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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莲子心中苦 ...

  •   两人出了公爵府,却是各自上了车,走上完全相反的路线。
      马车上已放好了公爵府的谢礼和一个扁扁的盒子。略作思索,决定去找云浅雪来个曲线救国,卡丹的聪颖决定了她狡猾无比,从那下手,事倍功半,不够费劲的,看看羽岚对她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吧。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吩咐马车前行,侯西蓬打开了扁盒。里面是一封有些保存不当的信。被水泡过,被粗暴的撕开过,带着一片黑手印,简直让侯西蓬都能感到久远的沙场中传来的鏖战的烽烟。
      的确是原件。这封信也不过是坐实了卡丹和斯特林之间的确有过纠葛,但无关于子嗣。
      如果今晚的发布会是一盘棋。他要保谁,要舍谁?
      往小了说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往大了说,却是能动摇整个帝国根基的风暴!这是出自谁的手笔呢?撞击点准确的指向人类和魔族之间本来就不堪一击的纽带……
      侯西蓬将盒子放在一边,十指交叉,闭目沉思。
      取舍,一向是最难的抉择。
      彻底否认?——卡丹和斯特林根本什么都没有过!——谁信呐?!
      部分承认?——他们虽然有点什么但那是无法克制的爱!——很好,这对于斯特林的名誉完全于事无补!
      彻底承认?——据我调查,他们不仅相爱还那什么了,不仅那什么还有了孩子,啊哈就是云林没错,让我们恭喜这个孩子找到生身父亲!顺便说一句,孩子,你得改姓了!——太棒了,光明皇会迫不及待想要人掉脑袋的。他的,羽岚的,白厦的……说不定还不止光明皇想要人脑袋呢!

      侯西蓬的马车停下来时,是在海边。云浅雪正在巡视部队。虽然光明皇有意让人类和魔族渐渐互相容纳,但千百年积压的仇恨使得两方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略有难度。光明皇也不放心这些魔族精锐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索性把化石海岸那一块地方划为魔族兵马驻地,既能开垦荒地,又能防范倭寇,更妙的是,所谓化石海岸,其实能够开垦种粮的地方极少,土地贫瘠土层浅薄,魔族部队还是要依靠人类的补给,这样一来,拥兵自重画地为王的情况就不太可能发生了,造反都缺乏根基。要说,光明皇的心腹大患,却恰恰是皇后流风霜。流风虽并入紫川,但人心并不安定,流风霜不得不坐镇弹压。这其中的微妙十分明显——皇后久居边关,皇妃亲近龙颜。不得不说是一手非常高的制衡之道。但流风霜到底是为弹压民意还是愤恨远走,谁说得清呢?近年来两边却是越闹越僵,眼见的后党和妃党在朝堂上火药味也越来越重。
      侯西蓬下车时抖落了一下衣襟,一些细碎的黑色碳化物被海风吹离。面前一览无余的蓝色澄澈辽阔,边际上不是细软柔和的浪漫沙滩,而是险峻奇异的怪石崎岖,这样的海容不得儿女情怀,却正是英雄所向往的海阔天空。这样的风浪才是展翅翱翔的疆场!即便只是等候通传时稍站片刻,那种豪情和征程都能令人心胸开阔。海洋是生命孕育的最初地方,那久远的故土始终呼唤着游子回乡。但选择回到这片土地上,重新介入人心纷争,他也没有后悔过。
      他走进云浅雪的“办公室”里——其实只是一顶比较像样的帐篷——云浅雪刚放下毛笔,抬起头看着他,若不是他那双极为罕见的蓝色眼睛,侯西蓬真的不太能够分辨出他其实是魔族。那种宁静淡薄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掌兵杀伐的将军。
      云浅雪伸出独臂一引,笑容和煦,侯西蓬有些疑惑的落座。外面快吵翻天的事情,云浅雪莫非根本不知道?
      “特使远来辛苦,可是光明皇有所吩咐?”云浅雪也坐下来,态度十分谦逊。
      侯西蓬刚想开口,却被海风呛了口气,咳嗽几声,云浅雪苦笑着表示此处苦寒之地,交通不便,物资不足,不是不愿奉茶有意怠慢,实是连清水都……
      侯西蓬从奥斯至此,一路少有颠簸,所谓交通不便,实应是地方官员克扣,人类不愿通商,才导致的结果。刚才在山崖上向军营处望去,绿皮肤的魔族许多都衣不蔽体,帐篷更是四处透风,却不知夜里海风强劲要如何度过。云浅雪也算是皇帝近臣,却自愿到此与士兵同苦,想是希望高高在上的皇帝能略为体察一下魔族疾苦。
      侯西蓬并不介意有没有茶喝。有的人的茶,喝了比不喝还难受。
      “特使不敢当,我此次来访将军,是另有其事,并非巡视军队。”侯西蓬看到云浅雪一抹难掩的失望之色,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将军可知……近来,传言将军……妻非妻、子非子……”
      云浅雪猛然转身抽了帐上横挂的佩剑,直向侯西蓬刺来!
      “汝敢妄言!”
      侯西蓬安然稳坐:“将军,我来此为解决此事。”
      劲风拂面,云浅雪一剑停在侯西蓬眉间,只余寸许,而剑气已挑断其数根发丝。
      云浅雪怒意未减:“胆色不小!何以安坐!”
      侯西蓬当即回答:“将军不会因此杀人!”
      云浅雪怒极反笑:“我便杀你,能奈我何?”
      侯西蓬只是看着他,沉默片刻:“那便由得这场风暴从魔族和人类的鲜血开始吧。”
      云浅雪与他对峙片刻,缓缓放下剑,沉声问:“谁辱我妻?”
      侯西蓬慢吞吞的回答:“光明帝国忠义公爵斯特林•左那。”不是不失望,云浅雪的反映,哪像是知情!“现在没人说得清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所以我来,是想问问将军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云浅雪讽刺的笑笑,松开手,宝剑无声撕开木质地板没入,只留剑柄,“你们那个‘哥普拉’红衣旗本,竟会有这样的兄弟呢。”云浅雪慢慢垂下眼帘,不愿意再说什么。
      侯西蓬只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卡丹望着和夜色一样阴沉的府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云君他军务繁忙,连家都来不及回,应该不会注意到那些流言蜚语才对……倒是今天那个羽岚的人,提出的条件,她一时还无法决断。毕竟那是她血脉相通七年的孩子,怎么可能说割舍就放得下的?
      卡丹才关了门,便听见屋里的响动。
      “卡丹,你告诉我,那个混蛋是不是、是不是……”云浅雪垂着头坐在沙发上,酒味充斥了空气。
      卡丹手中的钥匙呛啷一声坠落,尖锐的棱角将实木地板砸出了坑。
      难堪的静默蔓延开。
      云浅雪一向是骄傲而挺拔的。这般颓废的样子,当真极少见。他是个战士,是个优秀的军人,即使在家里,他的肩颈也会呈现一种紧绷而流畅的弧线,他浅蓝的眼眸时常静默的追逐着妻子的身影,从来坦荡,不曾有丝毫回避。而今,他垂下头,不愿直视她。
      朝野中,谈及云浅雪,必赞一句儒将。他向来极少饮酒,就算是庆功宴上,也不过是浅酌即止。成婚后更是尽量避免出席这样的场合,以免醉酒而使妻子不快。他一向是敬爱她的。而今,他却大醉而归。
      以往,按他的敬重深情,他是决计问不出这样一句话的。那句没有完成的话含糊着,却有着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及不上的锋利,直指人心,刺透灵魂。
      云浅雪微微将头转向门口,打破了僵局,声音颤抖:“丹,求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卡丹默然,蹲下身拾起钥匙,缓缓走向沙发背后站定,犹豫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僵硬着的丈夫。他的手边,是出鞘的佩剑,在透过窗户的惨白的月光下流露出雪亮的光华。
      云浅雪短促地笑了一声:“丹,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你的妇习老师正在同你说,‘如果您的驸马情绪不好,请不要同他争吵,他可能会伤害您,你若站他身后,会减少他的敌对情绪,您贵为公主,倘若遭此唐突,即使魔神皇在上,惩治了驸马,您也吃了亏呢。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面上无光,您也要受连带的。’我记得,你透过窗看着我,面容平静。原来你还有听讲。我的公主,您是,怕我伤害您吗?我曾在魔神皇面前发誓永不会打你的。”
      云浅雪声音温柔,慢慢伸手向后握住卡丹冰冷的手,保证似的重复:“我不会打你的,永远都不会。你不用担心。”
      云浅雪轻声道,卡丹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云浅雪却并未松手,只说:“再让我牵一会儿吧。”
      “以往,你是公主,我不能如此。可我总记着人类的一句诗歌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云浅雪声音喑哑。
      卡丹清楚地看到月光侧照进来,丈夫的脸上竟有热泪潸然而下。
      云浅雪长叹一声:“丹,你不愿同我说,我也并不强求。我云氏拱卫卡氏皇族已历百年,云林到底是谁的孩子,我本是不在意的,凭他身上流着你的血脉,我也会视同己出。但,也就如此而已了。为君分忧,臣子本分,主辱臣死,可如今我尚未完成先皇遗命,还要陛下宽恕些时日罢了。”
      卡丹的心如同绞拧一样疼,云浅雪虽为驸马,但同样能娶妾,魔族子嗣艰难,纵是魔神皇也不会对此说三道四,而他却顾着她的想法,从未纳妾娶小,虽然只有一个孩子,也从不见他抱怨什么,这般的敬重,比着她的做法,她还哪有话说?
      “顿首乞上皇允臣苟活,王子年幼,吾皇失恃,必不见容于人类……”云浅雪缓缓松开手,起身。转回,面对卡丹,面上泪痕未干,却已深深俯首抚胸单膝下跪致礼。
      卡丹摇摇欲坠,只得单手紧紧卡住椅子扶手,面容亦是凄然,吐字艰难:“云君……”
      云浅雪放下了搁在心口的手,撑在了地上,彻彻底底跪在卡丹面前,隔着一个沙发,卡丹只能看见他不堪折辱的脊背在她面前弯成了弓。
      “云君!”卡丹泪已盈睫。
      云浅雪不答,重重地将额头撞在地板上,一声闷响。
      夜里的冷风不断纠缠着垂落的窗帘。月色白茫茫的光撒进屋,屋里只有一站一跪的僵持的人影,和那一声声叩首的闷响。
      卡丹终是不忍,绕过沙发,云浅雪却迅速向后膝行避开,无视破碎的酒瓶径直将头磕下去,意想之中的疼痛却不曾到来,一只白嫩修长的手垫在了他额下,手背尽是淋漓的鲜血。
      卡丹面色惨白:“云君,请勿如此,君身甚重,卡丹不可因己伤君,谨代为受过。”
      云浅雪形容憔悴,眼中是数不清的疲惫。
      卡丹咬紧了唇,他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当初英挺正直的面容,已经不能追溯,不抓紧面前的丈夫,她还能留下什么?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了支离破碎的语言。
      云浅雪能答什么呢。她是魔神皇唯一的后裔了。她是魔神皇最后的托付了。就是不为她,只看魔神皇的面子上,他也不能拒绝。可是那样彻底的背叛,那么深重的侮辱,他怎么忍得下去?
      卡丹跪坐下来,握住他的手,引着他抚上自己的腹部,没有说什么。
      也用不着说什么了。云浅雪的眼中渐渐充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手下的脉动如此清晰!
      卡丹的泪水充满了眼眶。
      命运一向如此举步维艰,逼迫着你不得不舍弃一半,而得到另外一些。
      没有锥心之痛的选择,何称选择。
      云浅雪的喜悦顿住了,几乎是茫然的看着她:“云林怎么办?”
      如果这个孩子出生,云林怎么办?如今事情如此沸沸扬扬,云林又是黑眼,以往倒能说是遗传自卡丹,可这个孩子一旦出生,云浅雪几乎能够肯定他或者她,一定不是黑色眼睛,这样的对比,其他魔族不可能不猜测,任凭百般辩白,也洗不清——更何况,事实本就如此——可那毕竟是他养护了那么多年,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云林啊。然而只要他在,就是一个永远的提醒,就是一个无法磨灭的羞辱!但因为云林,而舍弃自己亲生的孩子,他也同样无法选择。
      这样僵持的一个局面。
      他不等卡丹的回答,提着酒瓶,一步一步上了楼梯,背影颓唐,而卡丹就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离开。

      “你都查到些什么?”非常平稳和缓的语气。
      “当年侯西蓬离开监察厅后就断了信儿,只是他当时和帝林要走的,唤作羽岚女子,曾和白厦有些不清不楚,这回也是她给牵的线。”
      “可有法子离间?”隐隐的焦虑冒了头,白厦的能耐一向不小,好几条线都被连根拔起了,连埋在白川身边的暗线都敢下手,也不知是怎么色迷心窍!
      “属下以为……派人暗杀羽岚,而后易容挑拨,或有可乘之机。”
      “很好。”帘子动了动,脚步声便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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