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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章公公疾步进殿,躬身将奏章递于睿帝,道:“陛下,定安王爷的折子。”
      睿帝微一怔,放下手中的笔,将奏折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一边问道:“他什么时候递上来的?”
      章公公道:“昨日晚间。”
      睿帝“嗯”的一声,段成悦两年来除了节日大典例行的贺奏,从没有给他递过折子,这番无缘无故,不知有什么紧要的事?然而一眼扫去,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越往下看,越露出惊愕的神情,将奏折在桌上重重一拍,道:“荒唐!胡闹!”
      想了一想,问道:“定安王想必昨晚已然出城了?”
      章公公道:“是,昨日下午便出城了。”
      睿帝怒极反笑,笑道:“这下好,跑了个静安王,还没抓回来,定安王又跑了。亏他怎么想得出,做得出!”
      章公公赔笑道:“王爷去了劻勷,倒也不远,陛下的意思,是把王爷请回来?”
      睿帝沉吟片刻,问道:“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章公公道:“小人不知道,王爷也许没说——不过,王爷将那名叫红颜的女子,一起带去了劻勷。”
      “红颜……”睿帝摇摇头。
      然而想了想,却又不禁笑了几声,道:“他这番倒计划得挺美呀,索性远远地避开,管自己快活去了。”
      章公公揣度他心中也没有震怒,因此提了一句,道:“陛下,小人怕王爷身子不好……”
      睿帝脸色倏然一沉,登时不语。
      章公公便也不敢说话,只在一旁悄悄侍立。
      过了极久的时间,睿帝忽地轻轻一叹,道:“算了,让他去罢,他……”说到这里,猛地打住,顿顿,问道:“他带了几个人去的?”
      章公公道:“小人问过王府的管事,带的人并不多,只在三四个。”
      睿帝道:“你叫秦西河派十几个侍卫去,再给他带一句话,叫他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回翯城罢,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章公公低头道:“是。”
      睿帝一哂,继续拿起朱笔。然而他的心中一时却无法平静。叶而复说他总在“一载两载”,倘若他于劻勷不幸,昨日竟或是最后一面,这封奏章竟或是绝笔!
      段成悦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自幼一起生长,兼之二人年纪相近,幼时种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恶作剧,哪一回不是他二人同为。受罚抄书时,自己笔头快,总要替他抄上几份凑数……往事历历,尽在眼前。
      睿帝叹了口气。
      自己对不起悦之!
      从自己下了那个决心,注定欠他一生!
      睿帝眼前蓦然浮过那场噩梦,南都漫天的哀幡白孝,震天的哭声,睿帝心中骤紧,朱笔微微一颤,笔下那个字登时偏了半笔,朱红的墨团仿佛一个小小的血迹。
      悦之!
      睿帝忽地闭上眼睛。既然决定已下,为何痛苦万分?

      劻勷一地多丘,多水,极少耕地,放眼望去尽是葱郁的树林,膝高的野草。偶尔有灰褐的野兔在草丛窜过,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红颜骑在马上,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深深吸气,然后道:“王爷!劻勷真是好地方!”
      段成悦微微一笑,道:“当初我点名要的这块地方,不少王公,都笑歪了嘴。”
      红颜问道:“为什么?”
      段成悦微笑道:“封地一共就这么几块。劻勷没有大兽,不适合围猎,也没有田收租,连人口都不多,要来干什么?我把这个亏吃了去,他们还有不高兴的么。”
      红颜嗤笑道:“你会吃亏?谁相信哪!”
      “他们,”段成悦道,“想法跟你的不一样。”
      红颜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问道:“这块地,你可不可以送人的?”
      段成悦微愣,反问道:“你该不是想要罢。”
      红颜嘻嘻笑道:“不错。”
      段成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胃口不小啊!可惜,这是陛下的封地,你就少做梦罢。除了我的世子,谁也不能袭它。”
      红颜问道:“你有几个儿子?”
      段成悦看着她,微微一哂,道:“我有过一个,不过已经死了。”
      红颜道:“既然没有儿子,就通融通融嘛,要不然我嫁给你?”
      段成悦简直哭笑不得,他忽然深深懂得了“世上只有一个红颜”这句话,于是笑道:“嫁给我也没用,就连王妃都拿不到这块地,我死了以后,假如没有儿子继承,朝廷就会把劻勷收回去,下次再封给别的人。——不仅是劻勷,我的爵位也一样。”
      红颜道:“照这么说起来,其实你的东西都不是你自己的。”
      段成悦微微一怔,觉得这话颇一针见血,哂道:“你说的也不错。”
      红颜道:“那王妃一定要死的比你早,否则,她什么都没有,也太可怜啦!”
      段成悦心中微触,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红颜。”
      红颜看了他一眼,吐吐舌头。
      段成悦在马臀上一拍,坐骑撒开蹄子,泼剌剌奔驰出去。只见树木青草都疾速地往后退去,一片大湖逐渐落入眼内。
      红颜策马追了上来,大声叫道:“大湖!大湖!”
      段成悦微微一笑,轻唤:“驾”,那马奔得更快,湖在眼前清晰起来,湖水如镜,闪亮平整。沿湖不少芦苇,或直或倾,忽而一只白鸟窜起,飞入蓝天。
      待得大湖近在眼前,段成悦放缓了马,对红颜道:“这是劻勷最大的一个湖泊,湖泊附近处景色最美。”
      红颜问道:“叫什么名字?”
      段成悦道:“这种野湖,还有名字么?”
      红颜指鞭大声道:“叫红颜湖好啦!”
      段成悦失笑,道:“红颜,你也真好意思。”
      大湖旁,小孙带着几个下人,早已经在那里等候。远远看见他二人,已经迎了上来,小孙上前执住段成悦的马缰,道:“王爷。”
      段成悦踏蹬下马。他许久没有这般策马飞驰,此时身上微微冒出汗水,脸上却显出兴奋愉快的神色。
      小孙将马匹的缰绳往下人手上一扔,跟在段成悦后面,笑道:“王爷,小人几个刚刚打了两只野兔,您看,要不要现在剖掉?”
      段成悦驻足负手,望着广阔的大湖水面,笑了笑,问道:“你们带了什么吃的?”
      小孙道:“带了几款点心、果脯,都是王爷喜爱的,不过,小人想,王爷来到这里,自然要品尝一番野味,因此小人把盐、佐料都带齐了。”
      这时红颜已经赶了上来,正伸着脖子听,见他如此说,连忙插道:“好哇好哇。”
      段成悦微笑道:“我以为你不稀罕吃野兔。——听说你们在外头时,也会常常露宿。”
      红颜道:“露宿么是常有,不过像你一样把油盐佐料都带齐的,倒还真没有过。”
      段成悦微一笑,向小孙点了点头。
      小孙躬身答应,朝下人做了个手势。当即便有人去湖边杀兔清洗,又有人拣地方拔草搭架,收拾柴火。
      段成悦伸手指向大湖对岸,对红颜道:“再过去就是皇陵,德帝陛下的陵便在那处。”
      红颜道:“有空你带我去看看?”
      段成悦脸色一沉,道:“你以为皇陵是游玩的地方?假如被陛下知道,一个不敬的罪名下来,我就永远不用回翯城了。”
      红颜笑道:“不回去也挺好,难道这个地方不好么?”
      段成悦道:“胡说。”
      小孙瞥了眼红颜,却不禁有些乍舌,正好红颜也向他看去,于是忙不迭避开眼神,低下头去。
      段成悦道:“小孙,你去把水拿来。”
      小孙赶紧从自己的马上取下皮囊,双手奉给段成悦,道:“王爷,小人已经把那处收拾好了,您去坐坐,休息一会。”
      段成悦喝了几口凉水,清冷的水滑入肚中,一时全身都舒泰起来。段成悦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望着湖面发呆。然而渐渐的,这碧草、芦苇,绿水、蓝天,忽然扎进了心里,刺得心一阵疼痛。
      段成悦皱起眉头,忽地轻哂。
      “红颜,”他问道,“你说,人死了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来世?”
      红颜想了想,道:“这个你得去问死过的人。”说着,好像这是件很好笑的事,咯咯笑了起来。
      段成悦却没有笑,半晌,轻声道:“假如没有来世,这一生过完,岂不是就什么也没有了?”
      红颜道:“人死如灯灭,本来如此。”
      段成悦去看她的眼睛,淡淡道:“你的这句话,倒挺有味道的。”
      红颜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到烤兔架子旁边,道:“你别望着皇陵想生死啦,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
      几个下人正好剖洗完野兔,把野兔架在柴上,点起火来。
      段成悦在旁缓缓地坐下,见那火烈烈地烧了起来,火苗窜到野兔皮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很快野兔皮上的水就被灼干,外皮逐渐发暗,渗出了油。
      红颜道:“我说哪,你没事亲手烤烤兔子,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段成悦微笑道:“我烤?我烤出来的,只怕也只有喂狗。”
      红颜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段成悦笑而不语。
      小孙在旁伺候,听到这句话,却也忍不住一笑,觉得这个大胆的姑娘着实有趣。

      片刻野兔烤熟。小孙拔出匕首,连撕带割,斩下一只后腿,装在铜盘里。正要切细,段成悦把盘子与匕首都要了过来,自己动手,切下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吃了一块,想起,问道:“小孙,今晚倘若在这里露宿,可使得?”
      “这……”小孙露出为难的表情,道,“王爷,小人疏忽,没有带露宿的用品,况且劻勷是野外之地,到了晚间,夜风很凉……”
      “唔,”段成悦淡淡道,“知道了。”
      前一次来劻勷时,睿帝登基不久,朝政初平。年轻的南帝意兴风发,与他一起在劻勷待了一个晚上。那次他们便在野外露宿,繁繁星辰布满夜空。侍卫撑起遮风的帷幕,他与睿帝便在帷幕中彻夜畅谈。
      彼时鬟姬仍在,温柔如水的身躯在高高的帷幕旁显得格外柔弱。
      段成悦在帷幕与鬟姬的图景中想起了梦一样的塞外金戈。
      “春寒”那时已在他的体内肆虐,在脏腑隐隐的疼痛中,他看见了烛光映照下睿帝的风采,他心中忽然觉得十分平静,油然腾起一种甘愿的感情。
      这是他的兄长!这是他的大哥!
      他有什么不能为他去做?
      小孙赔笑道:“王爷,不知您这次在劻勷待多久?倘若不急,下一次小人备齐了帐篷物品,倒可以再走的远一些。”
      段成悦道:“不急,这回我在这里会待很久。大约天气冷起来,再回翯城罢……”
      小孙道:“是。”
      段成悦忽地笑道:“不过,倘若陛下遣一支御林军,拉一辆囚车,把我抓回去,那就说不准了。”
      小孙赔笑道:“王爷,您说笑啦。”
      段成悦将手里的烤兔吃光,见红颜也吃得差不多,便笑道:“红颜,这里还有一处洞穴,高大宽敞,下午去那看看可好?”
      红颜嘴里塞着肉,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于是吃完午饭,灭火、整装,大伙一起上马,朝洞穴处奔去。那洞穴其实没什么格外稀奇的,然而洞外有一泉,清冽异常,传说曾有异彩发出,是仙女落凡洗脸。据说用此水梳洗,丑女可焕发容颜,美女可永葆青春,段成悦料红颜必定想去。果然,小孙才稍稍一说,红颜立时大感兴味。
      “倘若是真的,”红颜心中计较半晌,认真地道,“我就装瓶子拿出去卖钱。”
      段成悦微笑道:“那可不成,这水是我的。”
      红颜知他说笑,笑道:“赚来的钱分你一半。”
      段成悦笑而不语。
      谁知红颜想了半天,忽然道:“也不好,假如世上人人都是美女,就不值钱啦!”
      段成悦微笑道:“你的脑筋转得还挺快。”

      洞穴是往北而去,行了片刻,西面传来阵阵蹄声,小孙脸色微变,拨转马头,往西行数步,将马勒下。众人纷纷勒马,朝西望去。
      劻勷偏僻,又是封地,谁会在此策马奔驰?
      段成悦皱起了眉头。
      马匹渐渐奔近,只见马上骑士一律身着玄衣,好像也望见了这里的人,放缓了速度。
      小孙看清了来者着装,微微松了口气,一拍马,迎了上去。
      红颜问道:“他们是谁?”
      段成悦道:“是御林军。”
      红颜登时面如土色,道:“才刚刚说起,他们就来了?”
      段成悦默然。
      玄衣骑士到了近处,一齐下马,抢上前来,下拜行礼。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道:“小人陈嗣胜,参见王爷!”
      段成悦淡淡道:“起来罢。”
      十五个玄衣骑士哄的一声,一齐起身。
      陈嗣胜道:“王爷,小人奉旨,在劻勷侍卫王爷。”
      段成悦微笑道:“陛下没有发脾气?”
      陈嗣胜赔笑道:“王爷,陛下只命小人传一道口谕。”
      段成悦微微一怔,便下马来,问道:“是什么?”
      陈嗣胜道:“陛下吩咐王爷早些回翯城。”
      段成悦道:“你说原话罢,让我斟酌斟酌。”
      陈嗣胜道:“是。”他挺了挺腰,道:“陛下口谕,‘叫他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回南都罢,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段成悦微微一笑。
      陈嗣胜道:“王爷,小人在出城之前,王府的何总管特意找到小人,请小人也给王爷转句话。他请王爷一定要保重身子。”
      段成悦道:“知道了。”
      陈嗣胜见他回头,急忙跟上去,帮他牵住了缰绳。段成悦扶住缰、鞍,踩在马蹬上,正要跨上马背,突然便在这一用力间,眼前一花,头晕目眩起来。
      这正是“春寒”发作前的预兆!
      段成悦身子猛地凝住,踩回到地上。
      他顺势装作想起一事,抬头对红颜道:“红颜,我有事跟陈大人说,你先回庄园,那洞穴,我们过几天再去。”
      红颜睁大眼睛,奇道:“什么事?”
      段成悦沉声道:“你先回去罢。小孙,你带姑娘回庄园。”
      诸人都不知他的意思,还以为果然有极要紧的事情。红颜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段成悦点点头。
      小孙行了告退礼,带上自己一起的几个下人,上马与红颜离开。几骑人马片刻就消失在眼前。段成悦靠着马背,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陈嗣胜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段成悦没有作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轻颤。忽然脚下一软,“扑”地摔倒。
      陈嗣胜吓得变了脸色,扔开缰绳,跪下去抱住了他的半身,道:“王爷!王爷!”
      段成悦脸上露出极痛苦的表情,脸色刹那间一片青白。他的身体仿佛风中落叶,颤抖不止。鼻中鲜红的血倏地涌出,染了一片。
      陈嗣胜叫道:“王爷!”
      段成悦嘴唇微微嚅动,好像想说些什么,然而挣扎半晌,终究吐不出声音,目光却渐渐变得茫然。
      只在片刻,情形就变得十分不好。陈嗣胜背脊上冷汗涔涔,脑中登时一片空白。倘若定安王就薨在他的怀里,他怎么承受这个天大的责任!
      段成悦仿佛已然失去知觉,身体却忽地一抽,痛得蜷缩成一团。
      陈嗣胜大叫起来:“快找马车!快找马车!”

      “春寒”发作时的剧痛宛如万蚁噬骨,遍及五脏。段成悦每每憎恨,先帝为何要用如此惨酷的毒药,他知道皇家秘药甚多,倘若如鹤顶红、番木鳖,沾唇即死,那便省却多少痛苦!
      他竟然在这种痛楚下熬过了两年!
      段成悦感到一只女人温暖的手抚过了自己的胸膛。“红颜。”他含糊地道。
      “王爷,您缓过来了么?奴婢是鬘姬。”
      段成悦无力睁开眼睛,也无力思索这件事情,只在喉咙处没有声音地“嗯”了一声。似乎有当当的铁马响,仿佛极近,又仿佛极远。
      他服下“春寒”以后,睿帝握住他手,坚定地对他道:“悦之,你再撑一撑。”他已经撑了两年,他还能再撑多久?
      这两年来,他要时时提防“春寒”,无心做任何事,也无力做任何事,时光便在明净园的院中,便在书房的书里悄然滑过。有一次他梦见呼唤早朝的鞭声,三鞭都像抽在了他的心里,把他从梦中抽醒。
      无数个冰凉而寂寞的后夜,他坐在卧室的檀木大椅子中沉思: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他始终没有想出原因,或许人活下去,仅仅是种本能。
      鬘姬在手背上试好了药的温度,舀了半勺,将羹勺轻轻触在段成悦的唇上。每次他病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便只能这样提醒他,在给他喂东西。
      段成悦勉强咽了几口,含糊地道:“红颜……”
      鬘姬轻声道:“王爷,您回来王府了,奴婢是鬘姬。”
      段成悦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极慢地又咽了一口汤药。
      鬘姬凝视着他苍白憔悴的面容,忽然想起了王妃云姮。云姮每晨都会按时来到明净园探望,她望着定安王的眼神宁静而苦涩。王妃是一个尊贵的女人,这种神光却像极了她的姐姐鬟姬。
      或许每个女人的命运都极其相似,她们只能把人生的苦乐交给上天安排给她们的男人。
      鬘姬叹了口气,轻声道:“王爷,您再喝一点罢。”
      段成悦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却还平稳,或许又昏睡过去。
      段成悦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两天之后。
      他醒过来以后,便不愿再呆在床上。勉强披衣起床,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在书房坐坐。此时才在何藤升嘴里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陈嗣胜在劻勷的庄园找来马车,知道不能耽搁,一路飞奔,直接赶回翯城。他脑子还算快,遣人飞马先回,将叶而复拉到车上,一路出城接应,两辆马车在路上相遇,直接就在马车上做了急救。
      何藤升道:“王爷!那时已经流了很多血!把陈大人的衣裳,染透了一片!”
      说的惊险,段成悦却只淡淡一笑。
      半晌,段成悦问道:“那么,劻勷那里,知道这件事么?”
      何藤升知道他问的是红颜,道:“那位姑娘也回来翯城了,陛下亲自下旨,还是让她住在去时住的地方。”
      “哦——”段成悦默然片刻,问道,“那么,陛下怎么说?”
      何藤升道:“陛下遣了三位公公来探望过,说,倒也没怎么说。就是请王爷好好养病。”
      “嗯,”段成悦苦笑道,“我原本还打算在劻勷多住几天,谁知道——”
      何藤升道:“王爷,您身子不好,到底还是翯城方便。”
      段成悦淡淡笑道:“这次回来,就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了。”
      何藤升心中一紧,忽然“嗵”地跪下,道:“王爷,您千万不能有这个念头,不论是什么病,只要好好休养,必能康复起来的。”
      段成悦道:“你起来罢。”语气中,却听不出一点喜怒。良久,低声道:“你封一件礼物,给陈嗣胜送去,就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忽然淡淡笑道,“什么也不必说。”
      何藤升道:“是。”
      何藤升刚要退下,想起来,折回道:“王爷,秦将军送来的消息,说,那位李鸿雁几日前便助御林军杀死了范大公子,想来不用几天就能找到静安王,回南都了。”
      段成悦微微一怔,道:“什么?杀了范鹏程?”
      何藤升低声道:“是。”
      “那可是范家最后一个男丁,”段成悦低声苦笑,喃喃自语,想了很久,方才淡淡哂道,“范临川知道这件事了?”
      何藤升道:“小人不清楚,秦将军什么都没有说,范临川那里想来没有转折。”
      段成悦轻轻一叹,道:“知道了。”
      他步履蹒跚地挪到了窗前,只见明净园的庭院花团锦簇,春日第一批盛开的鲜花已经凋谢,凌乱的残花铺满了绿茸茸的土地,枝头上新生的骨朵随意绽放,争奇斗艳。
      前一次他在檐下独坐看花,那时迎春未展。
      这一次来看,桃花已然落尽。春天已到末尾。
      他总是觉得日长漫漫,无休无止,却原来时如流水,光阴似箭。

      段成悦三日后去看红颜。红颜一点也不知道他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满脸不高兴,道:“不是说在劻勷住很久的么?”
      段成悦微笑道:“实在是南都有事。”
      “别的也算了,”红颜道,“那个泉水没洗到,真正可惜!”
      段成悦微笑道:“那不过是传说,你还真信了?你见过有永葆青春的?”
      红颜道:“有!”
      段成悦奇道:“谁?”
      红颜嘻嘻笑了起来,道:“狐狸精哪。”
      段成悦也笑了起来。
      红颜道:“你笑,你笑的时候才好看。今天你的脸色不好呀,干什么老有这么多心事?”
      段成悦道:“这几天事多,累的。嗳,你师兄就要回来了。”
      红颜睁大眼睛,脱口道:“这么快!”
      段成悦笑道:“坐牢还嫌快?”
      红颜缠了上去,厚颜无耻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有一点点舍不得你。”
      段成悦笑而不语。
      红颜便着急起来,晃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呢?”
      “行了,红颜,”段成悦哂道,“你好好回江湖,过你的日子去罢。你原本也不应该是我的女人。假如你师父要你嫁给李鸿雁,你就嫁给他,将来再也别回翯城了。”
      红颜长叹一声,默然。
      段成悦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道:“跟你在一起,我也觉得很高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
      红颜的面容忽然有点红,她认真地道:“因为只有一个红颜啊。”
      段成悦淡淡一笑。
      “红颜,你有什么要收拾的么,收拾一下,李鸿雁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也就回来了。”
      红颜认真地道:“只有一样东西要收拾的。”
      段成悦问道:“什么?”
      红颜道:“我的心啊。我要把你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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