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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灵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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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的群山宛若最温柔的怀抱,保护着满山充裕的灵气,也保护着生长于斯的生灵们。
这一道完美的屏障,也是姑射族人永世不得逃脱的牢笼。
满山苍翠间,那一袭仅有的红衣无限留恋地最后望了一眼自小长大的故乡,终于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姑射山中那条唯一的出山古径——据传,这条路乃是姑射先人开辟,又以灵力封印才令这条几乎百年也无人踏上的小径得以维持。
前方,将是一个与姑射山完全不同的世界。
纵然是红烟这样自诩没心没肺的人,临走时说对故乡毫无眷恋也决计没有可能。只不过,这一片青山碧水固然可爱,外边对她而言全新的世界却更有吸引力,硬生生将那一丝的惆怅压了下去。
依着长老们所言,红烟在离开神殿时,便吞下了那玄朱果。随着离姑射之山的正中心越来越远,玄朱果的药性也逐渐显现出来,对入世者身体的这一番改造,便在这段过程中完成了。待药性完全散开时,入世者也该正好出了山外的封印,自可不受山间灵气与凡世浊气的抵触。
正是顾忌着这一层,即使是贪玩如红烟,也不敢在这从未到过的姑射山外围多逗留片刻,生怕药性散开时自己还不曾出得姑射山。姑射族人若是被这万千灵气冲撞了丹田,那才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更兼在荒郊野外,莫要说人了,就连半个鬼影也无,算是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出师未捷半路折戟。
也亏得红烟虽然自小筋骨差些、家传的拳脚功夫也不曾多习,然而多年来在山里采药找宝,脚力练得倒也不差,一路在山上疾行,比着长老们描述的前几任入世者的速度,也约莫过得去。几个山头翻过去,她明显感觉出灵气稀薄了些,心知离凡世已经不远,便略略安下心来。
红烟是鸡鸣时出发的,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这会儿日头竟已偏西。泛黄的夕阳懒懒地悬在两座相邻的山峰之间,光线柔和得好似被清水揉洗过一般,给远处的青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红衣红裙的少女抬头看了看天色,暗自叹了一声,也不知在凡世有没有这般美的景致了。
她随手捋了捋披散肩头的长发,思量着若是走夜路该避着那些猛兽——姑射山外围相比凡世依然是福泽之地,除了贵重的草药,也不乏猛兽灵物。就是遇上花精水魅之类,也没什么稀奇的。
光线是越来越暗了,红烟不由得走得急了起来——虽然长老们早就说这出山的路最快也得走上两日夜,按玄朱果地药性来算刚刚好,但红烟仍是下意识地希望可以早些离开。半夜里走山路,着实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脚下仍是被菁菁青草掩埋住的古径。凉凉的晚风窜过发迹,于这孟夏季节原是极享受的事情,但红烟却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呜呜”的山风里,似乎传来猛兽的阵阵低吼。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袖中配好的毒粉,不住祈祷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才好。
然而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却不是红烟说了算的。
随着夜幕降临,白日里一片安谧的姑射山仿佛开启了另外一扇门,渐渐露出它诡秘的一面来。眼角余光似乎扫到黑暗里许多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红烟强逼着自己埋头脚下,几乎不敢侧身看路边的丛林——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四周有好些夜间出行的走兽。纵是平时再如何顽劣,按姑射族的年纪她也无非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而已,小姑娘家头一次出远门,总归畏惧这些潜藏在黑暗里的危险——她可以无视试炼结界中的毒蛇虫蚁,但由于自小便听长辈们说起灵兽的凶险,她对那些獠牙恒生的凶猛恶兽却是真真切切地心中生畏。
偏偏临走时那几个长老说什么也不肯送她一件两件顶用的法宝,只让她挑了柄长剑护身,说上一任入世者也不过提了随身的佩剑“逝川”而已。红烟懊恼地摸了摸背后背着的无名长剑,念及过去自己也不曾好好练剑,与其用剑护身甚至还不如随手撒出一包毒药来得有效。
“唉,不是说试炼通过以后就没事了么……想不到连出山都这么困难。”红烟不禁无奈地感叹,夜色黑沉下来,连脚下那条整个姑射唯一的古径也有些难以辨认了。前方的丛林却越发茂密起来,身侧参天的古木逐渐增多,大多缠绕着粗大的藤萝,连颜色都辨认不清,想是进了长老们提到的“碧萝丛林”。
据说,这一片丛林中生长着巨虎、暗狼等诸多猛兽,因姑射灵气的缘故体型格外庞大,性子凶戾,然幸而先祖曾在古径两侧种下密密缠绕的藤萝,与天然生成的古木一道形成了屏障,可以阻住大半体型较大的猛兽。此刻,那些被阻住的猛兽都潜伏在藤萝之后的暗黑林间,只有一双双碧色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好似来自幽冥的使者,想要收取这个闯入它们地界的不速之客的性命。
倘若只是一只两只倒也罢了,但这丛林中皮糙肉厚的猛兽甚多,就算红烟把身上带着的全部毒物都丢出去,怕也毒不倒几只。想要燃起火来驱走兽群,却又担心烧着这些密布的藤萝,白白糟践了姑射灵气。她只得借着惨白的月光,在这仅可视物的丛林间行走。
心里劝慰着自己这些不过是笼中猛兽,再厉害也跑不出先祖留下的封印,红烟为了壮胆,故作嚣张地冲黑暗里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看什么看,小心本女侠这就替天行道捉了你们来,生吞、活剥,烤、炸、蒸、煮,总之死法多种多样不带一个重的……”
回应她的是愈发暴怒的兽吼之声,以及几乎能飞出刀子来的绿幽幽的眼神。
红烟感到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背后嗖嗖地升起凉气,脚下却是半点也不敢停,疾走了片刻后,直接改成了奔跑。
脚下的路却不似先前一般只有稀稀拉拉的青草,变得更为凹凸不平。红烟脚下只穿着普通的缠腿布靴,也感到路上莫名地多了些硌脚的杂物。她不敢停下,反倒越跑越快,一路踉跄着跑过来,也不知多少次差点摔倒。
耳畔呼呼生风,夹杂着低沉的兽吼。红烟跑得磕磕绊绊,也不知究竟踩着什么东西,落脚处突然便传来“吱”的一声尖叫。
这突兀的一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她顿时头皮一炸,脚步一下子收不住,扑地便摔倒在地。
说不清究竟是害怕还是恼怒,红烟趴在地上挣扎着想看个究竟,却一下子惊住了。
先前她踩住的却是一株藤萝蜿蜒地面的茎干。原本,封印作用下古径上是不该出现这些杂物的,但这林子里的藤萝也不知究竟生长了多少年岁,许是多年来的封印作用渐渐消退,有些藤萝长得过盛,甚至已经突破先人封印、横亘了并不宽敞的古径。而这株被红烟踩到的藤萝,竟像是有了灵性一般簌簌后退,连同它巨大的母株,也仿佛微微地震颤着。
想是这古藤在千百年来灵气滋养下成了精怪,自己刚才那一脚,竟是冒犯着人家了。红烟心底暗骂了一声运气太背,揉了揉摔痛的身子便要爬起来。然而抬眼一瞥,黑暗里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却像是得了什么信号,一下子兴奋起来。
借着白惨惨的月光,红烟惊讶地发现,那株巨大的藤萝震颤的幅度竟然越来越大,似要收拢身体为丛林中的猛兽开出一条通道来。
不好!红烟瞬间意识到,这有了灵性的古藤顾忌着出手伤人会折损道行,竟想出借刀杀人的毒计,放出林间猛兽加以报复。
她几乎是一下子便从地上蹦起来,顾不上整理仪容什么的,拔腿就向前飞奔而去。那些个青面獠牙的猛兽也从古藤漏出的空隙中钻了进来,一时间身后兽吼连连,逼得红烟不得不提升身法逃离开去——她不得不庆幸,别的武功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轻身的功法却总算是好生练着的。
然而不幸的是,这么毫无章法地逃窜下来,一路上又不知招惹了多少成了精怪的古藤,古径上放出更多的猛兽来——红烟只道先人造的这藤萝屏障委实忒水货,也不知体谅体谅后世的入世者们出山要遭上多少罪。
事实上,她又如何知道,前任的入世者们在经过这个丛林时无一不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睚眦必报的藤萝,还从来没有谁像她这样胡乱闯过去的——所以入世者们出山虽是艰辛,也不至于如她这般“凶险”。
整个碧萝丛林仿佛沸腾了似的,蔓草丛生的古径已与丛林内部全然没了分别,只见到野兽们头一次毫无阻碍地穿越藤萝屏障,竟似全部被激发出了狂性一般,都亮出了尖锐的獠牙与利爪。凶戾之气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仿佛要将落入其中的人瞬间分尸,追得红烟不顾东南西北地满山抱头鼠窜,再加上晚上光线昏暗,哪里还记得出山古径的方向?
她没个章法地乱跑,只顾堪堪避开穷追不舍的猛兽,连衣裳划破、皮肤割伤也未曾发觉,不经意居然已经闯到了丛林深处。参天古木几乎遮天蔽日,然而古木之间却有着相当的空隙,那些庞大的猛兽在此依然能够灵活地行动。本就不甚明朗的月色仿佛更加昏暗了,整个连绵不绝的姑射之山宛若一张吞噬性命的幽灵之口,全没了白日里的青葱可爱。红烟匆忙间摸了摸袖间药藏,心下一慌——一路逃过来紧急之时已经丢过去不少毒药,身上只剩下几帖最后保命用的麻沸散,然而身后依然是穷追不舍的恶兽。昏暗的丛林似乎看不到尽头,望着没有边际的黑暗,红烟心底早凉了个通透。
难道身为“肩负重要使命”的姑射族入世者,自己竟落得个葬身兽腹的下场么?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在黑沉沉的丛林深处,却隐隐可见一道微弱的白色光芒。这对身陷黑暗、后有“追兵”的红烟而言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考虑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出现光源究竟是福是祸,她骤然加快了本已疲惫的身法,冲那一点微光疾奔过去。
待距那白光约莫二十丈的时候,红烟猛地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抵触着她。她略略挣了挣,便又进了一步,而那股抵触感却紧跟着一下子不见了;相反,那股力量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在牵引着她朝前走去。
而兽群仿佛对这股力量存在着忌惮,眼睁睁看着红烟走去,却再也不敢接近半步,只是在原地龇牙咧嘴、虚张声势。
红烟这才放下心来,知道这股力量对自己并无恶意。她顺从地向光源所在一步步走去,行至近处,才看清那边高高的荒草丛里,横卧着一个男子。而发出白色光芒的东西,正在那人手中紧紧握着。
“喂,你……”红烟试探着唤了唤那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然而对方仍是毫无反应。打量了那人片刻,她干脆上去踢了几脚,直把个横卧的人踢得仰面朝天。
借着白光,只见那个人面上带着死灰色,颈上竟有淤青,面目可怖。红烟被唬得“吓”地跳开去,又俯下身来探探那人的鼻息,这才确定眼前这人早已死去多时。
看这人状若窒息的死法,十有八九是哪个无知的凡世之人无意间闯进了姑射山,为这山间过于充裕的灵气所伤而死。只不过尸身竟能在这荒山野岭保存至今而不被野兽吞噬,多半是因了那人手中发光的物件。红烟大为好奇,也顾不得尸首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抬手便去掰开那人紧握的双手。
被那个人至死紧握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的牌子,顶端尖锐,还不到巴掌大小,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淡淡白光。
见离得远了瞧不清楚,红烟便直接把那牌子取了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粗看之下,红烟却辨不出这个造型小巧的牌子是由何种材料制成,只觉得掂量起来略近于木制。那牌子的正面只用辰砂书着一个篆字“灵”,背面却刻满了奇形怪状的花纹,仿佛是某种符箓。即便红烟自小便泡在姑射的藏书洞中翻看姑射密卷,但看着这些花纹却也不知何意。
将这牌子握在手中,她便感到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自手心涌过来,仿佛将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居然……是灵力?”红烟虽然不曾修习过术法,然而在姑射山待得久了,这点辨别能力还是有的,“只是……这是什么种类的灵力啊?好像过去完全没有见过啊。”
虽然绵长淳厚,却完全感觉不出侵略性——宛若暗夜里亮起的灯火,充满了希望与温暖;又如同灯火背后的静谧长夜,足以包容一切。
既惊既喜之下,红烟自然而然便想把这东西据为己有。
“在没有找到认得你的人之前,权且先叫你‘灵牌’吧。”红烟轻轻敲了敲小巧的牌子,似笑非笑道。然而,此时那具尸首却发生了变化——不过离开那个牌子片刻工夫,那具尸首竟完全风化成了粉末,连半片衣角也不曾剩下。
红烟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尸体原本横卧的地方自语道:“莫非……虽说是你救了我,我如此行事算恩将仇报。但害你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并非我本意……若是多有得罪,还望死者安息,生者安心。”说完,她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算是告慰死灵。
姑射族虽不信诸神,然而对亡灵、鬼魅却甚看重。至于红烟,自然更是从小便牢牢记着长辈们有关“死人不能惹”的教诲,生怕日后沾上什么晦气。
“既然连尸首都没了,那这个灵牌就是无主之物了……我留着辟邪也好。”红烟摆脱开心头仅有的一丝愧疚,随便找个理由便将灵牌塞进了怀里。她望了望四周虎视眈眈的猛兽,试探着走了几步,果见那些猛兽虽然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却不敢朝她接近半步,有的甚至还退后了几步。
正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这个散发出灵力的牌子对那些猛兽有着某种震慑,以至于连握着灵牌的尸首也得以保存完好,直至灵牌被她取走才消散。红烟顿时有种劫后余生反而因祸得福的庆幸——虽然过程凶险了些,但这两天山路上的安全可算是有了保障,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外面虽是野兽环绕,但红烟却觉得自进山以来没有比此刻更安全的了。她浑身瘫软,干脆倚着一棵树便席地而坐。
待安全下来,红烟才想起检查身上的伤口。不提裂了口子的衣衫,奔跑中她只感到肩头、肘部火辣辣的,不想却是不知在何处被划破了,正不停地渗着血;而一旦停下奔跑,右脚踝处的疼痛却愈来愈重,昏暗中也瞧不清楚,只摸着肿了一大块,想是崴了。
这一番查看下来,红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黑暗中辨不清道路,也不知古径到底在哪个方向,夜路定然是没法赶了。再加上这身伤,恐怕很难按时离开姑射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