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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天气渐暑,通往湖州的小路上蝉鸣郊野,十数里地不见人家,驿道附近却有一座凉亭,青石竹木甚是宽敞,供往来商贩小憩歇脚。亭中摆着五六张桌椅,亭后一片枣树林倒也入目清凉。这时烈日高悬,亭里早已经坐满了客人,外面骡马轻轻打着响鼻。小二提着茶壶左右招呼,忙碌中,小指头轻轻一拔,又将茶资中的两枚铜板攒进了自己的袖口,手法甚是老练。他心底一阵窃喜,在这闲地打杂不知何时才能出头,时间一长便也有了经验,有时趁着忙碌悄悄偷客人几枚铜板,揩东家一些油水,好在做得极是隐蔽,从来也没出过差子。

      他心情极好,几段闲话逗得亭中茶客谈笑风生,赏钱自然少不了。只有东首栏杆处的那位客人……他目光又瞟了过去,亭外驿路风景如画,这人一袭青衣,一只竹笠遮去大半脸孔,举止端雅无俦,小二不觉犯了嘀咕:奶奶的,又不是女人,这样没皮没脸地盯他看作甚?

      青衣客人面前只有一只茶盏,他喝得极慢,却坐了很长时间,待冲到第四盏时,小二听他说:“你等一等,我有话问你。”他轻轻啊了一声,心口怦然一跳,等他问话。谁知这一等竟没了下文,空气里茶水浮香静霭,那青衣人不知想着什么,似乎神驰远处,又似话到唇边终于难以说出。依着小二猴躁的性子,换作旁人早已抽身自去,这客人却不知有什么磁力,竟教他的目光挪移不开,心里更似一只猫儿在挠啊挠,偏是不知后话而不快。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听他问:“湖州城以西四十里处可有一座古寺,寺中有一棵极大的菩提树?”

      小二愣了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么句不相干的话,不由微感失望,想了想说,“湖州一带寺庙倒是很多,树也没少栽,极大的倒没见过。小的前些年还去上过香,客官若问风景,城内城外倒有这么几处。”跟着滔滔说起来,这小二是本地人氏,名山胜景实是如数家珍,正说到“观心亭”,那客人温润的目光蓦然变得辽远,有一瞬间的失神:

      “观心亭……”

      便在这时,蹄声踏踏,路旁有几骑路过,听到他口若悬河,当先那人便勒马来问:“喂,你过来。”

      小二听得呼唤,转脸一看,只见道上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金鞍银饰,华丽考究,身后跟着三四名扈从,个个样貌剽悍。他在心里暗暗咋舌,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在青衣客人面前的杯盏中冲了水,忙去招呼。

      翠嫩的茶叶舒卷在碧莹莹的茶水中,浮浮沉沉,一如他明灭不定的思绪。

      外面的世界依然宽广,却载着许许多多他已不知道的人和事。今我来思,行道迟迟……茶的味道微古,带着略略的涩,他细细喝着茶,眼底迷离。彼岸,烟波流转,可有人在等我?

      浮生如梦,遥迢着满路沧桑触摸一场过往,许多年前,谁曾与我回眸?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这里,到底给他留下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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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富家公子托着金鞭,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肥白的手心里敲着,“我问你,你可知湖州城内最美的姑娘是谁?”

      小二一时倒给问住了,瞠目结舌,搔了搔脑袋想想说:“这个,小的没那福气,能看见一位长得稍微齐整些的姑娘已是祖上烧高香啦,不过过路闲话倒是听了不少,听说、听说东城刘府的千金貌如……那个…貌如东施,”这话一说,道上便是一阵哄笑声,那公子在马背上笑得东倒西歪,小二见逗得他乐,更加凑趣,伸手在面颊上轻轻一抽,“小的说错了,是那个貌比西施,北面的昭阳夫人也是美名远扬的,唉,不知要敲穿哪一辈子的木鱼,小的才能看到,啊,听说湖州城内杏林里出了位仙女似的人物,悬壶济世,广结善缘,也不知是真是假,除非,除非小的投胎转世能做公子家的奴役,才可稍稍沾上那么一点福气……”

      那富家公子哈哈大笑,掷来一小块金子:“喏,赏你了。”扬鞭远去,溅起满道黄尘,欢笑声音良久不绝。

      小二拾起金子,下巴都快掉下来,几疑自己看错了,收在怀中,一颗心怦怦乱跳。眼角余光落处,只见那名青衣客收拾了行囊,留下茶钱正自离去,他望着他后影怔怔一出神,直到枝头老鸹聒噪这才回神。信口嘟哝:“奶奶的,我这是撞了邪么?一看到他就心神不宁?”想起这话可不吉利,忙一拍脑门,吐了吐舌头,旋即轻轻按了按胸口间的那块硬物,心底又乐翻了,哼着小曲来到竹帘后面的灶间,只见东家朱掌柜坐在摇椅上,眼睛半睁半阖,对他说:“拿来。”他的心一跳,暗骂声老刁奴,嘻笑着将先前贪污的几枚铜子拿出来,朱掌柜睁眼一瞧,瞳仁中精中陡闪,厉声道:“还有呢?”小二涨红了脸,忙捂紧胸口,急辩,“那、那、那是我的”。

      “你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拿出来,我……我……”朱掌柜气上心头,急切间要在灶头寻物事教训他,小二听他说翅膀硬了,心念一转,“是啊,我既得了这金子,回老家做点小本生意也足够了,自给自足,何必在这里受他腌臜气?”这样一想身板也硬朗了,跳开几步嚷道:“我不干了。”

      朱掌柜的瞪大眼睛,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我不干了”,小二豁出去,胆子也大了,第三次放开喉咙:“老子不干了!”朱掌柜直气得七窍生烟,不意平日猥琐谄媚的小子竟得了这般底气,真正反了天了,不由得他跳脚大骂。小二拿定主意,工钱也不要了,自顾跑到外面,朱掌柜的怒火上冲,气忿忿抓了灶上的火叉砸向他后脑勺。这一叉原是消气所用,眼见那小二去远,不过聊以泄愤罢了,谁知那火叉在半途竟突然加劲,笔直飞去,以他这一生也没见过的力量和速度径直穿进小二的脑袋,那小二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朱掌柜骇得张大了嘴,众人眼见血溅当场,茶亭里一片惊愕后便有人喊着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大家相继围上前去查看究竟。

      朱掌柜的全身犹如筛糠一般,一颗心更似要从口中跳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那一掷便想碰到他的身体也还差几分力道,怎么可能就打死了他?”耳听得报官、别让他跑了的喊叫声,更加面如土色,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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