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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凌云偏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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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幸是个人名。
临安城的旭日楼名为酒楼,因为老板权势极大,是以还做了不上税的青楼生意。东升馆更是因为有那煌德王爷背后撑腰,引得临安的富豪显贵不时流连,其中的小倌相公自然也不比京城那些烟花之地,个个都是色艺兼备,颠倒众生。其中的翘楚就是薄幸。
美则美矣,这薄幸人如其名,是个刻薄寡行之人,平日里将其他小倌得罪个遍不说,就是客人也常有被他指着鼻子骂出去的。这副德行长到二八年纪也没有像一般小倌那样接客,全是因了那柳飞的关系。有些外头的事情,柳飞不好亲自打点的,就让薄幸做个中间人。拈的花惹的草也常常是让薄幸先过眼,这么一来,也等于是让他放宽了心——这些个上门的佳人美人也确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今日这个,薄幸却是看不懂了。
看他样貌俏丽,神情中却不像以往那些可爱可怜的,怕是平日里便有股不怒自威的气魄,何况现在这神情一看就是正在发怒。
“公子气盛,先喝杯清茶降降火。”嘴上这么说着,薄幸懒懒向椅子里靠了靠。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若不是他摆出柳飞的名号,自己才懒得出来见这么不相干的人。
谁料俏公子脸色阴沉先动手拍了桌子。
“叫那柳飞滚出来!”
这种语气,自然是仇家对头,那也就不必客气。薄幸冷笑起身,来路却被那人拦住,几个人高马大的龟奴奔过来,却被那男子几拳打倒在地。
男子一把抓住薄幸,扑面就嗅得一股诱人清香,脸上不知怎么竟红了一片,再想装出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却不大象了。薄幸一惊之后,倒起了玩心。作出一脸楚楚可怜。
“……是男是女?”暗暗嘟囔一句却刚好被薄幸听在耳里,肚皮都快笑疼,面上只是嘤咛一声,现出极痛的样子。
他一双凤眼形状完美,现在已经蒙上一层薄雾。
男子愣住,见面前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几乎快要哭出来,自己又一直抓住人家胳膊不放,似乎是有点过分,忙松了手,皱眉道:“那个什么柳飞拐带了我大哥,我来管他要人。”声音却降了八度。
薄幸柔声道:“小人的确不知这些事情。公子说他拐带,便应报官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要人?”顿了片刻,见那人稍稍有些动摇,低头哽咽道:“要人便要人,又动起手来。公子……何苦要跟我们这种可怜人过不去?”
他这副骗人样子被其他小倌见了,自然都要咋舌躲得远远的,只是这俊俏公子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又是个不惯欺负人的主。整个气势立刻弱了下来,自己原原本本说了始末,说是自己名叫绛雪,被那叫什么柳飞的把哥哥忍冬拐带,现在未归。幸而自己打听到那柳飞是这里常客,一路找来云云。他说得罗里罗嗦,薄幸竟也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暗笑道:公子这次竟是招惹了良家子,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有趣归有趣,他也怕这绛雪讲完缘故又提要人的事情。
“照此说来,薄幸倒是见过公子的兄长。他与柳公子昨夜还在我房里安歇……”
“什么!”绛雪一听“安歇”两字便跳了起来。
薄幸叹口气,双目流泪。
“不瞒公子,那柳公子本是薄幸心心念念之人。可是这旭日楼虽说也曾来过几趟,却没有一次是来消遣男色的,他不过喜好丹青又与这里老板相熟。薄幸也只好死心。想来与你的那位兄长只是莫逆之交,不是公子所想的拐带……”
绛雪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是见那人眼神哀怨,白玉般腮边湿漉漉一片,又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若真是他说的这样,自己倒是小人之心了。
从他中秋那日夜不归宿,是个叫什么柳飞的派来小厮通报,到这一个月来,忍冬都是早出晚归,问他出去做什么,也只说是结交了突然一位义兄,常要一同赏画饮酒。只是不管如何追问,他也不说这位义兄来历。自己开始还瞒着爹娘,现在也不禁怀疑,待到一日见了无心,被他用凉凉的语气说出那柳飞住在旭日搂里,才惊出一身冷汗。
住在那种藏污纳垢之地的,能有什么好人?
“那柳飞……”
“柳公子今日一早便与令兄出去,说是要去郊外的凌云观赏画,现在这时辰怕是还回不来。我见令兄气度不凡,就算是柳公子有什么歹心,难道令兄就是纸糊草扎的不知道应对?”
他这几句话到底露出一丝刻薄,却刚好说中绛雪心事。
他自出娘胎以来,就知道自己的哥哥与别人不同。大哥貌丑,性子却温柔和善,从小常常被人欺负。于是自己跟家人都是一味护着,有孩子打了大哥,也都是他上去再把别人打一顿了事,以至年纪渐长之后,哥哥不但是没有朋友,甚至颇有些与世隔绝。他也暗问自己,这种回护是不是太过。
自从见了这什么柳飞,大哥出去的多了,脸上笑容也明显多了,若这柳飞真的不是心存歹念的,倒真的算是他的第一位朋友。可是……这人却还是要亲眼见过,才放心的下。
他左思右想,还是打定了主意。
凌云观虽在郊外,却不是什么偏僻所在。道观是建于前朝,背靠翔凤山,风景也是平和宁静。只是本朝尊佛甚于重道,往来都是观风景的多过上香的。
绛雪哪有心情看什么风景,三步并作五步的上了殿前台阶,便左右看去。殿中香客寥寥,有老有少,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正焦急间,却听一阵笑声从偏殿传来,接着便有人唤了声“柳大哥”,正是忍冬的声音!
绛雪心下疑惑,他听这笑声耳熟,正是自己大哥的。可是忍冬自小性子腼腆,哪里听过他如此大声的笑过?
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缓缓进了偏殿。
说是偏殿,其实不过小小一座院落。正值深秋,院里的迟桂花夹杂着什么不知名的花卉,却都在怒放。花香沁人心脾不说,连落进这院子的光似乎都是格外明亮的。
院子正中摆了桌椅等物,几张画纸铺开来,远望已经涂了一半,却见得漆黑砚台里飘落几点淡黄桂花。
忍冬一手支颐,一手执笔。身后青衣男子细细研墨,不时向那画纸张望一眼,眼光却大半是落在那皓腕之上。忍冬也不知画些什么,脸上都粘了点点墨迹,男子先是低声提醒,接着便伸手去擦,忍冬如梦初醒,叫了“柳大哥”,却不知躲闪,只任凭男子笑着给他脸上擦拭。擦着擦着,怕是痒了,忍不住咧嘴。男子见他怕痒至此,竟伸手呵他耳后最细嫩的部位,这才引得忍冬一边躲闪,一边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