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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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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娟也是个很窝心的孩子。单纯而没有机心,可爱又随和的她,身边不乏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朋友。高二分班之后,我很快和酷酷的、同样很有个性的十七组成了最佳拍挡。而我那个感觉喜欢躲在我身后、有点害羞的徒弟,也开始认识了新的朋友。在别人眼中,叛逆而酷酷的我、单纯而腼腆的她,也许刚开始时班里很多同学都看不出来我们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牵绊。
那时有个很有男生缘的女生常常跟捞娟一起,会在宿舍等刚洗完澡的她出来,牵着她的手一起去饭堂吃饭;会在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背着书包在教室外等她一起回去宿舍。捞娟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不时转过头去与她说话,乖巧地听她说一些班里的事情。但她总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穿着黑色衣服从林荫道另一端走来的我,同时兴奋地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仰起头(我高她半个头)快乐地跟我说话,阳光透过树荫洒在她脸颊上,顽皮的头发翘起,她的眼睛像浅棕色的水晶般迷离而美丽。我会淡淡微笑,笑意传到眼底...
她就像一只讨人喜欢的小花猫一样,只是无论别人对她怎样好,她都会跑回我身边。有时候她这个迷糊的孩子,很容易忘了之前跟她在一起的女生...那个善解人意的女生,会笑着走过来,拖着捞娟的手,跟我一起说话。她是个温柔体贴的女生,我都没有见她发过脾气,难怪那时班里的男生都说她很美好。
但在我眼里,只有我的徒弟,才是世间上最美好的,谁也比不上她。
捞娟也有生气和闹别扭的时候。分班之后,依然睡在她上床的我,和睡在她前面床的曹(捞娟另一个很喜欢的朋友)因为同样热衷于武侠小说、科幻小说、网络小说、恐怖小说、言情小说等(汗)而结成了铁的同盟。经常在课堂上互相搜刮与交换小说的我们,下课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我们那时住在饭堂楼上,打了饭都喜欢直接带回宿舍吃,睡上床的我会坐在捞娟的床上吃(宿舍里没有桌子椅子)。我和曹会首先把饭盒放在她与捞娟拍在一起的铁床缘上,然后再毫不客气将捞娟挥到另一边,边吃边兴奋地一起讨论“今天早上看的书”。有次实在太兴奋了,不知道是曹不小心把我的饭盒弄翻了还是我不小心把自己的饭盒弄翻了。结果很多饭粒洒在捞娟的席子上。我和曹都呆住了,不会吧?脑海中闪过周杰伦《半岛铁盒》里的歌词:“为什么这样子?”
想笑又不敢笑--因为捞娟生气了。看她生气的样子,真的挺像一只花猫,眼睛亮亮的,瞳孔大大的,一刹那我有种错觉,觉得她颊边的长长弯弯的头发都会像猫须一样竖起来。双手在空中挥舞,不知道是不是想将我和曹两个惹祸精从三楼扔下去。
后来同样不善家务的我们,很狼狈地将残局收拾好。结果不单止捞娟那天中午睡不了午觉,我和曹也有好一阵子都不敢坐那个被饭粒照顾过的位置,总觉得心里有道影,觉得饭菜残余的气味会弄在衣服上,完全没有罪魁祸首的意识。
但那时看捞娟的表情,仍然处于雷暴雨当中,没有任何转睛的迹象。我和曹努力弄出各种奇怪的表情、想出各种古灵精怪的主意逗她笑,好像都没有什么效果。我不禁抓一把头发,苦恼地转过身打算再想办法。眼角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捞娟那拼命在忍笑的动作,才知道那家伙是装出来的。那单纯的家伙也有复杂的时候啊,我感慨到,然后转过头来瞪着她,她意识到后努力想收回嘴角的笑意,可是好像不怎么成功。那明明在笑却努力想装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我心想:何苦这么辛苦呢?要笑就大方笑嘛,况且,你的眼神早已出卖你了,你师父我又不近视。
只不过不敢讲出来,嘻嘻。
捞娟有另一个绰号,叫做猫。也不知道是谁叫起的,听这名字,感觉会联想到毛线球之类的东西。可是我的徒弟是一个压根不懂编织的人--我们恶人谷的人,好像都不怎么擅长手工(只除了她师母例外。)所以如果别人见到捞娟送给我围巾或者手袜之类的东西,不用犹豫,一定是在外面买回来的,肯定不会是她自已织的--同样不善手工的我从来都不会做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一回,她从家里打的士去市中心买生日礼物给我,就因为堵车被困在路上很久--嘿嘿,我很没有同情心地想,就应该就是不懂手工的女孩的报应吧...
我是个很粗心的人,很容易丢三落四,没有去买洗衣粉或者冬天时忘了买护肤霜是常有的事。一向就很推崇天平天国那一套想法的我,很大方地和捞娟“有洗衣粉同洗,有护肤品同用”起来。还记得那时捞娟用的是“雕牌”洗衣粉,用得久了,毕业后我还持续用这个牌子用了好几年。至于护肤霜倒有个有趣的经历,捞娟原来用的是“丹芭碧”的,可是在同样忘了买护肤霜的曹加入之后,那瓶“丹芭碧”很快就报销了。第二天捞娟买回一瓶价钱便宜很多,可是味道很怪的护肤霜,我和曹用了之后,皱着鼻子问:为什么要买这种啊?我好讨厌啊!
“因为我刚好没钱啊。”捞娟无辜地摊开双手,笑呵呵地说。我晕!之前她买太多零食了,反而忘了要留下一点买这种关键的东西。
结果我各曹苦着脸用了半个多月才从家里把自己买好的带回来。那段日子,十七(我的拍挡)跟我走在一起时,都与我保持三尺以外的距离--她有过敏性鼻炎。
大学时代很多人对我的印象是有点不可捉摸,有点神秘感,却又冷冷淡淡,好像对很多事都不会太关心,喜欢一个人行走,感觉很洒脱,不经意间却会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与莫名的依恋…
他们说我有气质,或是有性格,也会为我的成绩或是成就而感到高兴与自豪。很多朋友喜欢找我说心事,或是烦恼。说不上很善解人意的我,也常能体会到他们的苦闷。我会静静地坐在他们身旁,听他们说着各种生活或是学习上的困挠,为人处世的疑惑,然后在需要时说出自己的或是见解或是安慰的说话。
我给人感觉好像很有EQ,没有什么烦恼与困苦,不需要安慰与担忧,大家也习惯了让我成为那样一个坚强的人。难过的时候,我也不会大喜大悲,正如大家早已习惯的那样,不用过问,我第二天也会自己复原。
三月份的时候,写了一首叫《难过与悲伤》的诗,因为一件很俗的事,也因为同时勾起了我内心深处数不清,道不名的情感。
发给大学的一个朋友看时,她对我说:这首诗意境很好,读完后有种淡淡的忧伤,仿佛有捉摸不到的的情绪,让人融入其中…虽然很少看你写诗,但觉得你真的是个很会写诗的人。
我听了,淡淡微笑,默言无语…
谁都知道这是一首忧伤的诗,也都有很多人称赞过这首诗。却只有捞娟看了这首诗后,会莫名地为我悲伤,为我担忧,为我难过。
“这首诗写得很好,可是,为什么你会写这首诗?”她问我。
“最初的原因是因为一件很俗的事,但同时连带令我想起几年前一些遗憾...”
“最初的原因,是指什么呢?”她有点担心地问。
“如果你喜欢这首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问,因为很俗,你会很失望的。”我轻描淡写道,对那件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她轻轻的,不强硬,却坚持道。
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刹那,我被感动包围。
在大学里一个人独自行走,当年高考失败,我进的是大专,入学那年十七岁。年少轻狂的我,从来没想过用重读的方法去赢取别人,那是我对自己十几年读书生涯的尊重,也是对别人,尤其是那些对手的尊重。因为别人也是努力了十几年,公平地参加这本该是唯一一次的考试。
进了大学,我一直坚持着认真学习,用自己的方式去从失败中站起来,即使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那样一个实力平平的地方...我或许是异类吧,仍然那样的坚持不弃。
对我的成绩,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我是老师眼中成绩优秀的学生,同学中“读书好”或是“死读书”的人,朋友中学习的榜样。
所以那样一首诗,那时那地,在别人眼中,或许也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变得像我考过英语证一样,是用来展示的一个成果,而不是一种心绪的表达。
我也慢慢习惯了不再有人站在与我同一个高度,单纯只为我感到担忧与悲伤。我不喜欢告诉别人我考了怎样的试,获得怎样的成绩,或是拿了多少奖学金,不想再看到所谓的羡慕或嫉妒。当然,失败时是也不用面对同情或是冷嘲。更不想当所谓的榜样。
我是只身行走在无尽的黑夜中,只为了执着的那些事情、那些人...可是这是一个怎样的黑夜啊...都没有人看到我,亦或看到了,也不会来到我身边,没有利益,没有因果,只给我一个单纯的微笑...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自从那年,那天...
我的心,在那一刻注入一股温暖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她是单纯的为我担心。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我最纯真的徒弟与好朋友。她会把我当好朋友,不是因为在我曾经怎样对她好--她没有所谓的困境,需要让我在困难是资助她,没有消极厌世过而需要我纠正她的情绪,没有面临崩溃的绝望过而需要我为她带来希望,没有孤立无援过而需要我充当她唯一的朋友,更没有所谓的自卑而需要我说话小心翼翼来维护她的自尊。
可是我也想不出怎样的理由,让她一直牵挂我。我很少陪在她身边跟她在一起,我很粗心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她喜欢的东西,我很懒都很少写信跟她说我很想念她,我长得比她高很多却很少在下雨时主动撑过伞,我很不安分晚睡时总是转来转去让睡在下床的她经常抱怨不已...
但我却知道她会一直喜欢我,一直牵挂我。她会在我学习进步时为我感到开心,会在收到我不经意送的小小的礼物时感到很满足,会在我难过或是悲伤时同样感到难过与悲伤,一如四年前的晚修,走到自己座位时我不经意回眸间看到她无助的面上,浅棕色的眼底深处满满的担忧,却又怕惊扰我而转过头去。
她总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伤心,修长的手落在我肩膀上,很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她一定很喜欢我这个一无是处,毫无优点的师父吧...单纯的,傻傻的孩子...
记得高三那年,因为某些事情而让我感到难以自抑的伤心,迎面而来的她停下来很慌地拉着我,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无言。伤心与难过,我都说不出话来。
捞娟站在我身边,矮我半个头的她,掂着脚,像哄小孩那样轻轻拍着我瘦削的背,“不要这样啦,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沉浸在心事中,我依然无语。
“唉......”捞娟轻轻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站在我身旁...我能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也或许是因为她,所以我会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感情吧,也或许是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为我担心吧...
就这样,望着漆黑的夜空里闪烁的寒星,我不知道捞娟什么时候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好朋友来了。我知道,一定是捞娟告诉她的,捞娟心目中,这个朋友才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只有这个朋友有能力安慰我。
或许这个朋友真的会安慰我,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微微划过一道疼,为捞娟。我这个傻傻的徒弟,总是第一个知道我不快乐,总是第一个为我担心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同样是我的好朋友,她会为了我而去找我的另一个好朋友来安慰我。我不知道那一刻她的感觉,只知道她一定比我更难过,她一定也希望可以像那个朋友那样安慰我吧...
那时起,我便知道捞娟对我的感情。只是那时我都没有告诉她:她不需要像那个朋友一样随时可以说出很多安慰与鼓励我的说话的。在我眼中,在我心里,她的感情,早已胜过任何人的千言万语。我不需要好强的人来安慰我,我也不需要听别人说教。我喜欢她陪在我身边,看她为我担忧,为我无助,感觉我是个被疼爱的孩子...
捞娟是大学时代写信写得最多给我的人,她的字还是高中那样,瘦瘦小小的,一笔一划很工整,可是在心情苦闷时她就会不自觉将字写得很大个,笔划也变得有点零乱。每次我收到信还没开始看,就大约猜出她的心情了。
直到在大学里收到她的信,才知道自己这个师父做得怎样不尽责。我从来没有教会她怎样融入一个人与人之间变得有点现实,变得有点冷漠,变得有点市侩,变得有点不信任别人的环境;没有教会她怎样还击那些总是自私而又喜欢苟责别人的方法;没有教会她怎样打算才能让别人少占自己便宜而又能让自己多占别人便宜;没有教会她“逢人只说三分话,哪敢全抛一片心”,等等等等...
她的来信,会有过去的快乐,也会有现实的苦闷,从她大一到大四...她还是像过去那样纯真,不懂人情世故。只是这样的纯真,也常令她有面对现实的苦闷吗...?而在校道旁的树下看信的我,心绪总是很复杂,是该教会她,让她在大学里生活里能从容面对与高中不同的环境,还是就让一切都不变?
提笔回信的时候,欲写未写,终究我还是下不了手,去教她怎样跟别人一样冷漠,跟别人一样计较...
她一直很信赖我,很听我的话,正因为这样,所以我...罢了,看来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