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45、第六章、不孝獍（九）

　　伍、繁衍
　　“真的已经用不着了么？”子不语堂内，涂山白氏从容接过方欣然递来的铜镜，不忘再次追问一遍。
　　“不用了，现在已经看不到外婆的影像了。”方欣然捧着茶杯低下头，眼神尽量不去接触茶几上那用纸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镜子：“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所以……觉得还是还回来比较好。”
　　“是么？也好。”涂山白氏收起镜子，关切地向方欣然询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
　　“嗯……我会去考Z市的大学，那是我男友的家乡，毕业后我们会在那里工作生活。”说道这里，女孩脸上洋溢出向往的表情，甜蜜而空茫：“我会离开这里，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
　　“如果这是你期许的未来，那么，我祝你过得愉快。”涂山白氏别有深意地笑着，款款起身，送方欣然离去。在店门口涂山白氏揭开了包在铜镜上的油纸，铜镜一角映出了女孩远去的背影，身后还拖着母亲轻飘飘的虚像。
　　“原来如此，不管承诺了怎样的未来，不管拥有怎样的理由，人终归是无法直视自己的罪行。”涂山白氏将铜镜放回镜架上，镜内青光一闪，现出蛟妾窈窕的身影：
　　“姐姐，真的不需要我再跟上去了么？”
　　“不必了，轮回已经启始，无论她逃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最终都会诞下獍子，这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孽业，任谁都挽回不了。”涂山白氏回到店堂内，从影木上折下一朵小花，于指尖旋拈着把玩：“真是期待啊，由二世血孽沉淀下来的纯血妖魔，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女孩……会死是不是？”一直躲在后堂偷听的巫罗掀帘走出来，瞟了瞟涂山白氏的神情，终于忍不住质问道。
　　“世间万物，哪个不会死？”涂山白氏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你刚刚说她会诞下獍子，那就是说……”巫罗急了，拔高声音想要发难，却不料被涂山白氏用影木花点上嘴唇：
　　“大人，我也早就说过了，请不要干涉我族内务……不过既然您这么关心，我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你：是，她必定会诞下妖魔！那獍子一出生就会吃掉她的□□，然后借由这肉身重塑妖形，令獍兽重回人间……这就是那枚药蛋的效力！”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大逆不道的妖魔，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把它召唤回来？”巫罗大为愤慨，攒紧拳头打落了影木花，冲着涂山白氏大声吼道。狐王少见地没有动怒，只是笑着用手点点巫罗额前，那被封印掩盖的巫纹：
　　“大人或许不记得了，那么，有没有听说过‘黄帝毛祀’？”
　　“毛”是古代祭祀选用牲畜进行大礼的专有名词，原本取意为根据不同的神主选用不同毛色的牲畜，后延伸为各种神主祭礼选用的特定祭物，包括五谷、玉器、礼器、牲口，但仍多指畜类。对于这些，身为神巫集团十巫之一的巫罗不可能会感到陌生。
　　“那是专门用来祭祀黄帝的兽祭，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巫罗刚想反问，却一下哑了声，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紧盯着涂山白氏不再说话。狐王略显悲哀地笑笑，伸手捡起打落在地的影木花，放回到影木盆中。
　　“没错，祭祀黄帝用的毛祀，正是獍和枭这两种妖魔——枭鸟和獍兽一样，生而食母，黄帝也认为这是两种大逆不道的生物，从而下令自己的祭祀只能使用这两种妖魔作为牺牲，直接导致枭獍数量急剧下降，近乎绝种……黄帝认为这种行为能够劝导人民奉孝侍亲，可是他却未曾料到，随着枭獍数量的下降，百姓中不孝虐亲的上报案子，反而增加了。”
　　“怎么会这样？”巫罗想不明白，这种看来如此明智的举措，却为何会造成事与愿违的效果？
　　“因为……黄帝陛下也和大人您一样，忘记了妖魔也是制衡着世界均衡的力量之一。”涂山白氏转过身去，放眼扫过这一室气场不凡的古物：“世界万物皆有其‘气’，‘气’凝而强的地方，自会有超越凡胎的生物感‘气’而生……如果说纯净和悦的‘气’能催生灵兽，那么，感应恶念、邪气与刑杀之气诞生的，便是妖魔！”
　　“灵兽与妖魔都是感‘气’而生，却生而有异。不过，一旦拥有了自我意识后，灵兽与妖魔便能够再拥有一次选择机会：或从善，或从恶。这便是吉地灵穴也有妖障的缘故，而我这灵兽族长，也不吝收容那些愿意跟随三皇训导的妖魔。”
　　巫罗听罢，不由联想起阴阳家们常用的属神——这些妖魔虽非自愿，但经历了主人长时间的降服训导后，其中不乏成为忠义之辈的魔神。而陪都中也有妖魔肉身成仙，如此看来，妖魔同灵兽虽先天有异，但仍然不是生为邪妄的代名词。
　　“所以说，妖魔其实也和灵兽一样，自身承载着来自万物的‘气’……灵兽的是约束自然之力的灵气，而妖魔则是被万物所厌弃，被世人误解甚深的邪气。换句话说，妖魔代替人类和自然，背负起了一部分‘暗’的力量，一旦妖魔数量发生大的变动，自然中‘暗’的力量也会失衡。”涂山白氏收敛神色，继续说道：“并不是妖魔代表了邪恶的存在，而是世间的邪恶催生了妖魔，所以即使杀掉大量妖魔，也只是将邪气归还天地之间，并不能从根本上祛除积存下的邪气。正是由于黄帝对枭獍大开杀戒，才使得那些孽障回归到百姓之中，从而人为导致了拂逆罪行的增加。”
　　“生而食母，这是枭獍自出生就必须背负的罪行，而正因为有这样不断相食、不断交替的轮回，人世间那些不被后人善待的怨气才能得以寄身……自然令万物相辅相生，不会创造出多余无用的存在。身为妖魔而背负所有故去之物的怨恨，或许这就是整个獍兽族的使命！”
　　涂山白氏说完，店堂内顿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受到主人情绪的感召，室内所有寄居着灵兽与妖魔的器物，全部屏息凝神，回忆着自己一族的历史往事——店堂内有一些朦胧的情愫在暗暗涌动，这里的每一族都有着各自难以忘怀的故事：或喜悦，或悲哀，或仇恨，或感恩，或不堪回首，或荣耀此生……
　　“我懂了，您一直在致力于收集拯救濒危的灵兽与妖魔，是不是打算重塑世间力量的平衡？”巫罗放缓了语气，自打进店以来第一次对涂山白氏用敬语说道。
　　“我们正是为此而存在的。”涂山白氏如寻常一般，一笑而过。
　　巫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涂山白氏一下捂住了嘴。蛟妾和姑获也一下警觉起来，侧耳凝神注视着店门外的动静。涂山白氏比个手势，叫姑获带着巫罗转回堂后，不一会儿只听得门外呼呼风响，一个人影透过镂花窗纱，亭亭立于店门外。
　　涂山白氏打开大门，只见外面站着的，是个如春风般清新动人的女子。
　　“打搅了，涂山夫人。”女子乌发间绾着一枚翠玉龙簪，身穿青色龙绡长袍，对涂山白氏谦恭一拜：“请问，十巫之一的巫罗有来此叨扰过么？”

　　《不孝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