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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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丽娟，我们都叫她捞娟，是我14岁读高一那年认识的。
她是个很单纯、很容易满足的孩子。棕色的头发弯弯的，经常俏皮地翘起来，她会为此苦恼不已，可是在洗完头之后她会很投入地用木梳把头发梳直－－然后很满足地望着镜里的直发傻笑很久。睡在她上床的我，每回下床总少不了重复目睹这一幕。
有次我逗她说：“捞娟，你的头发近来好像直了哦。”
“真的吗？”她突然转过头来，很惊喜地问－－阳光下，雪白的脸孔，她的嘴角笑得弯弯的，带着浅棕色的眼睛也笑得弯弯的，拿着还滴着水的梳拍在我的肩膀上，满杯期待地问等我的回答。
“假的。”我拍去她梳子滴在我肩膀上的水，懒洋洋的回答。我们宿舍睡左边床的号称恶人谷，睡右边床的人号称快活林。一听就不是什么会发挥爱心的家伙，而我刚好是恶人谷的老大。
她则是我徒弟。
她是个不矮却很瘦的女孩，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因为瘦才吃得少，还是因为她吃得少所以瘦。每回去饭堂吃饭，她总是五分钟都不到就已经吃完－－绝对不是因为她吃得快，而是因为她吃得少。很难想象像她那个小小的饭盒，她就吃了五分之一。
我放下汤匙，皱着眉问她：“你就吃这么点？”
我本来也不想留意这点的，逼得我这个恶人谷主非得关心她食量的真正原因是，她是跟我一起吃饭的，而我，是个吃饭奇慢的人，一餐饭，没有三十分钟，我是不会吃得完的。我也解释不清原因，其实我也吃得不多，但是就是吃得很慢。
她用五分钟吃完她的饭后，就会放下双手，静静坐在我对面，微笑着望着我吃饭。
我就是受不了这一幕才“关心”起她的食量的－－任我脸皮再厚，也不致于很好意思要人等二十五分钟。于是我就找话题跟她说话－－说起这点，可是我的专长，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结果是她一说，我一说，吃饭的时间反而比不说还拉长了很多。
我们第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看漫画，而且是上课看。
那时的高中，绝不是像读大学那样自由，别说看漫画，就算你上课看其他课程的教科书，都一样是万恶不赦的。所以那时上课看漫画，就像搞地下活动那样隐晦，你必须有高超的隐藏与遮掩、应变技术，才能如愿在课堂上看漫画。那时坐在倒数第二排，占了地利的我，早已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应变技术，即使老师就站在我桌子一米之处，我仍然有办法把它掩藏起来。可是为了恐防不测，我还是“忍痛”（其实一点也不痛）将语文书的封面撕了下来，把它罩在漫画书的封面上，如此一来，就算我是挨着椅子，举着书本萧洒地看漫画，语文老师就算视力健全，也不会看得出来我是在看漫画。
可是捞娟那时还没到这个水平，而且坐在教室顺数第二排的她，只有自习课是才能大胆地看漫画。但有时漫画的剧情实在太吸引的时候，她也会想办法挑战英语老师的“观察目光”。她会将那本厚厚的英语辅导书盖在漫画书上，顺着漫画的剧情很小心换着方向遮盖着那本“见不得光”的漫画。
很像做贼。
我徒弟崇拜我就是从这一点开始的。
我从高中看的第一套少女漫画，叫做《桔子酱男孩》。那时已经十月，秋意渐浓，正是适合盖被单的时候。窗外的秋风穿过湖边的树木吹进来，月光洒在窗边我的床上，是一个诗意的晚上，适合让人想起远方，想起一些美好的往事...可是我却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做一些很大煞风景的事。
高中生是没有很多自由的，特别在晚上，一到晚上十点半，无论一分钟之前，你是在冲凉冲到一半，还是刷牙刷到一半，下一分钟都得按时睡在床上，安安份份地睡觉。所以，某些“热爱读书”的同学，就不得不在这种本该盖被单的天气里打开棉被，将自己盖得密不透风，然后在棉被掩盖下的“安全堡垒”里将就着用电筒看书。
那本《桔子酱男孩》就是这样看完的，之所以要挨夜看，一来因为剧情吸引，二来那天晚上是星期四，第二天捞娟回家时就要把这套漫画带回家了。书很好看，很感人，以致于本来闷在被窝里皮肤被电筒的光照得很热的我，眼睛也变得很热...然后我心里暗骂这个不体贴师父的徒弟，竟然要师父受这种炎热之罪。
后来漫画书看得多之后，我们就开始画起漫画来。涂涂画画的，我桌子上堆了很多各种型号的铅笔，各种软度的橡皮擦，以及一把很有型的削笔刀。我最喜欢在教材的辅导书上随手画漫画，我喜欢唯美风格的笔触，美丽的背景加上美丽的人物，生手的我我经常要画上一个多小时才能画下来。后来心血来潮，画了一幅背景相对简单，笑得甜美而可爱的女孩－－感觉有点像我可爱的徒弟，虽然那时我从来没说过她可爱。
我还记得把这张画送给她的时候她的笑容，浅棕色的眼睛很亮，嘴角弯弯的，笑得很灿烂，阳光里仿佛她的温暖也透过笑容传到我内心里...
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会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快乐很久。也是个傻傻的女孩，会很骄傲自豪地对身边的同学说：这是我师父画的画哦，是不是很漂亮啊？
我也不知道那幅画是不是真的那样好看，坐在远处的我，总是含笑望着她快乐的身影，心想：傻丫头，大概只有你觉得那画好看吧。可是又想：有谁忍心对那样单纯的她说不呢？
那一年，我们十五岁。十五岁的我们，是快乐而无忧的。思乡的情结，早已在大家都打成一团之后消散不少。记忆中的九中是个美丽而充满诗意的地方。高大的树木与美丽的花丛、略显老旧的图书馆、不时有金鱼跃出水面的荷花池、道路尽处一簇金黄的竹林，微风过时有沙沙的轻响传进尽头的教室里。下课时我们爱在树下乘凉，那是一种竹身全是金黄色的竹，竹叶很青翠，带有淡淡的馨香。秋天的时候，不时会有竹叶飘下来，落在竹林下站在阅报栏前看报纸的人身上...
教室不远处是一片杨桃林，那时正开着密密的紫色的小花，细小的树叶是淡淡的绿色，坐在树下的圆石椅向头上看，阳光洒下来，树叶仿佛变得透明，纹路也变得清晰起来，轻风徐来，紫色的小花缓缓落下，飘下一片浪漫的花雨...
杨桃成熟时，是最热闹的时刻，离杨桃林最近的我们班，下课后经常去那里玩，拿着剪刀，用心剪下一条缀满杨桃、还带着些树叶的杨桃枝，在水龙头下一洗，晶莹剔透，水珠从饱满的杨桃身下流下来，经过湿润的树叶，滴在落花铺就的地上...回到教室时有同学将这挂着杨桃的树枝用透明胶粘在墙上，坐在附近的我，隐约还能嗅到来自杨桃林的芳香。
那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杨桃。青青的，翠翠的，带有淡淡的果香与花香。就像正值十五岁的我们一样令人满杯期待。
教室旁边，是九江著名的风景所在－－奇山。那时一座占尽地利的山，整座山都在校园内，沿着石阶向上，迎风而立的高大树木，宛然而上，可以将整个校区，从新教学楼，动植物园，杨桃林，荷花池旁边的凉亭，朱九江先生纪念堂，老式的实验楼，奇山下的运动场、远处的鱼塘，都一一浏览。奇山上的天空很清朗，白天是浅蓝色，晚上则是深蓝色的。迎面而来，山风永远都那样舒爽，下雨的时候，带着一点点湿意，卷着树木的清香，一起吹来。山上种满各种树，针叶松、芒果树、竹树、人参果树、九里香等等。每天早上都会有艺术系的学生在树旁的凉亭下练唱或是写生。
下山的路旁，有一坐高大的亭，里面的石桌上，刻了一幅象棋的棋谱，不时有人在对弈。坐在凉亭外的山道上，白天会看到踢足球的同学在场上挥洒汗水，很热闹。晚上则有点宁静而孤美，夜色笼罩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在那里独坐，满天繁星下，任思绪在夜风里不断飞散...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迎着洒满月光的校道走出校园，阅报栏旁边的灯光昏黄，荷花池里的金鱼早已入睡，宁静的朱九江先生纪念堂映衬着对面高大的木棉树，更显神秘。树叶的轻响与放学的欢乐，是那时最热闹的声音。走出校园，通向宿舍的方向，是一道石桥，桥下的流水，倒影着皎洁的月光。穿过石桥，走过精品店与小食区，尽头就是我们的学生宿舍。
我们的宿舍管理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生得非常魁梧，别人都叫她“虎背”。她可不只身形符合这个绰号，她的触觉也像老虎一样的敏锐－－这结论可是经过我们宿舍的惨痛教训得出来的。宿舍里因为做假人（用棉被弄出一个人形代替自己“睡”在床上的一种做法）“水平不过关”的同学，没少因为她而吃苦头。她会将光源强劲的电筒照在“水平不够”的假人身上几秒钟，抄下床位号－－这个不幸的同学第二天将会被逼与我们的班主任“膝足长谈”许久。我心里在为这个“落难同胞”悲叹的同时，不禁暗里庆幸还好，我们班的老师们的这种“观察目光”还是离“虎背”的水平差了很大一截。
“虎背”除了视觉敏锐，听觉也很灵敏。她可以在楼梯间就可以听到位于该层中间的我们宿舍的“窃窃私语”声，而且可以判断声音来自我们宿舍，回想起来实在很佩服她这“听声辩位”的功力，觉得她确实是一学武奇材。只可惜因为被罚的原因，我们宿舍那时对她只有“怨忿”而没有“佩服”，所以那时晚上聊天说话都要份外注意而警惕。
直到后来换了一个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宿舍－－“虎背”从走廊里，除了我们宿舍紧闭的门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而且隔音效果良好。这样一来，宿舍各成员不必再苦练那造假人的功力，同时也为我们的聊天构造了良好的外界环境。
那时我们宿舍很多女生都流行看漫画，以至于有些本来不看漫画的女生也开始看起来。最开始流行的一套漫画是我买的那套《战神MARS》，宿舍有个没有看过这套漫画的女生感到好奇，要其他看过的同学简略形容一下情节。本来是打算简略介绍的，但是负责介绍的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同学越讲越兴奋，越讲越详细，几乎将整本书复述了一次。结果讲完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几了，意犹未尽的我们几个，都没有留意那个听我们复述的女生其实是不是早已经睡着了。
高一时我和捞娟最喜欢的漫画人物是龙至（吉住涉的《薄荷关系》的一个俊美、有点酷的校园男生）。为了龙至，我们经常留意宿舍附近的那家精品店，争取第一时间租到《薄荷关系》的最新连载。书终于租到的那天晚上，捞娟会不断从自己的被窝里钻出来，伸手去扯睡在她上床的我的棉被，心急地问我看完了没有。（注：我看书的速度其实挺快的，远远高于吃饭的速度。）
我会首先在棉被里关掉电筒，然后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将她靠在我床边的头按回去。但是她会不甘心地再爬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继续扯我的棉被。（汗）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和另外两个睡上床的女生会经常聚在捞娟的床上聊天。天南地北，来自不同地方的我们，总有说不尽的新奇事，同时班里也总有不断出现的精彩事情。捞娟会微笑着蜷曲着睡在我身边，听着我们说话。动作有点像猫，难怪后来她有另一个绰号“猫”（当然，这也跟她留在颊边的长长、弯弯的发有关啦。）有时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我会顽皮地轻轻扯扯她颊边的发，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了。
捞娟不是一个很爱主动说话的人，却很喜欢睡在我身边听我说话，听我出各种古灵精怪的主意，说各种各样的新鲜事。我知道她是家中的长女，爸爸妈妈经常在外经商，很少会有机会照顾她们。她很早就可以独立生活，同时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她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好孩子，很少让父母操心。但是我总觉得她内心深处其实也希望自己的父母像其他父母一样经常在她身边疼她吧，虽然她没有说过。只是有时候，她会独自一个人抱着双腿坐着，浅棕色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忧伤望向宿舍窗外倒映在水中的明月，月光下她孤单的身影，仿佛离我很远，仿佛也离我很近，却总令我心里闪过微微的难过与心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