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喉舌》流风冰川

3、无心柳成荫

　　帝都的公园，如今也是一片雾凇了吧。李清遥想着以前与斯特林同去的时候。那时再冷的天，两人却都怀着滚烫的心，半点不曾察觉，如今，未到大寒，李清已经常觉寒意在四肢五脏间窜行不休了。毕竟，屡历战火，如今，也老了。
　　那日定了婚约后，两人再见面看似与平日并无两样，眼神却都有些躲闪害羞，斯特林仿佛交接公务一样严肃正经的约她去公园散步的时候，她脸上的红霞比晚霞的瑰丽也不遑多让。
　　起初，两人都僵硬的不像话，斯特林更是像参加检阅似的，腰背绷得直直的。
　　“李清旗本，我觉得我大哥说的一句话很正确。”他目不斜视，仿佛同空气交谈一样。
　　“咳，副统领请讲。”李清也目视前方，似乎挂着冰条的树开了花一样。
　　斯特林一本正经的复述：“‘斯特林，我觉得其实我也有胆量给装甲兽下聘的’。”
　　李清大惑不解，难道哥普拉兴趣别致？“此话何意？”
　　斯特林微微带了些窘意：“‘你面对弟妹的时候分明跟面对装甲兽一样如临大敌。’”
　　李清恍然，继而忍不住笑开了：“我没有那么可怕，副统领大可不必紧张。”
　　这一笑，两人间的气氛也算松快下来，斯特林如释重负：“我担心你会觉得我太闷太没情趣。”
　　李清学着他一本正经的对着空气说话：“想来副统领的确比较呆，或者你还是娶装甲兽比较好，也许装甲兽可能觉得两个人散步各走各的比较有情趣。”她转过头，吐了下舌头，挑了挑眉。
　　进展如何？
　　第一次他们牵了手。
　　第二次他们拥过抱。
　　第三次他们接过吻。
　　……
　　她自从许了他，便早有迎接这一日的准备——送他出征。
　　他心怀家国天下，她是赞赏的。
　　她只是没准备好，在她打了胎的第二天，惨白的脸色都不顾，给他送行的时候，他却点了个头就再一眼都不看她。
　　这一眼，耽误得了他的行程么？这一眼，耽误得了他拯救世界么？
　　李清不小气。
　　知道他临危受命时间紧急，就算是去医院，她都没叫他陪着。
　　她其实不怎么纠结那一眼看不看。斯特林后来也解释过，那天林秀佳突然从楼梯摔下来，怀着身孕还不知怎么样了，帝林没法脱身，但斯特林一直盼着帝林能来送他一程，可怎么找也没找到他。
　　她送过了他便去的医院，这事儿也是清楚的。林秀佳的孩子到底没留下来，她去的时候，只见到帝林眸中还未来得及收敛的噬人一般的杀意，一闪即逝，快的她简直以为是错觉，可那浑身发冷的后怕却证实那杀机并非虚幻，即使不是冲着她来的，也叫她心里发寒。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面前这人不仅是斯特林的好大哥，也同样是屠尽魔族兵马、教中央军官血染帝都的修罗。
　　帝林见是她，急忙让了座位扶她坐下：“弟妹脸色不好，是病了还是斯特林对你不好？”
　　李清勉强笑笑，难掩情绪低落：“前些日子我查出了身子，斯特林说急着出征，来不及办婚礼，未婚先孕，他怕对我名声不好……我不明白，反正迟早要结的，怎么就不能留……”李清泪水终是压不住，滚了出来。
　　帝林眸中闪过异色，脸上顿时有了怒火，怕惊动昏迷的妻子，压着嗓子道：“这小子混账！哪有这个道理！看他回来我不教训他着！弟妹，你别恼他，他做事，常是不过脑子的，这次却叫我少了个侄子，再忍不得他，须得好好教训他一回！”
　　李清连忙擦了泪水：“大哥，你别忙着训他，他今天走时，还惦着你，老在人群中找你呢。”
　　帝林喃喃重复一句：“在人群中找我？”随即又道：“怕是我来不及过去……”眼里滑过许多翻腾思绪。
　　李清看不分明，却感觉帝林怒意似乎更盛了。怕是自己劝错了方向，罢了，斯君和他的情分，旁人也不好置喙，这也不得不叹，只是作为斯君的未婚妻，帝林都如此照拂，可见的确是长兄如父。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帝林说起妻子，眉目间总是不自觉的洋溢着柔情，让李清心中酸楚更甚，同样的境况，待遇却如此不同。
　　李清走时，帝林叫亲信哥普拉送她回去，强令她好生休息，他自会同总长给她请假。
　　“总长视斯特林如义子，他儿子做的好事，他自己总得担待些吧？他没了你，叫他念念你的好！没得这么使唤人的。弟妹，你且放宽心，有我在，总不能叫别人欺负了你去。”帝林握着她的手，极为郑重地许诺。
　　李清当时是吃惊的。所以隔了好些年，这番话依然记得清楚。
　　那日，他送她出来，一身黑色的监察长制服，因一夜未眠凭添许多皱褶，长发也有些散乱，面容疲惫，不复平日神采飞扬的风华，眼中有着熬夜熬出的血丝，眼神却依旧坚毅。他向她承诺：“弟妹，你且放宽心，有我在，总不能叫别人欺负了你去。”
　　他那时的样子，比他平日里俊美无俦的样子，更让她记得清楚。
　　一旁随侍的哥普拉一脸“我听不见”的表情，低着头掩盖古怪的眼神，心道这话听起来总有几分……不合适。恩，不合适。
　　他阻止自己深想是哪里不合适。
　　帝林这么说不合适？
　　帝林对李清这么说不合适？
　　……
　　知道的多死的快。哥普拉自欺欺人的对自己说：我刚才什么都没想过！一定是我思考的方式不对！

　　“两人来往，可有物证？情书什么的……”侯西蓬追问。
　　白川点头：“大人在远东遇见斯特林时，给了他卡丹的信，那信我和明羽还有罗杰都看过……呃，夫人，您的信我们真没偷看过！”
　　“这样说来，你为什么要单独说我的信呢？因为斯特林只看了卡丹的信吧。”李清无所谓地抚抚鬓角，头上的钗子碰了手，她难掩笑意。一封信罢了，本来也没想到他能看到，不过是少女时候克制不了的柔情作祟而已，那时的一片真心真是付了流水。可那个人的承诺却一直都不曾变过，即使他已经离去，出了问题的第一时刻，还是他的人匆匆而来。可见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风云流转，谁也预料不到。
　　在座众人都注意到了，却没一个人会不识趣的深究下去。
　　李清不太在意：“那封信应该还在府里，等下便差人找来。”

　　谁也预料不到，她竟能救他一回。
　　夜色里她跃马扬鞭直直冲进来，她身上的勇毅果敢，令人赞叹不已。
　　她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寂肃杀的街上，不颤抖不畏缩：“总长有令，不得动手！传令监察总长帝林立即入总长府见总长！”
　　她见对方不肯退却，声音凛然含怒，喝道：“总长有令，不得动手！”
　　那一刻她如同张牙舞爪意欲噬人的母狮，悍不畏死的决绝如同禁卫们拔出的马刀一般雪亮！
　　最终对方还是撤走了。
　　她回头确认帝林安然无恙，才松口气，明亮的眸子里化开了安然。
　　她看到他赞赏的表情，她知道她所做的，他都是记在心里的，领她的情的。
　　他纵马与她并肩，两人谈着话，李清多少还是给他透了些底，防着他被早有准备的罗明海陷害了。
　　到了总长府，他又跟她借调几个人手协同护卫卡丹，她也没二话，爽快的答应了，又和哥普拉交接了一下。
　　自从杨明华倒台了，帝林第一时间抽空去她家表明了身份，郑重地道歉，还带来了真正的哥普拉。
　　鉴于哥普拉老是来请斯特林去吃饭，两人也还算熟悉。
　　李清在外面等到帝林出来，才有时间问问他可曾见到斯特林。
　　帝林直视着她的眼睛，笑得意味深长：“他很快就能完完整整回到你身边了。”
　　李清怔了一下，脸红起来：“监察长大人取笑了，中央军统领斯特林无恙即可。”然后便急急避开了，再看不见方才叱咤风云的飒爽。
　　果不其然，帝林在后面大笑。
　　她至今才知道，他那句刻意加重的“完完整整”不是指，斯特林丢胳膊少腿的“完整”，而是把拉扯了斯特林心思的卡丹远远的送走。
　　他一向是护着她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一样。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从未推诿。
　　那些互相来往，让彼此间产生一种亲情般的联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一道她和紫川宁发出的军令，没有真正成为结束他生命的杀手，否则，她会有此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李清一直好奇，帝林当时只有把卡丹送回去这一种方式把斯特林紫川秀换回来么？可惜她现在没机会问他了。
　　有着这么一个好榜样，李清自然是上行下效，对紫川秀也是没话说的，能帮的都不会袖手。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远征魔族的时候他们是否见过面。”白川叹气：“清夫人，抱歉了。”
　　李清挥挥手示意无碍，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那孩子……？”
　　白川苦笑：“清夫人，这我就真的不知情了。但我随光明皇去圣灵殿，在外等候他回来时见她的确带着一个孩子进去了。那孩子眉眼间轮廓的确有些相似。”
　　这事儿倒也不怪李清从没想过，毕竟时隔七年，突然出生的孩子又哪有人会联想到斯特林身上去。而她又是自从光明皇大婚尽享齐人之福后就闭门谢客，不曾见过那个孩子，如何会有印象？
　　“他是不是，都不重要。光明皇认为他是不是，才要紧。”侯西蓬捏捏鼻梁，有些疲倦，但好歹他还是知道了个大概，可这个大概还不够，看来还得去找一趟当事人才行……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斯特林此事不妥，但我不能坐视他的骨肉血脉流落在外……认贼作父！”李清的话掷地有声。
　　羽岚担忧地道：“但是清夫人，现在谁也不能确定那孩子出身，即便她说是，您能信吗？日后夫人又要如何安置小安呢？”
　　“一切还未有定论，现在就谈到抚养权，是不是有点早啊？”白厦插嘴，终于研究完杯子，开始研究茶桌的木料和雕工。“紫川宁府上的佣人都死了在流风霜手下，就算他们说出去过，别人也就只能知道个大概，我想，西蓬需要的，应该是大量的细节。”白厦抬眼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众人，微笑：“真实来自细节。”站起来踱到门廊下仔细观察廊柱上的彩绘，耸耸肩：“虚拟真实更需要细节。只要我们表现出比对方知道的更多更仔细更真实，我们就能代表，真相。是不是？”他回过身，冲着侯西蓬眨了下眼。
　　侯西蓬一拍手，推高眼镜，利落地起身鞠躬：“清夫人，白川阁下，感谢您的时间和配合，为了今晚能得以解决这个问题，请允许我暂时告退。”
　　羽岚也站起来。
　　李清点头致意：“麻烦您了。”
　　侯西蓬再鞠一礼，转身离开了公爵府，一串有节奏的脆响随之而去。

作者有话说

　　……我光荣的黑了斯特林一把……欧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