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64、第七章、天地绝（十九）

　　“其后的事，不幸被少昊言中，羿真的成了神族与灵兽族留守部落的心腹大患——在得知常仪下落不明后，羿几近发狂，带着乌号躲进河洛流域隐居了三个月。后性情剧变，于河水上射瞎河伯左眼，射死黄帝旧臣猰貐，并沿河逐一追杀驻守河洛流域的灵兽各部族长。在杀死大风后，甚至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夫人您姐妹三人。”食髓馆内，句芒仍在追述自己过失造成的种种恶果：“我为了安置封印后的黎——也就是巫罗，于‘绝地天通’后还在下界停留了一段时间，故而知道这些事……如果羿后来不是因内乱被臣子逢蒙所杀，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呵呵，看来大人和我一样，也注意到了那‘三个月’。”涂山白氏若有所思地凝起双眉，接过话头：“根据我以往的了解，在那之前的羿是个有勇无谋、坦荡率性的人。但从河洛复出后，他的行动明显变得极有针对性，并且章法俨然，这恐怕不是仅仅因为憎恨昆仑神族就能办到的事。”
　　“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羿的背后，可能与如今的应龙堂、共工族，甚至与商末时被指使的我们姐妹一样，有着共同的幕后黑手。”涂山白氏压低声音，说出了埋藏在心头长久以来的揣测：“纵观这一系列事件，看似分崩离析，前后并无呼应，但从目的上看，结果却是一致的——都是在不遗余力挑起事端，借机削弱灵兽族与昆仑神族。”
　　“我在陪都有听过工巧正神公输子班与史官画工烈裔的禀报，现在看来，应龙堂与共工族的苟合是有人暗中操纵，应该是可以确定的事实。根据十三年前太昊陵内得来的情报，似乎刘累身边时常会出现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句芒也压低了声音，向涂山白氏提出了压在胸中千年的疑问：“身为四千年前的故交，我至今无法相信夫人会在商周易姓时为一己私利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那么，按照夫人您之前的解释，那名女子……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娲皇娘娘呢？”
　　“……我无法确定，从我这个当事人的角度，只能说——非常酷肖！”涂山白氏长长叹息，眼神中忽然闪烁着五味杂陈的光芒：“有关这个问题，我曾与工巧正神阁下讨论过，无论从行事风格、力量属性、对河图的执念乃至与预言不符等种种方面推断，她都不可能是娲皇正身。可是——当三千年前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愿意相信，她就是娲皇！或许是因为蹉跎太久的缘故，当时的我们太迫切希望有人能指出条道路，回复到从前人神共处的黄金时代了！”
　　“我可以理解，当年如果是我处于夫人的角度，恐怕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句芒伸手握了握涂山白氏的手，诚恳道：“夫人，谢谢款待。我会如实将夫人的告解与善意禀报上峰的，也期盼在不远的将来，能够在‘陪都’中再度相逢！”
　　“……大人，您不打算见黎一面了吗？”句芒的态度转变令涂山白氏有些错愕：“即使不知道他的下落，就这样回去也没关系？”
　　“呵呵，夫人您早就告诉我了。”句芒微笑，起身向涂山白氏行礼道：“此次是私自出行，现在青龙族内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将黎留在您身边，相比留在巫咸国更能令我放心，今后舍弟就请夫人多加费心……句芒谢过，就此告辞了。”
　　“还有件事。”涂山白氏叫住句芒：“你说黎在梼杌族遇见的那名少年可能是姜炎族人，姜炎族王统自大战后就一直人丁稀落，这名少年的身份有否被考证过？”
　　“很可惜，那位大人确是姜炎族王族血裔之一，不过，他已经死了。”句芒以哀婉的声调吐出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夫人应该有听说过这位大人——那孩子就是一度流落异乡的炎帝七世孙，日后被称为‘时之神’的噎鸣大人。”

　　时空回溯到四千五百年前，“绝地天通”后的东海神山瀛洲岛白帝城内。
　　“黎，抱歉，辛苦你了。”在执行“五印封禁”的祭台前，颛顼向仍在与体内金乌作着激烈抗争的黎说道：“这是朕的过失，朕一定会尽力弥补你的！”
　　“陛下，您言重了。为所侍奉的君王尽忠效命，原本就是我们青龙族的义务……”此刻的黎尽管面如金纸，全身皮肤干裂皱缩，但仍然在勉力吐出字句：“只有一件事，我想在被封印记忆前拜托您……那个随我一起的无臂少年，请将他留在三神山里，交给司天寮的星官们收养。”
　　“这没问题，放心吧。”在听完禺强的报告后，颛顼已然了解那少年的姜炎族身份。
　　“那孩子……我答应要亲自教他星相的。他两次为我丢了手臂，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黎的意识逐渐涣散，语言失去了组织，声音也越来越低：“今后，他的名字，就改叫‘鸣’吧……不要再做哑巴，要能够随心所欲说出心里话……对不起，最后还以这样恐怖的姿态惊吓到你……谢谢……今后，再不会有人……会伤害到你了……”

　　那个黎最后赐名的孩子，被颛顼与祝融带往五神山之一的赤山员峤，交由炎族星官悉心抚养。与此同时，被封印的黎被送往巫咸国，以“巫罗”的身份加入“十巫”，受到巫咸的监视与保护。
　　在颛顼告知他黎最后的嘱托后，那无臂的少年没有回答，只是开始学习使用双腿，来操控艾草与星盘，研习苦读所有能够得到的形象书籍。很快，他成为五神山中首屈一指的星官，创立了十二地支纪年法与新的月历，描绘了大量星图轨迹并做出准确预言。为此，他被称为“时之神”噎鸣。
　　在员峤被龙伯国巨人击沉后，他回到下界，在极西的重山中隐居记录星辰的变迁。他见证了其后的尧舜治世，见证了半神代替神族，而人类最终取代半神的历史进程。他用自己的脚记录下一切，但曾经途径这西方边境的人们，从没有听到这位沉默的大神吐露只言片语。
　　他似乎有造访巫咸国的打算，但每次到了国境附近，便又会折返回去。似乎巫咸国对于他而言有一道无形的障碍，纵使有一双无比灵巧的双腿，却仍旧无法跨越。
　　直到在西山被三凶族与应龙堂所杀时，“时之神”噎鸣才打破沉默，说出了后半生一直没能道出的心里话：
　　“对不起，当时……我不该这样叫您，您不是怪物，您是我这辈子最憧憬的人……还有，谢谢您给我的名字！”
　　只是这些句子很快就被西风撕碎，成为了再也无法传达的遗憾。

　　——《天地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