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最后惊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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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八岁和王楫舟认识，相处十年，只是朝夕却不和睦。从那时候开始，可爱乖巧的美型小少年就变成了被惨痛压制的万年老二，永世不得翻身。
我本来以为六年的分别可以让我把以前的过往都忘了。可谁知道不过三次，以前被他虐得要死的场景就跟昨天似的，再次鲜活的要命。
六年前最后一次相搏，我们十八岁，高三结束，高考之后，六月底。在道场上，他以最居高临下的姿势压制住我，跨坐在我的背后上，用我无比熟悉的冷淡语调说了对我来说几乎三观崩塌的话：王泽洋，你越这样，我越不可能把你当弟弟。他冷不丁去了美国的时候，我站在他冷冷清清的房间，捧着自己辛辛苦苦拼来的国内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没想着他能多待见我，但以为至少能生出点革命情谊。可是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十年了，我就像个不自量力的笑话，人家压根没把我一点点放在眼里。
要知道，那个时候，在我比母鸡还小的大脑里，王楫舟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哥哥”。我常扪心自问，精神领袖是怎样炼成的？每一次躺在地上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好像我整个人生的意义就是超越王楫舟，得到他的认可，简直畸形的可怕。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是从那时，我对王楫舟的感情终于扭转，就算现在，他依旧是我的雷区。
我干嘛非要跟他在后面？我干嘛非要热脸贴冷屁股？我干嘛非要因为他的不辞而别郁郁寡欢？我干嘛非要他的认可非要走原本就只属于他的轨迹？我干嘛非要在记录着我的不堪的家里傻愣着，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复习证明我脑残的回忆？我用了近半年才想明白这些问题。冷静了，才知道自己当初多闲得蛋疼。王楫舟怎么样有我屁事，他不把我当回事，我也可以不把他当回事。
王楫舟式的绅士华丽冷心冷情高调深沉不是王泽洋的标杆。
而今晚，他居然用那么自然的姿态展现他的关怀，又因为我的轻佻态度大发雷霆。可惜我已知道了他的本性，表面的功夫我弃如敝履，亦觉得做作烦心。我不爱恶意揣度他人，却真的不相信一个人会对另一个六年没有联系不闻不问一见面就脸红脖子粗的人突然生出深厚情谊。
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明亮，耳边空调的嗡嗡声已被小鸟长鸣掩盖得不那么清晰。反正也睡不着，躺着更难受。我一边思索着要不要换遮光窗帘，一边头晕脑胀地从床上爬起来。草草吃了东西，又看了一部电影，表才终于指向了九点的位置。
我妈应该结束了晨练。像烂泥一样瘫在沙发上，握着手机我有点犹豫。一来我要告诉她我今天不回家了，二来王楫舟的话我还是上了心。但这两样显然都不是愉快的话题。
我虽然扪心自问无愧于心，讲究德行的父母也没有给我亮黄牌，说明我的行为尚在他们的可接受范围。然而几番辗转，还是控制不住想问一问的冲动。
啊！好吧！反正他们是我最亲爱的爸妈！干嘛委屈自己！我骨碌一下爬起来，颤抖着双手拨了家里的电话。
是我爸接的。原本挺严肃，一听是我的声音，笑意立马就涌了上来。不过和父亲，除了工作，别的话题也不太好意思说，所以聊了几句就转到了我妈手里。我抱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鞋底踏在实木地板上的笃笃声，脚步急促却轻盈。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那什么……我今天不回去了。”
“为什么？不是说好的吗？”我妈不高兴了。
“不是……那个……工作太忙了，好多事没弄完，我昨儿一晚上都没睡，今天还得继续呢。”一晚上没睡不是假的，再加上几场比工作还劳心费力的战斗，我自然中气不足，况且还特别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
听着我蔫儿了吧唧的声音，我妈失望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爱惜自己呢？你一宿不睡，楫舟也住办公室。工作再重要，能比身体重要？真不让人省心。”
“楫舟哥很忙吧？”在父母眼里我们兄友弟恭，自要主动关切关切。
“嗯，是啊。好多天都不回家啦。新官上任烧把旺火，就看今天一锤定音了。”
听着她语气里由衷的骄傲，我心里不禁有一点发酸，一直挣扎要不要问的问题也顺势脱口而出。“妈，我是不是特别给你和爸爸丢脸。”
“什么？”我妈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我在小公司工作，我住的是小房子，我开的是二手车。总之，啊，你明白的……”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我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心跳得越来越快。这是我离家之后第一次和她提起这个问题。我恐惧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用力扯了扯头发，打算挂断电话，听筒里却再次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傻。你不偷不抢，正正经经工作有什么丢脸的。还是说你干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坏事？”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头皮一阵发麻。作为成年人，私生活应该不用汇报吧……
“但是……”她话锋一转，“你自己不觉得委屈吗？”
我呆了呆。深吸几口气，低声笑着答道：“妈，别太看得起你儿子了，他可连本科文凭都没有。”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要不是……”
“好啦。”我赶忙插话打断。那些老生常谈早听到耳朵起茧。“都过去了嘛。我又没什么大志向，现在这样挺好的。要不我回家啃老？到时候愁死你。”
妈妈听着我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臭小子，那可不行。妈还等着你养老呢。”
“你小儿子只能解决个人温饱，养老就指望你大儿子，安心，没问题的。”
“白眼狼。”她凶巴巴地骂了一句，又继续说道，“算啦，管不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再放你蹦跶两三年，之后一定把你扔到好地方去。”
“好，我要变成楫舟哥的对头，专门和德瑞抢生意！”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之后更顿了几秒也不听她继续说话，赶忙对着话筒道歉。谁知道不及我开口，她竟喃喃地说了句谢谢。
“妈！”我吓了一跳，“怎么……怎么突然这么说，吓死我了。”
“妈妈都明白的。”
“什么啊……别乱想啦。好歹我现在也算有份事业。很充实的，真的。你儿子一直宁可做鸡头也不愿意做凤尾嘛。又不用拼死拼活为生计，干嘛非要往人精里面扎给自己找刺激？”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她轻咳了两下，“你过得快乐就好。想改变的时候，爸爸妈妈会给你铺一条最棒的捷径。”
我认真应了下来，又谈了几句什么时候恋爱成家的闲话，就挂了机，转身爬回床上。此刻我的心情颇为微妙。一方面是轻松。尽管王楫舟是形象大好的具有责任感的新时代接班人，我也并非一文不值，至少没有令他们难堪。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唾弃人性的恶劣——就算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难免一份羡慕嫉妒恨。前者应该庆幸，而后者是人之常情，至于其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不要想，不然会头疼。
放空脑子之后，我很快就变得迷迷糊糊，困倦的细胞迅速陷入沉眠。一觉醒来就到了晚上九点多。吃了碗泡面，玩了会儿游戏，看了部爱情动作片，泄了一次火，一看表，一点多了。再次爬回了床。至此，我被王楫舟打乱的生活彻底恢复正常。
第二天一早，我专程去了一趟之前遇到王楫舟的地方，当然目的是找我的车。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就算破铜烂铁也要妥善处理，千万不能学那些没道德的混蛋把废弃车辆到处乱停。更何况，那里面还有一些算不得贵重却非常有用的东西。
可见鬼的是街前街后绕了一大圈连个车影子都没见着！我目瞪口呆，两眼含泪，暗想这世界要不要这么神秘惊奇！为什么那么破的车都会凭空消失，还是现在路政真的这么爱岗敬业无私奉献了吗？但问题是：老子的驾照还在车里！！
我悻悻地坐地铁换公交，折腾两个多小时回了家。站在楼前，我像白日见鬼一样盯着奇迹般出现在小小一方停车位上的酒红色普款桑塔纳。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门卫看见我的时候嘴里能塞颗鸡蛋。
一路狂奔上楼，又一路狂奔下楼。我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还来不及丢弃的钥匙打开车门，点火。我趴在方向盘上，听着曾经无比熟悉却从未在这辆车上出现过的强劲有力的引擎声，同时揣测着假若配上好轮子，到底能跑到时速二百几十公里。平稳厚重的震动中，我恍如隔世，脑海中不停盘旋着一个词：穿越。我的老家伙还是以前的外壳，里面却换了个不知打哪里来的灵魂。我捏着质地坚硬的方向盘怅然若失。挣扎半晌，我蔫蔫地钻出车子，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挪到后备箱收拾了东西。
早早吃过午饭，我开车直径去了二手车交易市场。这家二手车交易市场按档次分成几个区域。越过最外围的平价区，又穿过最昂贵的奢侈区，最后驶进停在犄角旮旯的廉价车群。
我坐在熟悉的大厅，看着当年那个满面褶子很上岁数的汽车销售，觉得事情异常戏剧，一时间有种尘归尘土归土的文艺情怀。
“这车打算卖多少？”他跟着我走到桑塔纳旁边，推了推眼镜，草草打量一番斑驳的车身，挑眉问我。
“一万五吧。”我有点儿哀伤地叹了口气。其实这车的实际价值已经远远超过十五万。
“一万五？贵了吧？这车况一万二顶头儿。”
“那就一万二吧。”我倚着车身有气无力地回答。
销售员一愣，随即了悟地接话道：“不是有毛病吧？撞人了？那可不能代售。除非是一万以下的，有特殊协议。”
我明白了，这么多年这人的毛病都没改，还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给张脸就要上鼻梁。“你要是打算这么压价，我劝你赶紧省省。”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神色间带上几分凶狠。
在销售员诡异目光的注视下，我在备注写了建议更换优质轮胎以及轻踩油门。
出了汽车交易市场，我坐在干净整洁凉爽的出租车上，内心各种淡淡忧伤。那辆桑塔纳成为二手破车中的一朵奇葩是后话，成为诸多改装车网站纷纷转载的名车也是后话，干过了数量宝马三菱更是后话。
此刻。
我只知道原来我有情感洁癖。
我只知道原来我心思敏感得像个女人。
我只知道原来这才是那晚和王楫舟相遇的最后惊恐。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 最后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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