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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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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终于到来了,小杂役们都换下了冬天笨重的夹袄,穿上了崭新的灰色杂役服。明月楼的伙食虽然不算好,但是能吃饱依然让管玉生在几个月里窜了不小的个子,原本一团稚气的脸也略有少年的模样了。
天蒙蒙亮,管玉生第一个起床,给一屋的人打来洗漱的水,他回头看看依然在大铺盖上酣睡的男孩们,用清水照了照自己,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一点药粉撒入面盆中,然后洗了脸,若无其事地叫一屋的人起床:“小顺,今天不是你值头班吗,还不快点儿!瓠子!昨儿总管还说你了呢今天又忘了?”
“小玉你可真行……啊困死我了!”小顺嘟嘟哝哝地钻出被窝。
“你才叫小玉呢!”管玉生拿巾子抽他,“快些儿!”
一个叫二虎的男孩看了看身边的铺位道:“哟呵,某个人可是一夜未归,又不知道去哪儿吃香喝辣去了呢!”
管玉生循声望去,是一个叫李三的少年的铺位,人长得颇有几分清秀,于是经常被叫去一些公子的房间里“伺候”着。这些半大孩子,若是家乡无那一场天灾,也都快到了定亲的年纪了,自然知道这伺候是什么伺候,对李三也不屑起来。
男孩们一阵哄笑,吵吵嚷嚷地起了床,这个冷僻的小院也有了一丝活气。
今天是明月宫的祭师日,而且恰逢五年一次的大礼。厨房忙不过来,临时抽了几个男孩去帮忙。据说会有极其冗长讲究的仪式,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各派也都派了使者来观礼,早好几天厢房就都住满人了。
管玉生很高兴能远离热闹,被派去后山上收集柴禾,他一时兴起,沿着小路不停向上攀去,快至山顶时向下望,明月楼只有偶尔的檐角从一片绿海里伸出来,再向更远处极目望去,一片青山连绵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田野,远远和天际连在一起。
管玉生心里的焦急好像也平复了一些,两个月过去了,他的武功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管玉生咬了咬下唇,还是钻进林子里干起活儿来,不到中午,他已经砍了一大捆柴禾,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柴刀别好,把柴背起来向下走去。
没走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似乎走岔了,这条小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兽道更为妥当。管玉生有点担心地把柴放下,正准备休息一下,一声低沉的咆哮吓得他一颤。
管玉生回过头,一只灰狼正定定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不怀好意的低吼。
管玉生只觉得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全出来了,他握紧手中的柴刀,周围的空气像一下子稀薄起来,压迫得他不能呼吸。
灰狼往下一压,眼看就要跳起,管玉生横下一条心,拿着柴刀劈了过去,手中不知不觉使出了至虚剑的第一招“混沌”。
灰狼亦是十分矫健,一滚躲开刀锋,又迅速扑上来,管玉生用柴刀劈挡,却被狼一口咬在手腕上,管玉生大喊一声,另一只手向狼的眼睛掏去,灰狼吃痛松了口,带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但是柴刀却脱了手,落进草丛。
管玉生向后跌坐在地上,血腥味更加刺激了狼,那灰狼竟然不再着急了,喉咙里似是得意地呜呜两声,眼睛里闪出幽幽的绿光,死死看着他,突然张开大口直朝他喉咙扑来。
居然要死在这畜生口里!管玉生心下一片绝望,却不肯闭上眼睛。那狼的鼻息似乎已经喷到他的脸上,突然一头栽倒,热烘烘的鲜血喷了管玉生一身。
管玉生坐着,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抬头看见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沈……”
是沈靖。
沈靖又救了他一次。
他心里突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撑着地企图站起来,但是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手腕上的血混着狼血,流到土地里。
沈靖的左手还拿着一柄剑,剑锋极其干净,泛着冷光。沈靖往前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递给他。
管玉生默默接了,他一拿到手,就知道是极好的料子,一面还绣着同色的暗纹,隐隐约约是个靖字。他低下头,为自己的手腕止血。
该说什么呢,多谢救命之恩么,不知道为何,管玉生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给伤口包扎好,咬着牙站起来,走过沈靖,捡起了掉落不远的柴刀,依然把柴火背到背上。
沈靖收剑入鞘,往前走去,管玉生扛着柴跟着。他刚受了伤,又背着重物,自然走不快,但是他心中却像是有一股气,让他不肯向沈靖开口。
沈靖从未向后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走着,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大,幸好没过一会就到了惯常走的山道上,沈靖的身影越走越小,在茂密的绿色中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管玉生回到楼中,不免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有几个平日和他交情好的主动替下他的活,让他回去休息。但是管玉生瞥见管事的脸色不是很好,毕竟这是一年里最忙的祭典时期,于是他只好暗暗叹了口气,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继续留在厨房做一些轻松的活计。
下午的时候,突然前殿传来了一阵阵的喧哗,管玉生见了血,不吉利,自然不能上台面,还有几个同样资历浅的小杂役也不能进前殿,急得心痒痒,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跑腿的,迭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嗨哟!你们还不知道吧!沈公子可出风头啦!不然怎么说是明月楼几百年的第一高徒呢!”那人嘴角边都翻起了白沫,显然已经和不少人嚷嚷过了。小顺很有眼力见地端上一杯水,那人一口饮尽继续眉飞色舞地说起来:“……瞧那沈公子那么一剑啊,可是是天上有地上无!这三清剑舞都多少年没见着了,那嵩山派的一群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人越说越不像话,小顺几个跳脚就想往前赶,管玉生赶紧扯着他们:“不要命了!这是咱们能看的吗,再说现在早结束了。”
那跑腿的杂役呵呵一笑:“可不是么!小东西们,老实点!”又继续窜出去了。
小顺几个咂咂舌头,赶紧又投入到厨房快要窒息热烟和忙碌中。管玉生走到角落里蹲下,拿起削了一半皮的土豆,用不甚灵活的左手慢慢削起来。
沈靖,一身青衣的沈靖,脸上的表情永远淡漠而疏远,仿佛这世间没有事情值得他皱一皱眉头,绣着暗纹的靴子,踏过明月宫一排排冷冽的青色石砖,穿过一道道静穆的紫檀庭柱。正殿排到山门的喧嚣,统统不放在眼里。
管玉生又忍不住想象他舞剑的样子,乌发束顶,襟袖飘扬。
那天只一招就击毙了野狼,他甚至没看见他是如何拔出佩剑。
他的剑如同他的人,秋水青泽,幽透寒锋。
管玉生心中一痛,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和脏兮兮的土豆,不禁苦涩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