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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闹剧 ...

  •   当天晚上的夜市之行终归是没有圆满结束。在一家古玩店外,易轻晨被自家派出的家仆抓个正着,直接打包带回家里,顺带捎了个红烟。
      易家经商,府里颇是富裕。排行第二的易轻晨有个早年离家的哥哥,并无弟弟妹妹,作为幺子自然备受关注。离家出走的戏码或许不是头一次,即使是被自家人揪回家之后,府里善后的工作也进行得井井有条,颇有点儿驾轻就熟的意思。
      理论上,红烟作为差点命丧荒野的翘家少爷的救命恩人,应该被易家上下奉若上宾,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被客客气气地送到客房歇息了一晚。然而不知怎的,红烟总觉得易家二老和蔼的外表下隐藏着审慎忌讳,再加上隐约听闻易轻晨似乎一回家就被关了禁闭,她终究在第二天一大早用过饭后便委婉地提出去意。
      易家二老倒是爽快得很,客套过后,顺便意思了几十两银子便迫不及待地放她离开。红烟差点以为自己化身成蛇蝎令人唯恐避之不及了。
      幸而客栈的房间还没退,红烟收拾过行装,想想还是抵不过好奇,打算在余峨城再呆上一天。
      身上还是昨日穿的那件绯色衣裙,而头上的发饰则是嫌麻烦,只用了一根珠钗。请教过客栈的老板娘,红烟总算是学会了怎么梳发髻,如昨晚一般梳了双鬟髻。
      照照床头铜镜,她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明白凡世之人是如何装束的了!

      余峨城城西有一片湖泊,名曰“落晖”,据说夕阳西下时湖面万点金光,有如金叶满湖,是出名的游玩胜地。
      孟夏时节,近岸的一侧中了些许的荷花才不过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光景。因为还不到傍晚,只有行人匆匆而过,沿湖的小摊点也没有多少。
      红烟沿着湖岸一路玩一路看走了大半天,终是有些累了,买了些吃食趴在湖边围栏上出神。没有“万点金叶”装点的落晖湖看起来素净明澄,近处的湖水澄澈透明,甚至能看到水中三三两两的游鱼浮浮沉沉。不远处,一条画舫静静停在渡口,宛如画卷。
      许久未曾体会到这般安宁气氛了。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她慢慢咬着手中糕点,眉眼含笑。
      蓦然间,“呼啦啦”一声响,眼前的静谧瞬间打破。红烟抬头望向湖面,却见那条画舫上一时人头攒动,正惊讶地挑了眉头,一道花花绿绿的小巧身影飞掠过来,落在她身侧的围栏上。
      竟是一只毛色斑斓的鹦鹉。
      红烟看得饶有兴味,那画舫上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岸上,远远地唤了一声:“小姐的宠物在围栏上!岸上那位姑娘,还烦劳……”
      话音未落,那只鹦鹉似乎一下子意识到情势不对,警惕地瞥了身边未有动作的人一眼,随即扑棱棱振翅飞走,盘旋了几圈便转向更高处的屋檐。画舫上喧闹了一阵,几个身影先后飞掠出来,循着鹦鹉飞走的方向追过去。
      看样子,是哪家大小姐的宠物鹦鹉逃出来,正遣家仆来追呢!红烟仰着头看那五六个侍卫模样的人飞檐走壁地追一只鹦鹉,那鹦鹉倒也聪慧,居然在围追堵截之下不显颓势,带着几人于湖水周边兜圈子,甚至时不时腔调诡异地来一句“放肆!放肆”……
      一个飞禽,竟也耍得人团团转。那鹦鹉,莫不是聪明得成了精么!斜倚着围栏的少女玩味地扣着玉石围栏,似笑非笑。
      “这是哪一家的鹦鹉啊,可聪明得紧呢!”
      “看那画舫这么张扬,还以为是什么达官显贵呢,没想到手底下的人这么没用,连只鸟也抓不住……”
      “好像是南疆那边的名贵品种呢,多是显贵的女眷豢养把玩。嘿,扁担王,看你也有几分力气,要不要试试能不能逮住那只鹦鹉好博得佳人一笑啊……”
      这一番闹剧惹得周围渐渐聚了些百姓。空气中喧嚷的气氛愈加浓厚,红烟忽然没了兴致,转身便欲抽身离去。
      画舫的主人显然沉不住气,早几时就带着好些人从画舫里上了岸,原是个尚未及笄的黄衣少女,正站在渡口指手画脚地指挥下人追回自家宠物。不知是不是被围观得狠了,少女中气十足的清脆声音隐约带着哭腔:“萧护法怎得还不出手!往日小绿跑出去,萧护法一下子就把它抓回来了,哪里还由得它在外头快活……”
      围观的人群霎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
      少女身侧的人似是劝慰了一两句,又回头嘱咐旁人往画舫里跑了一趟。
      就在围观诸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久不见动静的画舫里忽地掠出一道蓝色身影,快如闪电。异变突起之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道身影便已至鹦鹉停歇的檐角。似乎是鹦鹉尖叫了一声,那道身影便又飞掠回渡口,围观诸人连人也未看清,而空中已没了那只鹦鹉。
      “天啊,我眼花了么?莫非是神仙……”人群中不知是谁喃喃念叨,接着又沉默下去。
      本欲离去的红烟瞥了一眼,看得真切。皱了皱眉头,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快步走向渡口。
      这边围观的人还在面面相觑,渡口方才还急得跳脚的少女此刻却怔怔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蓝衣青年。见对方久久没反应,蓝衣青年面容冷峻,不耐地伸手示意手里的东西:“少主还是谨遵宫主命令,莫要抛头露面。吾一行有要事在身,此等小事少主还是自行处理为好。”
      声音如玉石泠泠,少女一个激灵才反应过来,红了脸颊:“呐,云衣多谢萧护法,此番教诲定当牢记在心……”她低头正欲接过对方手里的鹦鹉,却在瞬间白了脸色,“小绿!小绿这是怎么了?”
      那只鹦鹉躺在青年的手中微微抽搐,显然已是半死不活弥留之际。
      “少主既然嫌这畜生一再逃走,与其每次大费周章地抓回来,不如就此了断,它便跑不了了。岂不一劳永逸?”萧护法俊美的面容仍是冷冷淡淡,似乎完全不管眼前少女惊惧悔恨交加的眼神。见已经达到了效果,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鹦鹉——因为用力过大,眼看活不成的鸟儿翅膀弯成了诡异的角度,羽毛凌乱全无片刻前的生气——,直接抛给身边仆从了事。
      然而可怜的鹦鹉却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半道截了下来。
      簇拥着二人的人群自觉分开,为强出头的红烟让出空间。
      “飞禽走兽向往自由,本是寻常,这只鹦鹉却是何其无辜惨遭毒手。”红烟不紧不慢地开口,一手托着鹦鹉,一手却是毫不含糊地捏一根银针飞快地扎着。且不管萧护法被人悖了面子后如何脸色铁青,名唤云衣的黄衣少女当即抱住红烟托着鹦鹉的那只手臂,眼泪汪汪:“姐姐能救救小绿吗?”
      “或许吧,如果姑娘能先放开在下的话。”红烟停下手中银针朝对方眨眨眼,待对方讪笑着放开之后才继续施针。
      萧护法冷峻的面孔似乎有瞬间的破裂。他冷眼看着半路上杀出来的绯衣少女极熟练地救治差点被他弄死的鹦鹉,银针封住破裂血脉、鱼肠线缝合断翅,然后又掏出几根草药挤出汁水来喂入鸟喙,也不知是何作用……看上去已经昏迷的鹦鹉小绿虽然仍然虚弱,但好歹不再抽搐了,呼吸也平稳许多。“姑娘执意插手我门派家务事,不知是何缘由。”鬼使神差地,直到少女收起银针、云衣欣喜地接过已然脱离危险的鹦鹉,他才冷冷地质问。
      红烟施救过程中久久听不到那人出声,还惊诧不已,现下却像是明白了些许内情。她挑了挑眉头:“在下今日所救不过一只禽兽尔,又哪里管了公子的家务事了?”
      萧护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恨恨道:“你这小丫头好生无礼——”
      “萧鼓!”不待他说完,原本默默抚着鹦鹉的云衣低垂着双目,忽然大声喝道,“你是反了么!这位姑娘与我有恩,就是我们的客人。你要让天下人知道这就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吗!大庭广众之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将客人迎回画舫好好招待!”她遽然发难,狠狠推开身边侍从,也不管萧护法的反应便径自跑回了画舫。侍从们愣了半晌,默默鱼贯而入。
      萧鼓脸色阴晴了片刻便恢复如常,终究还是请红烟进了画舫。

      赌气的少主躲在厢房,不单单对带回来的客人置之不理,不管什么人敲门通通被吼回去。
      红烟不得已,跟被迫待客的萧护法两两相望。
      其实平静下来的萧护法为人尚温和,那副冷得吓人的面孔多半是被不听话的少主逼出来的。吩咐下人上了些茶点之后,虽说前番有些不愉快,他仍是略带歉意地道:“见笑了。少主任性,还烦劳姑娘稍待片刻。”
      “无妨。那位姑娘看上去很是直率,这般性子倒是可爱,颇有一见如故之感。”红烟弯了弯眉眼,慢斯条理地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萧鼓面上闪过尴尬,随意地交谈几句,但却时不时回头看看厢房方向。
      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个下仆从厢房通往正舱之间的门口探出身子,极为隐晦地冲萧鼓摆手,然后萧鼓的脸色就会黑上一层。
      看出对方的心不在焉,红烟也不挑明,只是拐着弯儿地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可以说,双方都没有结交的意思,因而谈话时都刻意避忌了可能透露自家出身的言语,但另一方面却又小心地打探对方底细。随着时间推移,红烟原先看萧鼓处理鹦鹉时的失态,有些轻视,然而此刻也不由得对这个身份神秘的“护法”有些钦佩:在神思不属的情况下,对方的一问一答可谓滴水不漏,却又不失礼节。
      仅这一项,她意识到这个萍水相逢的人绝不易相与,而她一时兴起插手此事,或许碰上了一些有趣的人呢。瞟了一眼萧鼓绘着奇特花纹的暗袖,她有意无意地勾着唇角。
      这个交锋算是平分秋色,半个时辰后,双方得到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各自的名字了,包括那个被敬为少主的小姑娘名叫云衣——虽然或许报上的是假名。
      “红烟姑娘仁心妙手,令在下佩服。这一手几乎起死回生,怎奈江湖上竟从未听闻,想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看着对面男子疏离微笑的面孔上清冷的眸子,红烟还是很耐心地与他打着太极:“惭愧惭愧,萧公子谬赞了,说来只是运气好。师门向来不大过问江湖事,没有传闻也不稀奇。倒是公子先前的轻功路数很是精妙,不知……”
      就在这时,廊后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安静的船舱中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断了红烟的问话,萧鼓脸色一变蓦地起身,只来得及拱拱手便急急地走向内舱。
      看来,这家的大小姐花样当真不少,倒也难为一大群人陪着她使性子。红烟拈了一片云片糕慢慢咀嚼,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当天红烟终究没有等到云衣,就连萧鼓也只是吩咐下仆送客,再未曾出现过。说起来这景况有些尴尬,红烟却也不愿再追究。
      早在刚上船时,她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这条画舫。这画舫外表同寻常游船类似,华丽非常;但内里却风格迥异。舱内四周多以朱红色、青绿二色绘了别致花纹,分不清是花鸟还是虫豸。然而细细看来,看似杂乱的花纹竟无一处重复!
      画舫的主人家怕是不寻常,那个叫云衣的少女再骄横也不至于做出将客人置之不理的失态之举,再加上连看上去地位不低的萧鼓也一去不回,想来是发生了意外。主人家既然故意避开她,她也不是那热心过头不识抬举之辈——装作未发现异样自己走人,是当下最稳妥的法子。
      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红烟结了客栈的账,便打算直接前往城南的十里乱石冢。
      相比最初进城的姑射山,南城门外的路更显荒凉。孟夏的时节原本该是树木葱茏,然而一路行来却只见稀稀拉拉的几颗歪脖子树,加上远处随风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鬼哭声,没来由得让人一阵惶然。
      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无名长剑,红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身边气息的变化——前方那座土坡隐隐流动着阴森气息,然而却比鬼力还要多些阴毒……本来,太阳升起后,鬼力的影响应当越来越弱,然而阴森的气息却并未削减。
      这乱石冢,恐怕不仅是鬼魂作祟。
      她收了望气之术,刚想继续前行,遽然脸色大变:“什么人!”言语间身形旋转,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直直向着身侧暗处刺出——
      长剑过处手忙脚乱地跳出一个人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喂喂喂你住手,开个玩笑嘛!”
      竟是易轻晨,肩头还趴着小狐狸阿渚!
      红烟收势不及,终究还是削下对方一缕鬓发来,唬得易轻晨连退几步,大呼小叫。她脸色忽青忽白,撑着剑半晌说不出话来。
      “哎哎哎,你怎么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易轻晨咋呼了几句,才发现似乎玩过了,“原本只是想偷偷吓你一跳的,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好歹我也受了‘断发之罚’,扯平了吧……”
      连小狐狸阿渚也仿佛赔罪一般呜咽两声。
      “没事。”红烟从方才的失态中缓过来,脸色还是有些不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你这点伎俩还骗不到我。”
      “好好好,骗不到就骗不到吧。”易轻晨自知理亏,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只有陪着小心顺着她的话说。
      说起来,易轻晨不过是想从暗处蹿出来吓吓她。然而真正令她失态至斯的,却是之后那一剑……
      就好像百年前一般……红烟摇了摇头,似要把回忆从脑中摇出去。这时她才想起,挑了眉头瞪对方一眼:“易家的公子怎么不在家里呆着,又离家出走?”
      “什么离家出走!”易轻晨底气不足地讷讷道,“你……你别告诉我家里人。我是看你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行走不易,特地随行相助……再说你昨天对乱石冢那么感兴趣,肯定是想一探究竟,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去那鬼怪丛生的地方……咳,我好歹能当个向导……”
      听对方声音越来越低,红烟始终抱着长剑歪着头看他,直到最后才不慌不忙道:“我可不信,你一个富家公子会忽然善心大发陪我一介女流跑去乱石冢……怕是和上一次离家出走一个目的吧!”
      “我……”易轻晨像是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脸色忽得难看起来。良久,才像破釜沉舟般开口:“那你听好了,我是为了——”
      “算了算了,我才没兴趣听你那乱七八糟的理由。”红烟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噎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要你不偷不抢便罢。”
      易轻晨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
      那人一开始既不愿说,如今也不过再编个理由出来。自己与他一路行来交情也不过尔尔,何必非要当真?她暗了暗眼眸,然而转瞬又换做戏谑模样:
      “正好小女子缺个向导,易公子可愿屈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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