抖:“阿娘不哭,不哭。”说着自己倒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刘氏抱住她悲恸稍缓,抬头看见女儿小脸煞白,额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惊着:“怎么了?”叶阿乔哆嗦道:“我、肚、子、痛。”

      她才渐渐意识到不妙,只是脑中迟顿,过了一会,才问:“谁给的棕子?”原先只道棕子是村里人给的,也未多想。哪知阿乔结结巴巴说:“捡的,我在桥上捡的……娘,我……饿。”

      刘氏急怒攻心,扬手便打了她一巴掌,阿乔嘴角登时破了,身子摇了一摇,声音微弱:“我错了,娘,我听话……”她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刘氏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膝行着抱起她直吓得肝胆欲碎。

      “阿乔……”她喉咙嘶哑不成声。

      孩子似乎还噙着最后一口气,刘氏凑到他嘴边,只听她零零碎碎说着:“棕子真的好吃,阿娘没有吃饭,棕子……很香……”她声音渐弱,终于微不可闻。她手里还攥着大半只已经变形的棕箬。

      刘氏放声悲恸。抱紧她贴在自己胸口,拼命摇头,只是不要相信,不能相信。为着家境所迫,平素没什么零嘴给两个孩子,阿乔乖巧懂事,从不让她为难。只有这一回……她一个趔趄爬起来,抱着孩子的尸身冲了出去。

      她将女儿带到丈夫和儿子身旁,亲手将她放进那块墓穴里面。她的眼泪早已干了,叶门之子阿峦之墓,叶公思武之墓,叶门之女阿乔之墓,三日之内所有的谶言尽都成了真。她看着最后的那座空坟,知道是留给自己的,静静挖开来躺进去,等待碑上的诅咒来临,生无可恋,这里倒是最好的归宿,等到黄土一盖,便再也不会感到痛苦,再也不会。

      她看着遥远的云霄,平静晴明的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寂寞,满山遍野的空寂。呼吸之间是扼咽闭气的痛,如针入髓,慢慢扎进内底,一根一根扎得肝肠寸断。她胸口起伏气息渐粗,揪着自己的衣襟,“啊”的一声大叫,惊起幽枝的宿鸟扑籁籁飞了开去。“带我走啊,你带我走啊,为什么还不来!”她理智尽失,有如一只狂怒的困兽,用力将头撞向石碑,一下一下,直到鲜血四溅,血肉模糊,丝毫不觉疼痛。不痛,一点也不痛,痛的是她还活着,痛的是那已不可逆回的昨天。

      一双褚色的双梁鞋慢慢出现在离坟地不远的地方,云锦纹衣摆在风中微微拂动。

      “杀你儿子的弓箭是我埋下的,你丈夫被五步蛇咬了,你女儿吃的那只角棕里加了一味佐料,叫做‘凝血夺命散’。

      她停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喃喃的,转眼望去,噙着一口气想要知道这场惨绝人寰的答案。

      鲜血模糊了眼睛,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见那人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痛声道:“因为有个青衣客人曾经在你家里借宿。”

      “啊——”一声凄厉而疯狂的嘶喊划在宁静的山头,是刘氏留在人间最后的声音,她满含愤怒却没能合上的眼,再也没有机会分辩了。

      只因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事。某一个暮霭四合的黄昏,远客叩门求宿,淳朴的农家没有拒绝。这样普通的善举早已湮没在他们日常的生活中,谁能想象,竟会由此带来灭门的灾难?

      不过是小到不值一提的琐事。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人一路从云南来到这里,他所经过的地方都掀起过一场场灾难,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刻意要擦抹去他留下的痕迹。

      那个人是谁?

      他下一站将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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