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42、第六章、不孝獍（六）

　　叁、孕育
　　青幽幽略微渗出寒光的古铜镜面里，身后的老人一直在微笑着。
　　方欣然伸手轻轻拂过镜面，温柔地抚平外婆脸上的每一道岁月刻痕。伴随手指的移动，镜中的幻想似乎真的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容光焕发。最后老人的幻象与自己在镜中的映像浑然一体，脸带红晕笑容甜美，俨然是个恋爱中少女的模样。
　　悄悄打开手机相册，看一眼其中俊朗的男孩头像。镜中的方欣然害羞地捂住脸，身后的外婆则半揶揄半兴奋地努嘴偷瞄，镜里境外祖孙二代，个个都是开心异常的表情。
　　方欣然将镜子捧在胸前，满脸幸福地沉浸在与外婆两人的秘密中——距离从那家神秘的古董店拿回镜子，转瞬已过去了三个月。一如店主所言，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再见到外婆的身影。三个月来，这面镜子已成为方欣然最重要的倾诉对象，无论在学校或家中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对镜中的外婆尽情诉说，而仿佛真能够体察自己的心情一般，镜中的外婆也总是随着自己的情绪或悲伤或快乐着。
　　一定是这样子的！外婆并没有离开我，外婆就在这面镜子里一直看顾着我，否则……否则就不可能会随时对我的话作出回应！方欣然怀抱镜子，如此作出判断。
　　一定是这样！非这样不可！因为所处的环境实在是太逼仄了，更何况现在自己又有了如此重大如此甜蜜的心事，如若失去这最后能够分享的对象，方欣然简直不知该怎么生活下去。
　　没错，这样的心事，不应该与那些八卦的同学们谈论，更不可能去告诉暴戾的母亲……不过，现在这样的状态已经是再好不过了。镜中的外婆绝不会对任何人吐露这件事，外婆一直在笑，她一定是在祝福我们……没错，有外婆的支持与祝福，就足够了！
　　方欣然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得到铜镜后不久，她意外邂逅了自己的初恋。

　　手机中的男孩，有高挑挺拔的身材与睿智的眼神。他叫乔枢梁，是方欣然所就读补习班的代课老师。两个月前，方欣然报名的数学补习班因为老师请长病假，从而请了一名在读大学生临时代课。方欣然永远忘不了最初见到乔枢梁的那一幕——一个大男孩提着书包风风火火地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忽然又退回几步，仔细看了看教室门牌，随后挠着头对底下的学生们咧嘴一笑：“对不起，我没迟到吧？”
　　就是这么个冒失的开场白，却给方欣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这么个看似冒失的新老师，授课时却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活力与丰富知识面——方欣然一向对单调乏味的数学感到头痛，但任何枯燥的题目一经乔枢梁口中讲出，立刻便会换上一种全新的色彩：他引经据典，用各种数学故事和有趣的悖论来引导理论，加深学员们的印象；独特的讲课方式与树形图式的方程列表，能不断巩固与开拓学员的记忆和思维……方欣然从未想象过数学也能被演绎地如此妙趣横生。半天补课结束，所有学生的表情都从惊讶转为沉浸，最后都化作深深的叹服。
　　为了建立师生联系，乔枢梁在放学前还主动留下了自己的□□号码。当晚，怀着一种莫名又忐忑的心情，方欣然在自己的□□上搜索了这个号码。
　　好友请求很快就通过了，方欣然犹豫着打上“老师好”的问候语，对方很快发回一个俏皮的笑脸。
　　就这样开始交谈，就这样开始认识了。
　　乔枢梁是个健谈的男子，不仅在授课方面，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讲来都有可能成为一桩令人捧腹的笑话。渐渐地，方欣然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种交流，期待晚间这段不拘形式的问答时间。
　　很快，聊天内容就从习题讲解迅速拓展，两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方欣然发现乔枢梁对近现代文学与历史也很有见解，同样的兴趣所在使得双方愈发聊的投机。终于有一天，方欣然开始向乔枢梁讲述自己身边的事情：有关家庭的寂寞，有关外婆的不幸。
　　乔枢梁认真地倾听，不时插话为她开导并宽慰。末了，他也讲述了自己心中一直埋藏的遗憾：童年时，他也是由老家的外婆一手带大的，可是为了高考，他的父母向他隐瞒了老人过世的消息，使得他最终没能见上外婆最后一面。
　　“虽然遗憾，但是我想外婆现在最希望看到的，一定是乐观争气而非郁郁寡欢的我。”荧屏上，不断跳出属于乔枢梁的蔚蓝色字体：“你也一样。”
　　方欣然忍不住呜咽起来，忍耐了许久，终于听到有人说出能够解开她心结的话。
　　时间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就在原本的补习老师病愈出院前，乔枢梁给方欣然发送了这样一条消息：
　　“小方，好好考大学，然后，请做我的女朋友。”
　　方欣然的心一下如小鹿般狂跳不止，可是手指已不由自主地回复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