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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悬壶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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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悬壶井
陆小凤和花满楼细细回想了近日来所发生之事。二人自那红苔庙中进入地道,便来到此地。而地道内情况不明,加之暗窄难行,故而没有使用轻功。二人在地道中大约行了不到一个时辰,饶是再快,算来应该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那红苔庙正处在镇中心的山上,如果说二人只走了不出十里,想来还应该在镇中。只是,那鹿原镇二人已然走遍,本不算大,镇中的小山决不可能像此林一般无边无际,可如果是这样,眼前的一切又如何解释。花满楼忽然问道,“陆兄可还记得前夜在那河边所遇的女鬼?”陆小凤道 ,“当然记得,还好她没把我们送到那里,那才是当真要命。”花满楼继续说道,“那陆兄可还记得她追我们的情形?”陆小凤恍然一惊,不错,当时二人已尽全力施展轻功,可那女鬼仍是不慌不忙,好像二者根本不在一个空间。二人当时已心有所疑,只是情势紧急,不容细想。现在想来,怕当真是缩地成寸之法。
缩地成寸法,本是奇门遁甲的一种,本是为了缩短路途,使人在短时间内来去自如,但此法后来失传,为茅山的不入流子弟所窃取,并有所发挥,变成了邪术。此术一施,可使施术者与被施者处于两不同的空间,任意截短或加长对方的路途,来满足施术者的需求。
那白骨夫人想来在地道中施用了此法。如果当真如此,陆小凤和花满楼在地道中看似只行了不足一个时辰,其实可能已走出不知多少的路程,那么,二人此时身在何处,便当真是不得而知了。仅有的一点线索就这样断了,二人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树林深处似有物作作索索。由于是白天,没人担心有鬼物出现,便没多在意。清早的山林,祥光沐浴,日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日影。在缕缕微亮的阳光中,飞舞的尘埃楚楚可辩。鸟儿或清脆或尘长的鸣叫偶尔穿过高大的枝干,又被拉长,散入空荡荡的山林,一切静穆而有序。不知什么时候,林中的气温开始下降,所有的声响绝然无踪,剩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悲风渐起,紧张的空气一点一点弥散开来。陆小凤清楚的感觉到,花满楼的掌心变得冰凉。时间就仿佛凝固一般,忽然,林中噼啪作响,是树本倒断的哀鸣。琴瑟之声响起,天边升起乌云,很快便遮天盖地。明媚的山谷又陷入了沉沉的昏暗,似又要下雨,咝咝之声不绝于耳。陆小凤心中一沉,不好,是山魈。山魈本无定物,一般为蛇所化,若偏得了山水的精华灵气,则草木瓜果无不可成。二人即是因邪术之故到得此地,想来林中不少物事也沾染了邪气,有所变化也不足为怪。此物本来怕人,想是被早上那油烟气息所扰,故而寻得此处。不容二人多想,那声音已然钻过灌木,向溪边游来。一股酸苦的味道扑天盖地的压来,二人忙闭住呼吸。却见那物事已然现身,面如黑枣,脸似黄橘,上面却又偏偏几道血红的指痕,下身却是蛇尾。陆小凤不由邹了一下眉头,正是山魈。若知会引得此物现身,陆小凤宁可饿肚子也决不烤那鸡雁。然事已如此,也只得上前了。花满楼向陆小凤轻轻作了一个手势,陆小凤已然会意。便暗施轻功,像彩凤展翅一样腾空跃起,只一个起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山魅显然被激怒了,顾不得树木掩护,径向花满楼扑来。花满楼唇边闪过一丝浅笑,流云飞袖扫过,地上落叶如雪花般飞起。同时,身形急退,竟是向溪边退去。被大量的落叶遮挡,山魈一时滞住了前行,就在此时,两料尘枝利箭一样穿过草叶,精准无误的击入那物眼中。山魈负痛,又失了所见,更加狂躁。然而终是山林之物,又可呼风控雨,听力却是极敏。一声吼叫之后,仍是向花满楼扑来。花满楼已及溪边,决无再退之理。然而花满楼却如算准一切一般。直直的向溪中落去。溪中白影再次闪现,迅疾无比的冲出水面。花满楼前有巨物,后遇水莽鬼,而空中又无所借力,已是陷入绝境。然而就在此时,陆小凤却如林间魅影一般疾掠而过,一把揽住花满楼。左足却在右足上一点,借着最后之力越过溪水,动作一气呵成,二人配合若有一丝偏差,想已葬身鬼腹。事情当然没有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山魈扑空,但去势未歇,直接抓在了水莽鬼身上。陆小凤拍手笑道,这下便好,他们一半会是没空理我们了。花满楼笑问道,“你算准水莽鬼白天也会出来?”陆小凤不好意思的摸摸胡子,“我也是猜的。”
二人稍稍平定了一下,放眼四顾。虽说缩地成寸之术玄乎其玄,毕竟只是旁门左道,白骨夫人又是半路出家,想来效力终是有限。此处山林如此之大,不可能处处有鬼,若有,便说明离镇仍是不远,或有其它玄机。陆小凤打定了此意,便拉着花满楼四下寻找,想寻出些什么线索。二人于是一面行走,一面闲聊。陆小凤忽然停下,一纵而去,片刻即回,手里已多了一株植物,“花满楼,你闻闻这是什么?”那物事,羽叶从生,根物臃肿圆肥,顶端是紫红的小花。细看去,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果实。花满楼甫一凑前,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急忙扭头笑道,“原来是蒟蒻,陆兄你从哪里找来的?”陆小凤一摸小胡子,“树上,这里有不少呢,花满楼你不要嫌它气味难闻,可是个好东西啊。”花满楼也笑道,“正是,想来陆兄现在的身手气魄当更胜于几年前吧?”陆小凤的嘴角抽了一下,坏坏的笑道,“哪里哪里。”
四年前,陆小凤去岭南办案,一面游山玩水,过的倒也逍遥快活。那一日,方在船上饮酒,忽听对面小舟上有人叫卖蒟酱,心下大奇。陆小凤虽说游历甚广,却还真不知蒟酱一物。起身闪出舱屋,叫那船家过来。不多时,村老便递过了一个小瓷坛。陆小凤轻轻揭开盖子,一阵香气透脑而出。再看坛中,是鲜红欲滴的酱料,心中甚喜,对那村民道,“我要下了,多少银两?”那村老伸出五个手指,陆小凤疑道,“五两?”那人摇摇头,“五十两?”仍旧摇头,陆小凤忍不住了,“不要说五百两。”村老终于点点头,“不错,这已算便宜了。”陆小凤奇道,“不过一罐甜酱,要这些银两?”村老笑道,“公子想是不知,虽说蒟蒻便地皆是,这蒟酱本非中原所产,若非今日来得巧,只怕还买不到呢。”陆小凤一时酒瘾上涌,就没再多问,一手付过银两,自回舱中。一个人兀自喝得痛快,岸上已是一片噪杂。陆小凤自顾自饮,不去管它,岂料船身突的一晁,想是有人跃上来。陆小凤也没有抬头,手指轻轻一弹,酒杯箭一样穿透舱板,击向来人。片刻寂静,舱外便传来饱含怒意的声音,“公子这是何意?”陆小凤身形微动,已然立在那人面前,“不请自来,扰人清醉,你又是何意?”一语道毕,陆小凤才打量起那人,一身黑衣,手掌粗粝,脸还算可以,想是某家的跟班。那人一拱手道,“别无他求,敢请公子交还刚才所购的物事。”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为何?”那人已是不耐烦,“这是我家公子为老爷所购,一路运回老家,昨日被老贼盗走,特请相还。公子物归原主便罢,不然,江南花家也不是好惹的。”陆小凤不怒反笑,心知他说的是真话,若陆小凤知道蒟酱来之有多不易,早就该猜到这五百两银子的交易来路不正。只是陆小凤哪是吃亏之人,脸上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的回答是,不可能。”接着一个扬手,那个便划了一个优美的弦线,坠入湖中。回到舱中没多久,陆小凤忽然竖竖耳朵,又有人掠上了船,轻功着实了得,几乎没有感觉,神色不由紧了一紧。未几,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进来,“家仆刚刚多有得罪,望公子见谅。只是那物在下确有他用,还望奉还。”兵来将挡,水来土填,人家有礼,陆小凤怎能不还。便换了一副坏笑,“没关系,我也只是让他洗了个凉水澡,去去心火,他火气实在是太大了。”说完话,一抬头,只觉清辉入眼。一位年轻公子身着黄衣,手拿折扇立在船头,身后是淡蓝的河水,竟一时呆掉。片刻,陆小凤回过神来,耍赖似的说道,“即然这样,看来我是要不到了,不如,。。。。就拿去喂鱼虾吧。”话音未落,小坛已溘然而出,向江心飞去。眼看好好的五百两银子就要打了水漂,那公子却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多谢奉还。”便随着坛子向江心飞去,衣袖平平一卷,将其收入袖中。陆小凤哪容他如此,也自船上掠出,后发而至,仍没落后。两只手指伸出,却是点向了那公子腋下。那人吃不住痒,不由一抖,只此一线,坛子脱袖,陆小凤双指再出,一声清脆的水响,坛子落水。。。。。。随即掠回船上。那公子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竟是笑容,“你就是陆小凤?”陆小凤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不生气?你又怎么知道?”那公子笑意更浓,“如此指力,江湖上哪还有第二人,何况,谁还会用灵犀一指糟踏东西啊?只是可惜了那坛蒟酱。”陆小凤的脸皮一向厚如城墙,这一回,却真的红了。回手从袖中抄出一物,“哪里,我是骗你的,它不好好的在这。”陆小凤和花满楼也就是这么认识的。想到这里,二人都是面有戚戚然。
算起来,陆小凤和花满楼虽已相识多年,但陆小凤一直居无定所,麻烦不断,而花满楼又不喜多事,算起来二人真正呆在一起的日子倒还真的不多。陆小凤有点纳闷,为何现在会想到这些。花满楼却忽然说道,“蒟蒻?这么说我们还在蜀中?”陆小凤陷入了沉思,那,白骨夫人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日上中天,阳光穿过树叶,打在稀稀碎碎的落叶上,像剪碎树影的幽魂。回望山林深处,幽暗而空旷,陆小凤脑中,一个念想一闪而过,就这个样子了么?若和花满楼终老此地也好。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陆小凤自已也暗暗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林中出奇的寂静,没有回答,景象似真非真,似假非假。阳光刺目而清冷,闪出彩色的光晕,恍惚间,是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白天的山林,湿气依然很重,水气混合了腐烂的木叶,土层也不由松软的异常,踏上去,是无力的绵软。陆小凤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松软的土层可以隐藏很多东西,只是也没有其它办法。山魈被拉入河中后。再未出现别的异常,花满楼感到更加不安。从天气上看,现在应是七八月间,正是热闹的季节,便是没有打柴采药之人,其它的物事想来也不少。刚才的打斗如此激烈,为何没有惊动任何生物。究竟是鬼物过于狠厉,压制了这一切,还是,邪气来自他们本身?如果是后一种,麻烦便大了。花满楼不敢往深想,只是和陆小凤默默转悠。
不知不觉间,远处的林间仿佛腾起一缕细碎的白雾,一起即息,再没了动静。花满楼突然心中一动,轻轻拉了拉陆小凤。陆小凤不由心头一紧,侧耳细听,是极为细微的声响,簌、簌,像春蚕破茧而出。声音很低很低,若非花满楼耳力极敏,料也听它不到。再一低头,倒吸了一口凉气。林中腐败的浮土上,正有一丛丛的小山菇在破土而出,极缓极缓的钻出土层,出土,长大,凋败。一丛枯萎后,即有下一丛长出,一丛一丛相继而生,又相继而亡,却是一条弦线,慢慢,收笼。朝菌不知晦朔,这种速度本也正常,只是,现在并没有下雨,山菇为何而出?花满楼却叹息到,“是鬼头菇吧,此处想是有怨灵,我们尽快离开。”话音未落,地面已然有变,刚刚鬼头茹枯萎的地方,向上笼起,慢慢的,形成了一个坟包。转眼间,处处皆成,竟有包围二人的趋势。陆小凤也顾不得许多了,并指如刀,向其中一个切去。力到土破,一声如婴儿般的惨呼划破上空,一股黑血自地上射出。血溅之处,鬼头菇重又生出,这一回,是血红的颜色,竟比先前还要大上一倍。陆小凤适才一击,已是强弩之末,内力一运,水莽之毒登时发作。陆小凤只觉得,鲜红的鬼头茹仿佛一张张狰狞的笑脸在墓穴中绽放,要将他和花满楼吞噬。意识迷乱的最后一刻,花满楼扬起衣袖,一枚玉扳击出,玉扳击中土包,惨呼依旧,喷出的倒是正常的血色,没有再生。坟圈出了一个缺口,二人乘着一线之机,跃出了包围,向林中蹿去。慌乱之间,全然没有注意到方向。
顾不得起落的方向,也不知奔出多远,休内的气息终于绞成了一团。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头栽倒在树下,面色铁青。幸而,那土丘没有再包围过来。二人松了一口气,跌坐树下。水莽草的毒果然奇异,无法压制,亦无法驱除,适才内力一运,毒便凭空发作。白天的山谷虽没有夜间那般可怖,但二人现下仍觉得森寒彻骨。回荡在耳际的,是一声声幽长的回音,无法摆脱,无法分辩。虽然心知只是幻觉,仍是心有余悸。不知过了多久,幻觉终于褪去,二人早已汗湿重衣。折腾到这时候,太阳已是有些偏西了。陆小凤轻轻问道,“你刚才说什么鬼头菇?”花满楼酹了酹衣袖,沉声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过,小时候,曾和家父去过一个小山村。那里风俗奇特,世代同姓为婚,不与外界沟通。”陆小凤忍不住插口道,“那有些人岂不是讨不到老婆了?”花满楼摇摇头,“不然,事情也正奇在此处,那里每户人家,只要有儿女的,必是男女同数,家家如此。开始我也觉的奇怪,后来方知,这并不是天生,而是人为。”陆小凤一惊,“难不成多余的扔掉?”花满楼的声音幽幽响起,“正是,村后有潭,每户人家如果儿女数目不偶,便沉入潭中溺死。在那里,潭边常有小菌生出,朝生暮败,枯萎后便坟起一个土包。村人以为是死婴的怨气所结,所以叫它们鬼头菇。”陆小凤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据你所言,情形倒也算相符,只是我觉的刚才的那物凶狠的可以,村中若有此类,村民岂可安居?”花满楼道,“此事我也不解,村中虽有鬼头菇,但从未听说其可害人,刚才的那些,可能是沾染了邪气的缘故吧。只是,此处又何来死婴?”
沉默,可怕的沉默。许久,花满楼轻声笑道,“可惜了那枚白玉扳指,辟邪虽说有效,却丢在这鬼林子中了。”陆小凤,应声而问,“那物事对你来说很重要么?”花满楼被他问的一怔,随口答道,“是啊。”陆小凤没再做声,右手轻轻把玩着一物,竟是那飞击出的玉扳,只不知是何时捡回。花满楼,你的东西,我又如何会让它轻易丢掉。
天一旦再黑,林中还不知会有何凶险。二人也不敢久耽,开始四下打探。太阳愈发的有些西沉了,微红的光茫染遍林叶,平添了几分悲凉之气。远处,林木正茂,隐隐,有细密的白气升腾。陆小凤心中暗叫不好,刚才只顾夺路疾奔,忘记了之前林间升起的白雾。二人此次奔走的方向,正是向着那缕白雾。看了看花满楼,陆小凤选了个相反的方向,“花满楼,我看不如往那个方向走。”花满楼没有反对。走出不远,陆小凤忽然定住。由于是松软的泥地,陆小凤一直持着警觉。这样,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土层有一些褶皱。尽管没有看出异常,陆小凤一向奇怪的感觉却告诉他,那,决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花满楼见陆小凤停住不走,轻轻问道,“有何不妥?”陆小凤嘘了一声,拉着花满楼蹑手蹑脚的向前又移了几步。
这才渐渐看清楚那些褶皱。那哪里是什么褶皱,分明是一些面目可憎的物体。颜色褐灰,体如升大,偏又有口,只是形质缩縐,形状很像是牛胃。个数很多,层层叠叠集在一处,不仔细看,真的会以为是一些土疙瘩。陆小凤悄悄的描述给花满楼,二人仓促间也想不出是何物,也不敢冒然前行,只得像后退去。然而,为时已晚,那堆物体已然觉出此间的人气,开始蠢蠢欲动。集中时还小,一旦起动,那东西体积极速膨胀,像一个个充了气的气囊,便向二人一挤一挤移来。陆小凤觉得自已的头皮一阵发麻,倒当真希望自已也是个瞎子。即已被发现,便无需再隐藏。幸而那东西移速尚缓,二人得以从容离去。
一切似乎完好,独独漏下一项。身后,就真的安全么?二人退了大约几丈。花满楼忽然叫道,“陆兄且莫再行,前方气息有些不对。”陆小凤暗自佩服花满楼的直觉,因为,前边是一口硕大无比的水缸。缸体约有几个人合抱粗细,由于年代久远,本来黝黑的表面生出了丝丝青绿的苔纹。缸中却是蓄满了水,水色清黑幽暗。一眼看过去,竟看不出中有何物,而前时所见的白雾,正一缕一缕的从缸中腾起。陆小凤状了状胆子,迈步上前,向缺底望去。不望还好,一望下去,忍不住一阵干呕。缸中,竟然是无数婴儿的尸体。原来,这便是鬼头菇的宿源。婴儿还没有长成,面目青紫,显是被活活溺死。尸体被水浸得久了,已有些发胀,面目狰狞。恍惚间,陆小凤觉得他们在对自已冷笑。一念闪过,不由回头,本来最后的三分胆气却彻底消失无踪。水缸四周不知何时聚满了骷髅头,就那么堪堪的悬在空中。陆小凤一声低呼,骷髅头开始转动,越转越快,圈子越来越小。水缺中发出了阵阵尘厉的哭号。蓦然间,花满楼低低叫道,“是了,斛二瘕。”陆小凤脑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不错,是斛二瘕,刚才那些土囊正是斛二瘕。斛二瘕,素善吸水,浇以二升之水,则可全吸无妨,若浇至五升,则吐水,恢愎如前,再多浇,则化为脓血。陆小凤心中已有算记,在花满楼背后轻托一掌,花满楼借力一跃,跳出骷髅圈,向刚才的方向滑去。陆小凤则顾不了那么多了,以掌抵缸,暗运内劲。水哪里禁得住陆小凤的内力,像喷洪一样直冲而出,而花满楼也已掉转身形,广袖拂过,一堆丑陋的斛二瘕便被扇得离地而起,向水柱飞去。鬼哭狼号,刺鼻的恶臭扑天盖地。待尘埃落定,一堆斛二瘕已化作满地浓血,水也尽被吸干。骷髅头没有了宿主,不能独活,黑火过后,化作齑粉,被风吹散。二人双双腿软,任是气味难闻,竟再也摊不动步子。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再次从水莽毒的恶梦中醒来。陆小凤举头四顾,已是日落星稀。花满楼笑了笑,“陆兄,天,又黑了。”陆小凤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花满楼,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是被骗了?”花满楼怔了一怔,“陆兄何出此言?”陆小凤若有所思的答道,“若这是普通的蜀中山林,见鬼也就罢了,如何会有这溺婴的水缸?”花满楼点了点头,“正是,以我们的速度,走了一天一夜,却没有见到可以出去的路,不可能有老百姓把这么重的物事运来此处。”陆小凤接着说道,“山深则有灵,有些山精树怪倒也寻常。只是,为何你我步步遇险,便是这林中当真邪门,又怎能如此精准的找上我们。”花满楼心中一惊,“陆兄的意思是,邪不在林,而在我们?”陆小凤摇了摇手,“不,我们,一定没有问题。否则,白骨夫人把我们留在鹿原镇便好,没必要花搭上一条命将我们送入此处。问题仍是出在这林子上。”说完此句,陆小凤头大如斗,肯定有什么被忽略掉了,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花满楼喃喃的念着,“山林,山林,鬼物。。。。。”听及鬼物两字,陆小凤脑中一闪,不错,鬼物,就是这个词了。鬼物聚集,必有人控制。白骨夫人已然死去,那就只能是借阵而行了。想操纵这么巨大的阵势,力量从何而来?一声冷笑,“花满楼,这次我们可真被耍了一次。我们,原来还在那镇的山中。”花满楼没有过多的惊讶,“我也早有此疑,只是有一点没有想通。”“哦?”陆小凤询问似的问了一句。“镇并不大,可这山林看起来无边无际,于理不通啊。”陆小凤似是对着空气一般叹道,“茅山的邪派所学甚多,既有缩地成寸之术。想来亦有办法迷惑我们的空间感。山并不大,只是我们无法走出施术的空间罢了。”花满楼苦笑,“不错,只是我们,一直没有间隙去想吧。”陆小凤咬牙切齿道,“被这种下三滥的诡计骗的团团转,以后出去还怎么混。”只不过,陆小凤如果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一定会把现在这句话收回一千遍。
花满楼目不能视,但可以清晰的感到,陆小凤,又回来了。身边的人,仍是那个游戏海内,吒咤江湖的陆小凤。陆小凤,你可曾为谁停留?若我们当真难离此地,是不是会将你留住。花满楼想起了很多事,从江船上的相遇,到孟河边的同游。一桩桩往事,竟像过戏般一一在脑中流过,前所未有的清晰,却有一丝丝莫名的悲凉。最后,交织成一句话,“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陆小凤悠悠的答道,“镇中最大的力量来源便是封冢,若及此林,必有转移邪力的柱眼。找到它,再做打算。”
二人不再多言,相对一笑,已是心有灵犀,便向林的最深处走去。月上枝梢,皎洁异常,银白的月光泻满林地,清冷如冰。白天寂静的山林,在夜晚却似恢复了生机。不知是什么鸟的叫声,一声声划过,像撕裂丛林的悲鸣。前边的山林,深暗无底,像要将二人吞吞噬。鸟声骤然止了下去,空气中浮出磷火的味道。一团青蓝的火球,无端的自林中飘出。青蓝的焰火发出咝咝的声响。中间,却是粉红的焰心。陆小凤拉过花满楼,轻轻一侧身。躲过火球。没再犹豫,径向那火球来的方向走去。
林,越走越深。古木参天,渐渐遮挡了月亮的光华,黑暗,慢慢笼罩。不知走了多久,花满停下了脚步,“陆兄,你听。”飘渺若无的歌声自黑暗中响起,若远若近,花满楼不由想起了上官飞燕,不知不觉,却拉住了陆小凤的手。歌声很快隐去,二人屏气凝神,侧耳细听。滴答、滴答、。。。。一声摘着一声,像有什么极黏稠的物体滴下。二人不敢大意,轻轻向声音的来源走去。转过一丛茂密的灌木,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惨白的月光,一下照了进来。平整的土地上没有一星落叶。正中,是一口古井。井栏已然坏损,井口也已不全。极粗的辘辘朽坏近半。上边,却用麻绳吊着一件物事。不是水桶,是一把铜壶。壶口,一滴接一滴的鲜血滴下,滴答的声响便自于此。不知过了多久,壶血滴尽。一股粉雾自井中腾起,直上九霄。月亮突然化为了血红。陆小凤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井上的辘辘,自已摇了起来,吱噶、吱噶。。。。。铜壶,被一寸一寸的放了下去,却久久没有再起。血浆,自井中慢慢升出,外溢,很快漫出井口,向二人流去,陆小凤已经彻底石化。吱噶之声又起,井绳一寸一寸变短,铜壶又被慢慢拉了上来。在铜壶回到原位时,流出的血浆无声的流回,滴答、滴答的又从壶口滴出。陆小凤一声轻叹,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