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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红颜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凝视院中越加葱翠的葡萄架子。她凝视的眼神,好像这个架子底下,正站着那个衣着简单而又华贵的男人。
      其实她只认识那个男人短短两月,却已经与他发生了一切。
      红颜并不是一个风雅的女人,不知道“邂逅”这两个字,其实就包涵了无数曲折隐晦的暧昧。红颜只知道那个男人将在她一生的记忆中永远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
      或许她应该坚定地留下来?
      红颜想起四年前梁子山上的那场大雨。一个面容淡定,微含焦虑的青衣男子,第一次挑起了她少女怀春的情意。当时她的心“怦怦”乱撞,紧张得难以在亭中留下。
      那种甜蜜而慌乱的感觉是一见钟情。
      然而红颜从来没有在段成悦的面前心慌意乱。红颜藏在他怀里的时候只是安心并且稳定。
      第一次激情时他的动作直接而温柔,好像他们早就彼此熟稔,他已经做了她数年的丈夫。
      他面前红颜不会心跳,却无比真实。
      红颜在他面前是真正的红颜。是南国唯一的那个红颜。
      红颜蓦地里下定了决心,她要留下来!哪怕不是一生,起码也要先弄清楚,他究竟应不应该是自己的男人?
      红颜蹦了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
      “师妹——师妹——”
      红颜微微一怔,朝外望去,院中并没有人,于是走到院门口,只见李鸿雁从老远地方飞奔过来,一边大声叫道:“师妹——师妹——”
      门口的御林军拦住了他。
      李鸿雁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金黄的令牌,大声道:“秦将军下令,可以把红颜放出来啦!”
      红颜呵呵笑道:“师兄,你回来啦!”
      李鸿雁一把握住了红颜的手,一句话在喉咙里转了半天,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大声道:“师妹!我回来了!”
      红颜“扑哧”一笑,拉着他,道:“快去里面坐坐。”
      李鸿雁却反将她拉了出去,道:“还进去做什么?快走!”
      红颜被他拉着快步踉跄了一下,道:“师兄,去哪里呀?这里面其实不错……”
      李鸿雁陡然驻足,回脸朝红颜大声道:“师妹!回梁子山!师父突然病倒,大师兄召大伙儿急速回山!”
      红颜脸色登时变了,用力甩开李鸿雁的手,问道:“师父怎么了?”
      李鸿雁道:“我在回翯城的时候接到了大师兄的口信,召我们回山。”
      红颜问道:“师父呢?”
      李鸿雁道:“我一急,就没有多问,快马加鞭往这里赶回来了。”
      红颜怔了怔,一跺脚,道:“快走呀!呆着做什么!”
      李鸿雁连连答应,道:“外面路边系着两匹快马,是秦将军借我的,咱们这就上路,回梁子山。”
      两人一路跑到巷口,却见两匹纯黑的骏马,拉着一辆花纹古朴的车,缓缓行了过来,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坐在车夫旁边的侍卫跳下马车,掀开车帘,段成悦却没有下车,只坐在那里看向他们,略略奇怪地问道:“你们如此匆忙,去哪里?”
      李鸿雁怔道:“王爷……”
      红颜却嚷嚷起来:“我们回梁子山!师父病倒啦!”
      段成悦微一沉吟,微笑道:“我送你们一程,你们且缓一个时辰。”
      红颜道:“怎么还能缓?”
      段成悦微笑道:“此去梁子山,路途倒也方便,你们可以用朝廷的驿站,一路住宿换马,就用百里加急的法子,能快不止三天。”
      红颜道:“用朝廷的驿站?”
      段成悦道:“我给你们一封手书便是。”
      红颜笑道:“行啊!多谢!”
      段成悦向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侍卫答应,悬好车帘,去近处借笔墨。
      段成悦道:“我送你们城外五里折柳亭,在那处别过。”
      红颜道:“无缘无故,要你送我们,实在不好意思。”
      段成悦笑而不语。
      一时借来笔墨,段成悦写了一封书函,便用随身的小章加印,递给李鸿雁。
      侍卫重新放下车帘,启动马车。李鸿雁与红颜上马,在车后跟随。
      出得翯城,高大雄壮的城墙逐渐在后远去,前方道路,愈行就愈显得出郊野,然而四下散布村庄,倒也不见得冷清。折柳亭是南都翯城送人远去的据地,文人雅士,少不得在此处饮酒做诗,洒泪离别。亭中柱壁,处处留下墨迹,想来每一处都是一段伤感的往事。
      段成悦在折柳亭边下车。郊外风大,吹起了他的袍角。段成悦微笑道:“此番相识,也算一段缘份,送你们到这里,尽我最后的情谊。”
      李鸿雁道:“王爷客气了。”
      红颜道:“什么‘最后’不‘最后’的,谁知道将来我们还会不会回南都?到时候再去瞧你。”
      段成悦看着红颜,淡淡笑道:“你们,将来不要回南都了。”
      红颜问道:“为什么?”
      段成悦淡笑不语。却从腰带下解出一枚剔透的玉佩,递给红颜。“这是百年温玉,留给你做个念想罢。”
      红颜接过,展在手中。玉上细致地刻着一只展翅的仙鹤,栩栩如生。
      红颜将玉佩收在怀里,道:“多谢。”
      段成悦淡淡笑道:“此别后会无期,两位一帆风顺。”
      李鸿雁向他抱拳告辞,与红颜两人上马,鞭子轻轻一抽,便绝尘而去。
      奔了一程,折柳亭已经在后消失不见。李鸿雁憋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妹,他,王爷,没有看上你罢?”
      红颜无精打采地道:“怎么?”
      李鸿雁道:“他干什么要送玉给你?他要是看上你,我可就……没法子啦。”
      红颜心里正在为那句“后会无期”懊恼,李鸿雁这句话一说,当即怒气冲冲地回了过去:“你也知道比不上人家?你看看人家的风度,哪里像你一样,总是毛毛躁躁的!”

      侍卫服侍段成悦上车,问道:“王爷,这便回南都么?”
      段成悦想了想,缓缓道:“这附近有一个村子,叫花鼓村,去那里。”
      侍卫一愣,露出迟疑的神情,犹豫道:“王爷,那是偏僻村庄,小人怕侍应不过来……”
      段成悦微笑道:“难道那村子里的人都是土匪不成?去罢。”
      侍卫应了一声,吩咐车夫往花鼓村行去。村庄路窄,行到半道,马车就不能再前,停了下来。
      段成悦只好下车,正巧前面走过来一个挑担的老农,侍卫赶紧拦住,问道:“老丈,我家老爷想去花鼓村,可还远么?”
      老农朝后一指,道:“呶,那个房子后头就是了。”
      段成悦朝他指的望去,远处果然隐约有一间土房。段成悦沉吟问道:“花鼓村的人,都葬在何处?”
      这日既非清明,亦非冬至,问起坟葬,那老农却有些疑惑,过了一会,指指周围的荒地,道:“这一片也就是了。”
      段成悦心中微微一惊,环顾望去,果然看见不少坟茔,只是墓堆极低,也无砖基,甚至连墓碑都没有。有些坟凑在一堆,有些坟却稀稀拉拉,都在荒草掩映之下。仔细看,方能辨认。
      段成悦皱起眉头,问那老农道:“无碑无字,怎么辨认?”
      那老农露出极诧异的表情,反问道:“自家的坟,哪里会不认识了?”
      段成悦微怔,随即哑然失笑。正是如此!自家的坟,怎么会认不出来?
      老农挑着担,摇摇晃晃地顾自去了。段成悦在这一片矮坟前驻足。然而他要怎么寻找鬟姬的坟墓?
      他知道未嫁女子夭折,身份极低,在这种村庄间,不过草草一埋了事。他有时想起鬟姬的坟墓,总有一个矮矮的土堆,总有数丛荒荒的青草,却未想到,果真是只不过埋进土里而已。
      段成悦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侍卫悄声道:“王爷,太阳大,您别累着。”
      段成悦蓦然回神,淡淡道:“回南都罢。”
      他已经找不到鬟姬,鬟姬已经湮没于这偏僻黄土之下。

      马车开回南都,在大街转了个道,往回定安王府的捷径小路行驶。这条小路不宽,只能容一辆马车,然则也不热闹,极少堵塞。车夫将马车赶到小路,行了半道,忽然前面传来“当当”的锣声,好像官员出行开道。
      车夫愣了愣,连声叫“吁”,把马车拉缓,停下。
      前方果然走过来一行差役,拥着一顶绿呢大轿。车夫退也来不及,只得堵在路中。
      段成悦这辆马车纹饰古朴典雅,一眼就能看出非贵人所不能乘坐,差役倒不敢呼喝,也停了下来。
      段成悦的侍卫下车,走上前,问道:“是哪位大人的行轿?”
      差役道:“是辅卿王大人。”
      话音刚落,王大人已经掀开轿帘,沉声问:“怎么停下来了?谁人挡路?”
      差役侧身让开,段成悦的侍卫上前行礼,道:“我家王爷的马车正巧路过,此路狭窄,因此堵上了。”
      王大人听见“王爷”两个字,微微一怔,问道:“哪位王爷?”
      侍卫道:“是定安王。”
      王大人从轿中出来。侍卫赶紧回身,跑回马车,掀起帘子。段成悦在车中微笑道:“王大人,你有急事么?我往后边岔路,且退一退。”
      王大人连称不敢,躬身道:“怎么能让王爷退?自然是下官退。”
      段成悦见他一身官服,打扮肃然,微笑问道:“王大人此去办差么?”
      王大人叹了口气,苦笑道:“陛下下旨,赐静安王御酒一盏,下官前去送酒。”
      送酒!
      段成悦脸色倏然大变。送酒,岂送一盏,岂需一位一品大员!段成悦眼前陡地浮起白瓷盏中碧绿的“春寒”。他的声音却还平静,简短地问道:“何酒?”
      王大人微一踌躇,也简短地吐出两个字:“牵机。”
      牵机毒酒!段成悦感到一阵寒凉从足底腾起,一种感同身受的凄惨登时在心间缭绕不去。他极用力地笑了起来,喃喃道:“这酒……可不好喝啊……”
      “是,”王大人道,“不过……”
      不过什么,王大人没有接下去说,只是毫无笑意地一哂。
      段成悦忽地吐出一口气,疲惫地笑笑,道:“大人去办差罢,我要回府了。”说着,微一示意,侍卫便放下了车帘。
      王大人回过神来,忙回头道:“退让。”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段成悦轻轻地闭上眼睛。牵机,段成弢回到翯城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立时便是一盏牵机。也不过两年之前,他是先帝爱子,位尊权重。谁不把他当作未来的南帝?谁见到他,不需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王爷”?
      到如今,所有的尊贵竟都走到了末路,只用一盏牵机了结。
      段成悦心中,兔死狐悲的感伤愈发弥重。他们虽是夙敌,然而之间有什么过大的分别?他们同姓、同辈、同爵,都曾经尝过繁华,都受过无尽的荣宠……他们的区别不过是一盏牵机,一盏春寒!
      段成悦心中蓦然绞痛,重重靠往车壁。
      侍卫听到响动,撩开了车帘一角探视,见他脸色苍白,不禁吓了一跳,道:“王爷,您没事罢?”
      段成悦长长吁了口气,忽地坐直腰,低声道:“回头,去静安王府。”
      静安王府周围御林军重重,马车才行到巷口,就被拦了下来。
      秦西河亲自在外把守,一见是定安王,不禁愣了一愣,行礼道:“王爷!”
      段成悦道:“秦将军。”
      秦西河试探着问道:“王爷前来静安王府,是为了……?”
      段成悦冷冷一笑,一字一字地道:“见他最后一面。”
      秦西河又是一愣,段成悦淡淡吩咐车夫:“进去罢。”
      马车启动,秦西河不由自主地一让,叫道:“王爷!王爷!”然而已经被他闯了进去。
      马车直开到王府大门口,段成悦下车,疾步走了进去。
      王府内朱红大柱的颜色不知何时悄然剥落,雕梁画栋,结网黯淡。段成悦踏在通往正厅,却长满杂草的青砖大路上,一步比一步沉重。去岁枯黄的落叶仍未腐坏,稀稀落落,铺在地上。
      他疾步走过,带起的风让这些半腐的落叶微微颤动。
      段成悦走到大厅门外,陡地止步。只见正厅的桌上,一只剔透的白瓷酒盏,孤零零搁在正中。这只酒盏,何等触心!段成悦蓦然抬头,正迎上了段成弢冷峻的眼神。
      段成弢的脸有些许黑瘦,然而面色毫无波澜,直盯盯地盯向段成悦。
      “嗬,”段成弢冷冷一笑,道,“你还没死?”
      段成悦忽然也轻松地笑了起来:“我还能听听你的遗愿哪,你有什么未了的事么?”
      段成弢哂道:“那,可多得很。”
      两个人陡然静默下去。
      过了半晌,段成悦极勉强地笑道:“你的王妃、家人呢,他们不来送你么。”
      段成弢微笑道:“他们在后面已经先上路了。”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只不过做一次春天的出游,只是话下的意味,却让段成悦心中倏紧。他最小的女儿,今年正方三岁。
      段成弢自嘲般哂道:“成者为王,败者贼。这番真正了却干净。”
      段成悦淡淡一笑。他在这片刻,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于是缓缓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
      “段成悦。”段成弢叫住了他。
      段成悦顿足,回头,淡淡问道:“你还有事么?”
      段成弢露出轻蔑的笑意,似乎随意地道:“成者只有睿帝一人,你跟着他争下天下,你又有什么结果?”
      段成悦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淡淡道:“我心甘情愿。”
      段成弢蓦地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段成悦默然不语。
      段成弢冷笑道:“你以为他对你极好?你以为你受尽了人臣的尊荣?你该去问问他,难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露出极诡异的笑容,“他真的没有‘春寒’的解药?”
      段成悦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全部褪尽,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正击中了他的心脏。
      “你说什么?”段成悦不可置信地问。
      段成弢冷冷地笑起来。
      “他有解药,他只不过,想让你死。”
      段成悦在刹那间想扑过去抓起段成弢的衣襟,然而他的双腿僵滞,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你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段成弢知道自己已经将他重重地击倒,冷笑了起来,缓缓道:“宫里的事情,我比你清楚。”
      段成悦在突然之间,听见了自己心脏嗵嗵的搏动,段成弢的身影与话语,仿佛一下子离他很远。
      然而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段成悦倏地想起了“春寒”毒发时万蚁噬骨般难熬的痛楚,想起了轻颤的身体宛如无根的落叶,想起了兄长坚定的话语,悦之,你再撑一撑……
      假如他要自己死,白绫、毒酒,方便得很!甚至只要一句轻描淡写的提示,自己就已经死了!
      可是那是自己打小一起长大,一母同胞的兄长!
      他怎么会要自己死!
      段成悦伫立当地,几乎已经懵了过去。
      秦西河与王大人是一起走进来的。见到段成悦毫无人色,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禁吓了一跳。王大人一把搀住了段成悦,低声唤道:“王爷?王爷?”
      秦西河向段成弢冷冷道:“静安王爷,您准备好了么?小人服侍您上路罢。”
      段成弢盯了一眼段成悦,冷笑一声,断然端起牵机,一饮而尽。
      段成悦忽地重重推开王大人,拔脚便往静安王府外赶去,他用力极大,王大人险些被他推了个踉跄。王大人叫道:“王爷!”
      段成悦似乎没有听见,他走得很快,风一样疾步而出,地上的衰草落叶有的被他带起,又悄然飘落。
      门口马车边的侍卫见他出来,正要招呼,却见他脸色极其不对,不禁一怔,伸手出去扶他。段成悦在他臂上一撑,然而一个用力,竟然没有上去,侍卫使劲抬了一把,才勉强坐进马车。
      “王爷,”侍卫问道,“回王府么?”
      没有应声。
      侍卫与车夫相望一眼,露出惊诧的表情。于是马车便没有动。
      过了极久,段成悦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进宫。”

      他要进宫。
      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然而段成弢的话他怎么会信以为真?段成悦想道,段成弢的话他怎么会信以为真?
      马车轱轱地径直往前行去。
      他自己喝下了那盏“春寒”,他自己愿意代替兄长死去。难道兄长对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情感?不!两年来,兄长对自己不能不算殷殷关切,他可以感受到兄长的情意。
      悦之,你再撑一撑……
      段成悦深深叹了口气,极度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
      此时申时已末,天边的晚霞开始变得灿烂火红。段成悦来到祚祥宫外,却没有见到侍立的宫女太监。睿帝不在祚祥宫。
      段成悦随便找到一个内侍,问道:“陛下今天,没有在祚祥宫议事么?”
      “是,”内侍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今天不舒服,很早就回内廷休息了,王爷有什么要紧事要回么?”
      段成悦淡淡笑道:“没什么事……”
      内侍道:“陛下吩咐,假如有要紧事,即刻进内回禀,小人不敢耽误王爷的事务。”
      “我,”段成悦一哂,忽然变得犹豫,顿了半天,道,“没事,你下去罢。”
      段成悦素来很知道自己的性格,遇事刚强,从不迟疑。然而他现在确实犹豫了。或许两年来,他已经渐渐磨光了那份坚强。
      段成悦在祚祥宫外宽阔的场地上缓慢地踱着步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难道他信任段成弢,竟然胜于信任自己的兄长?
      即便他见到了睿帝,他该怎么跟睿帝说起?
      难道,一口直言,问起“春寒”的解药?
      如此刺心的话语,自己情何以堪,睿帝情何以堪!
      段成悦淡淡笑了起来。他们不仅仅是君臣,尚是二十七年同甘共苦的兄弟。段成悦缓缓走着,庄严凝重的祚祥宫在他身后越远,形成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段成悦忽然觉得奇怪:怎的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到外面?
      正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段成悦回过神,猛地看清楚了前面的朱门。这是走向内廷的朱门。不知不觉,他怎么走到了这里?他真的想去内廷?
      那声音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陪笑着“嗵”的跪下,道:“小人参见王爷。”
      段成悦问道:“你认识我么?”
      小太监笑道:“您穿着便服在宫里行走,一定是定安王爷。”
      段成悦微笑道:“你挺机灵的么,起来罢。”
      小太监道:“王爷,要小人给您去里头递话?”
      段成悦默然。良久,道:“不用了。”
      小太监露出奇怪的表情。
      段成悦微笑道:“我在想事,走错地方了,你下去罢。”
      小太监应了一声,低头告退。
      段成悦盯了一眼鲜红的朱门,蓦地转身,回头走去。
      里头章公公正巧出来,一眼瞥到了段成悦的背影,不禁一愕,随手召小太监问道:“那位……莫不是定安王?”
      小太监道:“是。”
      章公公奇道:“王爷来有什么事?怎么又走了?”
      小太监道:“禀章公公,王爷说走错了地方。”
      章公公愈加奇怪,问道:“走错地方?”
      小太监道:“章公公,王爷今儿失魂落魄的……”
      一语未完,章公公陡然沉下脸,低声喝道:“放肆!你皮痒了!”

      段成悦回到王府,天色已然黑了。鬘姬忙服侍他洗脸、洗手,招呼小丫鬟送上晚膳。晚膳很简单,只有两碟清炒,一碗火腿汤。鬘姬道:“王爷,今晚的米饭是陛下前次赐的珍珠紫米,今天第一次动。”
      睿帝赐物,司空见惯,然而这一次,段成悦心中却微微一触,手上动作一顿,才道:“知道了。”
      鬘姬见他脸色不好,露出一丝忧虑,轻声问道:“王爷,您不舒服么?”
      段成悦轻哂道:“没有。”
      他心情沉重,思绪纷乱,没有胃口,只稍微喝了些汤,就将筷子搁下。这时心中又计较极久,对鬘姬道:“鬘姬,你去拿份贡纸,我要给陛下写折子。”
      鬘姬忙答应了,嘱咐小丫鬟服侍好,去给他铺纸磨墨。
      段成悦打了一个腹稿,说什么话、要怎么说,全部细细思索了一遍。然而动上笔,满腹言语,竟然又写不出来,连写几份,都被他扯掉团在地上。
      问兄长,是否要自己死,这种话,他应该怎样措辞?
      夜忽忽深了。只听卧室那头,檐下铁马,仿佛又在作响。
      段成悦站了起来,走到院内,在明净园爽朗的夜风下缓缓踱了几圈。他不知道自己几时变得如此优柔,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他还怕什么?
      想到这里,毅然走回书房,另铺纸一张,断然写下“臣段成悦稽首再拜言”这九个字,写完之后,应是正文,然而笔尖碰到白纸,顿时凝滞,墨水便在纸上渗了一个黑黑的点。段成悦烦躁地扔下笔,将纸再次团起。
      他又踱出室外,夏夜一阵凉风吹过了他的脸庞。
      段成悦猛地怔住,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怕什么!
      因为,他心中深处已然相信了段成弢的话!
      他相信睿帝,自己的哥哥,竟然要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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