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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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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鲁智深完全是出于对和尚的好感,而且他会原谅我的,我想。
不过他的笔迹可着实让我伤透了脑筋,他从不抄经书,也不写生活感悟,我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找不到他写的只言片语,极是沮丧,想着要不要另换个爱写字的人,可梁山爱写字的人寥寥无几,强盗这种活计通常不需要写字,他们打劫时只需要喊“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就可以了,铺张纸或挂块板写着“父早亡,母卧床,妻出墙,儿叫娘,外无遮体之裳,内无隔宿之粮,呜呼哀哉,天地无良”那是乞丐的营生,于是我就憧憬起梁山这百十来号怪物手拉手肩并肩每人胸前挂着这么一块板儿于东京城沿街乞讨的情景,整整笑了一下午,然后鲁智深就回来了,我正准备走,忽然听他嘴里念叨“纸呢,笔呢,哥哥给收拾哪儿去了”,我一听有戏,喜出望外,他屋里本来就没纸笔,我赶紧跑到就近的杨志屋里给他弄来,趁他不注意放在桌上,他很快发现了,大笑:“洒家果是个有福的,刚才没有,这不就来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就压根儿没觉得事情蹊跷,碰上这样的鬼都没辙,我无奈,老老实实站他身后看他写信。
信是写给什么“延安府小种经略相公”的,大致意思是说他已经来到梁山了,梁山上的兄弟又多又好,日子快活无边,比当和尚受秃驴们的腌脏气强多了,又说林教头也在,卖刀杨志和打虎武二也在,史大郎也在,要不相公你也来吧,大家一处每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的字相当难看,好在容易模仿,我很快通了个十之七八,依他口气诌出一封情书,前后一看,相当满意。
投书是个技巧活儿,我赶在杨雄石秀一起跑到石秀房里睡觉且杨雄走在前面的时机将信扔在石秀床上,那信封上别的没有,只大大地标出两个字“情书”,而且还是红色的,杨雄眼睛再瞎也看得见,再君子——何况他和君子二字毫无干系——也按捺不住会拆开来看,他戴绿帽子戴出了心理阴影,稍有风吹草动便胆战心惊,老娘下得这个套儿乃是量体裁衣,对症下药,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兄弟,这……”杨雄指着“情书”一脸痴呆,呆若木鸡,想看就直说呗,这厮越发造作了,我撇撇嘴,不屑一顾。
“肯定是哪位开的玩笑。”石秀十分淡定。
“还是用血写的。”杨雄愈加疑惑,黑眼圈更大了。
石秀将信拿到嘴边闻了闻,笑道:“猪血。”这下子真真令我悔断肝肠,细节决定成败,我就不该图省事儿跑到曹正那里随便糊弄,哪怕用牛血、羊血、鱼血、兔子血也比用猪血强些……啊呸!还是不对,今早李逵起床过猛撞破了脑袋,我该用他的,虽然他脸黑了些,但好歹血还是红的。
“兄弟,还是看看……”杨雄极不诚恳地眼巴巴瞅着石秀,讪笑道:“我就是怕耽误事……”他的模样欠揍,他的话更欠揍,耽误事?是怕耽误捉奸吧。
石秀扯开信封,将信递给他:“哥哥自看。”石秀果然没得说,杨雄也没得说,他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做,立即像只吸血蚊子般一头扎进信里,这正合我意,我得意窃笑,这封信其实就是给他看的,我经过深思熟虑,几番修改,最后定稿如下:
石秀贤弟:
洒家是个爽利人,从来不说拐弯话,直说了吧,洒家喜欢你,喜欢得晚上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近来洒家都瘦了,你发现没?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出家人不打逛语”是吧?虽然说这话的秃驴们十个有九个都经常瞪眼编瞎话,但洒家可是个好和尚,除了平时爱打个架、喝个酒、吃点肉、动点感情外,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恪守佛门清规的好和尚,洒家从来不说假话,说喜欢你就是真喜欢你,不信你问林教头。
至于杨雄那厮,提起来争些气破洒家肚皮!长相丑陋,举动猥琐,蠢得像驴,笨得像猪,哪点儿比得上英俊神武,聪明睿智的洒家?他三拳打死过镇关西么?他大闹过五台山么?他倒拔过垂杨柳么?他大闹过野猪林么?怎么样?他没有吧,洒家就知道他没有。石秀贤弟,洒家素以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为己任,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这一朵香草插在杨雄那坨牛粪上,决定施以援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希望你慎重考虑。
石秀贤弟,上次是洒家帮你打扫了房间,你可满意?如果你跟了洒家,洒家会每天为你打扫房间,还给你做菜,洒家的手艺很好,看史大郎的肥头大耳就知道,洒家一向心灵手巧,多才多艺,投入洒家的怀抱吧,洒家是你无悔的选择。
行不行的给句痛快话,可即使你不点头,洒家也会一直等你,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花和尚鲁智深
这封信写得无比成功,效果立竿见影,杨雄一边看一边咬牙,咬得咔咔作响,看得石秀在一旁不停抽气,小心翼翼问他:“哥哥,你的牙……我下山去寻个郎中?”
杨雄恨恨道:“不用了,我就是想咬个人!”
石秀笑道:“哥哥,你又想咬我了?这次可千万挑个隐蔽地方……可哥哥你何必特意磨牙,兄弟我须吃不消……”
杨雄二话不说,将信一合攥在手里,一阵风儿跑了出去,石秀自然得跟着,我也跟着,又有好戏看了,我下辈子都指着这场戏活着呢。
鲁智深一见信就傻了,坚决不承认是他写的,一点都不配合,幸好史进在场,这小伙子长得帅,人也贴心,扬着信就开始义愤填膺地向他提辖哥哥讨说法:“哥哥,枉兄弟我一向当你是条好汉,没成想你竟做出这等事来!自家兄弟的墙角也是好撬的么?”
鲁智深面红耳赤,急得直挠秃头:“大郎,连你也不相信洒家!这信真是跟洒家半点关系都没有。”
“哥哥休要嘴硬,信上分明是你的笔迹。”
“这字倒的确是洒家的字,可……”
“那还有何可说,你我兄弟从此……”
“向佛祖发誓,这信真不是洒家写的。”
“你不是承认了么?”
“承认什么?”
“承认这字是你的。”
“是,这字是洒家的,但信不是洒家的,字是字,信是信,两样要分开看,就好像张横给他兄弟写信,那信是他的,但字就不是他的,洒家比他强,知书又达理,所以字是洒家的,信也是洒家的,不对,信不是洒家的,信是写给石秀兄弟的,只有字是洒家的,字写在纸上才成了信,字和信完全不同,就好像经文和经书完全不同一样,洒家说的这些道理太高深,着实有些难为大郎,大郎你明白了么?”
史进张口结舌,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十分困惑地摇了摇头。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梁山上就这点儿好,兄弟们之间感情好到不容秘密,恨不得前天晚上说的梦话第二天都能传得满天飞,更何况是这等桃色事件。
林教头不愧是曾经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他十分镇定地拿过信看了一遍,笑道:“不是他写的,里面好多字他不会,比如这个‘睿’字。”
杨志也不愧是押运过生辰纲的名门之后,虽说生辰纲还是丢了,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的淡定,他也拿过信看了一遍,笑道:“不是他写的,他压根儿不懂‘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意思。”
武松更不愧是三拳两脚就打死一只成年雄性大虫的我本家名人潘金莲大美女的小叔子,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笑道:“不是他写的,如果是他,早当面直言了,哪消这等拐弯抹角。”
史进道:“他也快直言了,前几天他还不停地对我夸奖石秀哥哥,说石秀哥哥既有小弟我的英俊侠义,又有教头哥哥的温柔隐忍、制史哥哥的谋略学识和都头哥哥的胆量勇猛,整整夸了半夜。”
时迁笑嘻嘻道:“他的确是这么说的,我证明。”
林冲、杨志、武松齐刷刷地瞪向鲁智深,我忽然感觉身上好冷,就跟到了我师兄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似的。
杨雄的反应更激烈些,揽着石秀的腰如临大敌地瞅着鲁智深:“大湿,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我和石秀兄弟的关系,可是全梁山都知道的。”啊呸!他和石秀不就是狗男男的关系么?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竟敢讲究起先来后到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气得恨不得立刻现身扇他两记耳光。
鲁智深心胸宽广,倒不跟这厮计较:“杨雄兄弟,你放心,洒家那就是随口一夸,当不得真。”笑呵呵地冲众人道:“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哈哈……”
杨雄还是半信半疑,这厮就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早看透他了,“随口一夸就是半夜?夸着夸着也许就认真了。”
半天没言语的石秀闻言连忙表明心迹:“哥哥,兄弟心里可只有你一个,再说,我最讨厌和尚,你一向是知道的。”
鲁智深一听喊了起来:“哎,石秀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和尚里面也有好汉,你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叫洒家好生伤心……洒家……洒家一不高兴就想拔树……”他说干就干,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距身边最近的垂杨柳冲去,林冲和武松一见不好赶紧拦他,杨志大声提醒他该垂杨柳属于梁山公共财产,损坏公物者依梁山律某章某款某条可处以最高限额为一百两的罚金并禁酒三个月,这才将他劝住。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的当口上,杨雄石秀这对狗男男又开始公然调情,杨雄撒娇又撒痴:“兄弟,你看他都肯为了你去拔垂杨柳了,你可不许动心。”
石秀柔情款款道:“哥哥说哪里话,他就是为我去拔赵官家我也不稀罕,而且,他一听要禁酒三个月就蔫儿了,哪里及得上哥哥这般痴心。”
杨雄笑容满面,看样子都快抽搐了:“兄弟……啊……兄弟,三个月算啥,我愿为你禁酒一辈子。”
“哥哥。”石秀眼泪汪汪,“还是你对我最好,可我又怎么舍得……”
我听到这里立刻闪出数丈开外,狗男男功力太强,难以抵挡,我身上贴得那道符已经开始颤抖,万一真掉下来,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这条鬼命也就算玩完了。
可情况仍然不对,我身上的符还是不稳当,难以置信狗男男的能力竟然会强到逆天的地步,我迅速往四周一望,终于找到原因——公孙胜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鬼,我忙忙寻个离他较远的阴地躲了,左右我眼力耳力好,啥都不耽误。
公孙胜这妖道果然有点真本事,他跟众头领问明事情原委,拿起那封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便皱眉说这信阴气森森,不像人写的,又问朱武前阵子打扫房间的事,这下子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相互印证,印着印着发现了问题,这个说不是我干的,那个问到底是谁干的,这个说我绝无此事,那个说你自作多情,吵吵闹闹纷纷扰扰乱得就像一窝滚开的粥,公孙胜一甩拂尘喝道别吵了,山中有鬼,他要立刻做法,然后就开始解头发,我不明白为啥道士一做法就要披头发但我的确一看这架势就胆战心惊,这妖道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桃木剑来嘴里念念有辞,我还能留在这里么?我能么?我再留我就是傻蛋呆瓜白痴蠢货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谁爱找死谁留下,反正老娘不奉陪了,我立刻撒腿就溜,把下几辈子的力气都提前用了,反正阎王说我下几辈子都是千金小姐,力气太大也不像话,不用白不用。
阎王听了我的诉苦很是安慰了我一番,说没关系,等过阵子再给我一道更好的符,难以被公孙胜感觉到鬼气的那种,我连声称谢,阎王又说这些人也差不多快有结果了,我便问端详,阎王说据天庭小道消息,这几天张天师和九天玄女又开始碰头争论了,说是要感动玉帝必须下大力气,下大血本,这些人绝不能善终,至少绝大多数都不能善终,要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结局越悲凉越好,现在这两个家伙正在商量一百零八个人的死法,只等商量定了便动手。我一听好生欢喜,这伙强盗总算也能尝尝厉害了,可欢喜过后又觉得怪怪的不舒服,想了许久也不清楚为什么,列位,你们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