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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修夜 ...

  •   坐落在返画街西段,“千杯醉”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酒楼,一方面因其物美价廉的家常菜在平民中广受赞誉,另一方面,酒楼的几道招牌菜却是走了高端路线,价格稍高,因而略有薄产的小康之家也常在这里的二楼包厢内宴请宾朋,既全了主人的面子,大部分菜的价格又都在其承受范围之内。不得不说,这家酒楼的经营者是个极有头脑的人,这种经营模式下,所有酒楼之中“千杯醉”在余峨城内的名气仅次于专门负责接待高门贵胄的“玉满堂”。
      然而此刻,本应是招待稍体面的客人的酒楼二楼,场面却有些混乱。
      “哪儿来的臭婆娘,你大爷我……”
      “喀拉拉——砰——”
      “二弟,二弟你怎么了……”
      红烟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拽着易轻晨跑上二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失控的场面——楼梯旁的一个包厢房门大开,堵着几个年纪不等的男女;不远处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捂着流血不止的的额角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扶着,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颤巍巍地指着大厅中几步之外窗边的那个座位——那边,一个主人模样的身着洒金绸衫的中年男子并五个健壮的家丁正围着临窗座位上一个黑衣墨发的美人,然而诡异的是那个被围住的“弱质女流”却全然不在意似地沉默地饮着茶,反倒是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神色惊慌,似乎有几个还面带青紫的瘀伤,而那个看上去颇有身份的绸衫男子则脸色忽青忽白,张口结舌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二楼其余的几个包厢内的客人都各自开了些许门缝,好奇地张望着,而在这个关头本该负责处理客人纠纷的店小二,粗粗望去也早就不见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红烟觉得有些发愣,拽了拽身边易轻晨的袖子,“如果只看架势的话应该是书上说的恶霸调戏民女吧……可是恶霸不是应该很凶狠的样子么?”
      五个壮实的家丁,却对着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智女流“神色惊慌”,一副被痛揍一顿的模样?
      易轻晨张了张口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从小就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他也很想知道这个诡异的场景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啊!
      不待他二人有所反应,却是那个黑衣美人先有了动作——只听得“咯吱”一声,那人将饮尽的白瓷茶盅虚虚一握,再松手时,只剩下洁白的粉末从指间飘飘洒洒地漏下。
      那只倒霉的茶盅居然就这么被挫骨扬灰了,颇有警示之意。
      而围住那人的绸衫男子等人,一惊之下也果然面色大变:“王……王员外,这婆娘辣手得很,要不我们还是……”他下意识揉了揉胳膊,似乎是在想象如果刚才那一手对着自己来一下会是什么下场。
      他今日真是命犯太岁,只不过托王员外办事、顺道请对方吃顿饭罢了,不料王员外却看上了这个煞星——先是把自家醉酒后胆子颇大、直接上前动手的二弟直接扔出了酒楼窗口,然后又随随便便地把五个家丁打得不敢还手,连王员外自身也躲闪不及,被扔出去的瓷碗砸出了血光之灾。
      而门口那个头破血流的“王员外”,正紧紧捂着伤口,一边色厉内荏地咳嗽一声,故作不屑道:“不过仗着些旁门左道,这样阴狠的婆娘不要也罢!”一边却还恋恋不舍地偷瞄了那美人一眼,“你们这帮饭桶当真没用,只这点手段么?连个女人都不如!要是我府里雇的那些护卫在的话……”
      他骂骂咧咧地逞这口舌之快,在周边人的唯唯诺诺中慢慢往包厢里退去。定下心来的绸衫男子这才急忙吩咐手下去把方才跌下楼的醉汉带上来,躲闪着眼神不敢再看那黑衣美人一眼。其他几个包厢的人也不知是被刚才那黑衣美人那一手吓住了,还是见闹剧快结束没了兴致,都各自关门缩回包厢内,连带着和红烟他们一道上来的围观群众也大多悻悻下楼。说起来这场闹剧虽然结果出乎意料,倒也皆大欢喜,连刚刚不见踪影的店小二也面带轻松地重新出现在二楼厅内。
      然而红烟却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拉住了就要下楼的易轻晨。一拉一顿之间,刚刚还堵在门口的一干围观群众转眼就只剩了他二人。还未等面带诧异的易轻晨问出什么,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黑衣美人却突然开口:“你是当地的员外?很有权势?”
      声音清澈冷冽,很有韵味,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石化了——
      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所以说刚刚那个王员外一直在调戏的,其实是个男人?
      在一片静默中,围观群众中的某路人甲无意识地开口想打破冷场:“咳,至少王员外那句‘连女人都不如’不成立了……”
      围观群众愣愣地瞥了他一眼,又都默默转过头去,大意是这句话让场上的气氛更冷了。
      黑衣的青年男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朝王员外冷冷斜睨了一眼,对方似乎是被他一时间爆发出来的气势镇住了,这才蓦地回过神来,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在下确是本地员外。阁下有何贵干?”
      “那么,余峨城南十里乱石冢最近闹鬼一事,可是真的?”黑衣的俊美青年没有动,只是紧紧盯着对方,眼中似有光华闪动。王员外愣了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面露一丝犹豫,刚想随意应付过去,然而口中却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十里乱石冢本是个乱葬岗,平日里阴气颇重,但过去也仅限于令人不舒服而已,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半个月前,一队商旅贪图乱石冢捷径,便想从那里借道省些脚程。为防万一,他们还是大白天阳气重的时候上的路,可是刚走进去不到三里路的样子,青天白日忽然间就变成了漆黑一片、鬼哭狼嚎的。据唯一逃回来的那个商人说,没过多久他们就被一群鬼缠住了,好像还是饿死鬼,吃起人来连皮带骨生吞活剥的,嚼碎骨头的声音跟打雷似的,一群人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死了大半。而那个商人似乎是靠着他家内人在庙里求来的护符,兜了半天圈子才勉强逃了回来,还大病了一场,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自此以后,官府先后派了三次人马一探究竟,还包括几个请来的道士和僧人,但无一不是有去无回。到现在,已经没人敢去那里了。”
      话音刚落,他吃惊地捂住嘴,仿佛惊讶自己不受控制脱口而出的言语。黑衣青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此看来,乱石冢异变应当属实。那么除了鬼物之外,那里可还有什么异常?逃回来的那个商人,又在何处?”
      “进去的人被吓得躲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闲心注意还有什么异常!再说那个地方阴气森森的,又有哪一处是正常的?至于那个商人,住在北城阳春街,姓郝,生平慷慨豪爽,你略一打听就知道了。”又是一阵不由自主的话出口,王员外脸色青白地捂着嘴,心里认定对面那个俊美得好似女子的青年一定施了某种古怪手段,甚至是……妖术或是仙法!
      他一念及此,心里暗叫不好。仗着地位不低,他倒也对传闻中的修仙门派略有耳闻,就凭今日对人家不敬这一点,就足以让这个看似势单力孤的青年灭他好几次了。虽说传闻中修仙门派似乎对凡世之人有什么避忌、因而从未听说过有修真者在凡世大肆破坏的事情,然而就算对方只是暗地里下绊子,甚至就如现在一样控制住他的言行、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他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这厢冷汗涔涔,对面的黑衣青年却似乎失了兴致,环视一周将那些好奇的目光吓得缩回去之后,便收敛了心神,换了一只茶盅继续饮茶。王员外这才感到周身压力一轻,顿时在手下和那个绸衫男子搀扶下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包厢。
      这场风波现在似乎才告一段落。看热闹的红烟虽说面色有些古怪,但终究没说什么,拉着易轻晨一言不发地下楼。
      身后,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一扫,便立刻收了回去。

      “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嘛。”明明逛了半天应该饿了,然而对面的人咬着一口炸酱面一脸苦大仇深,易轻晨再如何迟钝也发觉红烟的不对劲了。“我带你逛的那些衣裳、首饰、杂货店应该不差吧……一路上先是吃小吃,然后看了场酒楼故事,接着……”他想了想先前的事情,然后猛地恍然大悟道:“啊,你莫非是见到酒楼上那个穿黑衣服的家伙长得比女子还漂亮,所以心生妒忌吧!这没什么,女人嘛,都会有这点小心思的,像我娘,我妹妹她们都——啊——”
      红烟干脆利落地踹翻了对方的凳子,这才解气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肤浅!人家可不简单,可别被那家伙的好皮相蒙了眼。”
      “不简单?”易轻晨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反驳道,“当然不简单了,那一手捏碎茶盅的工夫,难得的是居然碎得那么彻底,直接就化成灰了,这可就不是普通的工夫了。据我所知,除了要有精纯的内力,还需要……”
      “简单的碎风术罢了,没什么好稀奇的。”红烟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那人身上有灵气波动,虽说一开始收敛得很好,但施展碎风术的时候还是有些微波动的。我感兴趣的,却是那人最后用目光控制别人言辞的本事,似乎带有某种惑人幻术的性质,但又不全像……果然像长老们说的一样,外面的术法和我们的很不一样啊。”说到这里,她眼中有一丝伤感一闪而逝,然而转瞬即恢复如常。
      “术法?!那人是修真者?”易轻晨惊得一口面呛在嘴里,半天才理顺气息,随即又面色古怪地看了面前的绯衣少女一眼,“你知道的这么详细,别告诉我你也是其中一员。”
      “算是吧。虽然由于某种原因,我其实并未修习什么术法。”红烟耸耸肩,并未否认。这一路走来,她虽未明说,但凭着对敌时的手法、斩杀妖物的熟练度,这个贵公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想必早有疑问了吧。她索性直接承认便是。
      然而说起身份,她也是心下苦笑——说是普通人,偏偏身负灵力,修习炼药、制符和阵法;说是修真者,却连五行的低级法术也不曾修炼,只练过一些非攻击性的、被动性辅助法术,周身凝练的灵力也被长老们封印于丹田深处——就如今日那人施展的碎风术,原本是典籍中记载的简单术法,比起真正运用于实战中的攻击性术法,攻击力几可不计,但她却不能修习。
      仅仅是为了拜入昆吾时不被发现破绽——她捏着竹筷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被晦明的灯火掩盖。易轻晨似是看出这个话题不大招人喜欢,不动声色地转口道:“说到酒楼那个家伙,乱石冢的事情你知道么?”
      “别人知道的大多是皮毛,其实要论细节,那个姓郝的商人知道的还没我详细呢。”见红烟起了兴致,易轻晨存心卖弄,压低声音道,“哼哼,早在那户商人出发之前,我家运货的商队就去过一趟乱石冢了。差不多还要早上五六天,商队还是按着常走的运货路子经过乱石冢——咳,那条路是商业机密,你可莫要声张——,偏偏那次就出事了。”他忽然神色动了动,有些不自然地说,“家兄是修道之人,曾捎回家几件辟邪的法器,其中之一由商队携带。大约就是因了那件法器,鬼怪有所收敛,商队才得以全身而退——不过运送的货物就只有落在路上了。
      “听商队里的人回禀,那乱石冢原本就阴森森的,那天更是可怕。正午的艳阳天忽然就漆黑一片,漫山遍野的坟头上飘着碧绿鬼火,再加上风声和鬼哭声,简直像猫爪子挠门一样。然后那些鬼怪就趁你不备‘嗷’的一声扑过来了……”
      他原本估摸着女孩子大多应该害怕鬼怪之类的,因而故意略去了有关那些鬼怪如何可怖的形容。但红烟显然不在“大多”之列,干脆放下手中吃食,反倒是很感兴趣地追问:“我平日在山里只见着青面长发的山鬼,乱葬岗的鬼怪是什么模样?”
      被迫回忆想象中鬼怪情状的易轻晨脸色登时绿了,捧着一碗炸酱面吃也不是放也不是。半晌闻得对面少女一声嗤笑,他才知上了当:“说起来你也是修真者,哪有不知道鬼怪模样的!”
      红烟顶着他吃人似的目光笑了一阵,才勉强正色道:“罢了罢了,不逗你了。听那员外所言,乱石冢平日里也只是阴森,却并无鬼怪作祟。如今陡遭变故,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她顿了顿,接着道,“出事之前,可曾有什么其他异状,比如不寻常的人被葬在那儿,抑或天象有变……”
      “大小姐,那里本来就是乱葬岗,谁会关心又有什么人被抛尸啊!”易轻晨望着手里的炸酱面几乎泪流满面,“再谈乱葬岗的事儿,还是在晚上,我想我们大概吃不下去了。”
      “哈,也是。”红烟戏谑着低下头,拨弄眼前的吃食。远处,绚丽的流焰飞火在夜空中炸开,仿佛是一个讯号,更多焰火升起、炸开,经久未止。夜已渐深,然而人群却仿佛因着焰火的缘故更兴奋了,对这不寻常的景象议论纷纷。然而各怀心事的少年男女却皆未在意。
      看来,在确定是不是真的与那件事有关之前,乱石冢是非得走一趟了。绯衣的少女弯弯唇角,眼中却是清清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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