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心》新弦旧曲

9、第九章

　　染欢也不知道他们在路上到底用了多少天。估摸算来大概是十一二天吧。晚上，他们有时候是在马车过的，有时候是住宿。反正吃喝住的全部不用她理会，褚宇斐和钟岳两个人都打理好了。大部分时间褚宇斐都是在马车里陪着她，偶尔出去跟钟岳换班。
　　钟岳也是挺能说的，偶尔会问一些她以前的生活，或者说些晋城的趣事给她解闷。沉默下来的时候便是各自歇息。
　　昨天晚上的时候钟岳就悄悄跟她说，明天能回到府里了，语气里掩不住的开心。也是，走了这么久连她都觉得闷了。她有些心惊自己不自觉生出的一种惰性，只是这样活着，不去想其他。
　　只是今天，当马车慢慢走进城里，即使看不见，她也能听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声。连空气里也漂浮着一种热闹的气息，似乎比前几天暖和了不少。
　　等马车再走过一些，没有那么吵杂了，她甚至能够清楚听到有人跟商贩讨价还价的声音。熟悉的晋城方言。她当初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才能说的地道。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只知道恍惚间所有的声音褪去，马车似乎驶出了街道。
　　她不想回来。可是无论她说了多少遍，只有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肯有丝毫的让步。后来她只能一遍遍的做着心理建设。
　　怕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昨天钟岳提起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足够坦然了。却不料，当到达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连指尖都冷了起来。
　　看到熟悉的街道，褚宇斐觉得近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望向染欢，却发现她脸色发白，手也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他一手贴上她的额头，“等一会儿，马上就可以下车了。”他以为是连日来赶路太辛苦了，不禁心疼地搂过她的腰，宽慰她说。
　　染欢摇摇头不说话。
　　过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褚宇斐搂着她不动，染欢有些奇怪。突然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钟岳跳了下去，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然后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爷，到了。”
　　“让你们收拾的东西弄好了没有？”褚宇斐的声音比平日跟她说话时清冷了些，听起来很有几分威严。
　　“都准备好了。”中年男子恭敬地回答。
　　“好。”听到他的回答，褚宇斐满意的答了一声，才抱着染欢走下马车。
　　一落地染欢就想挣开他的手，“我能自己走。”
　　“这里你不熟。”褚宇斐又抱紧了些，转头吩咐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管家和郑闳，“去让厨房里把炖好的汤拿到我房间。”然后大踏步地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身后的郑闳狠狠的打了钟岳一拳，“你怎么不提前说爷带了个姑娘回来？”
　　“诶？不是说了让你们去买一些女子的衣物吗？”钟岳一脸无辜。明明就是自己笨
　　“竟然是爷抱着下来的，你们这回出去到底遇上什么事了？”郑闳做崇拜状，“竟然能让爷伺候她，真是太太太让人意外了。”
　　“嗯，你还是早些习惯比较好。”钟岳拍了拍他的肩，“跟我比起来，你这修行真是太低了。”当初爷抱着男人回来他没有说话，后来带回来的男人变作个大姑娘他还是忍住了，甚至这一路看着爷伺候人家，他也……习惯了！
　　一旁的管家也慢慢走在后面，想听些内幕。没想到钟岳说完之后也潇洒地拍拍身子走了，留下无比好奇的两个人和一辆空空的马车。
　　唉，还是快些吩咐厨房做饭吧！管家这么想着，也快步往前走去。
　　“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褚宇斐把染欢放在自己房中，小心翼翼地问。
　　相比之前在马车上，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当下摇摇头，“没事，现在不想睡。”
　　“好吧，”褚宇斐也不坚持，“回来了做什么都方便，我把那两个丫鬟叫进来。”
　　回到来之前就让管家找了两个伶俐的丫鬟过来，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见到她们在院子里了。只是没有得到吩咐，她们不敢进来。
　　“叫什么名字？”褚宇斐看着低头站着的两个小丫鬟，大概才十三四岁的样子。
　　“奴婢叫瓶儿，她叫芸儿。”看起来比较大的那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你们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奴婢以前是打扫前院的。”
　　芸儿犹豫了一下，“奴婢是前些日子府里招人才来的，总管就让奴婢过来这里了。”
　　两人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些，一前一后地回答。
　　“一个是打扫卫生的，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管家怎么挑上你们两个的？”褚宇斐有些不满，冷冷地打量着她们。自己看起来还像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好别人？
　　“爷请放心，瓶儿一定会做好的。”瓶儿的头更低了，但还是极力保证着。
　　“宇斐，只要有个人帮我熟悉这里就行了，可以的。”染欢在一旁低声说。
　　“好吧，”既然管家安排了这两人在这里，恐怕府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说起来府里这么大，但是也没有要丫鬟服侍的。这回是因为染欢，他才破例让别人进来他的院子。
　　“既然这样，”他指了指染欢，“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子，要小心些。我不在的话她要什么就直接问管家拿。”
　　一旁的瓶儿、芸儿恍然大悟，难怪今天之前大家都猜测一向不让人伺候的爷怎么会让她们在院子里候着，原来是为了这位姑娘。
　　两人赶紧走过去福了福身，“小姐。”
　　褚宇斐在一旁提醒道，“她现在眼睛暂时看不见，你们两个人不能离开她身边，不要让她磕着碰着了。”
　　“是，奴婢知道了。”瓶儿小心地记下。
　　“好吧，现在可以下去了，去厨房问问汤有没有那么快。”既然她们知道了要服侍的人是谁，褚宇斐便让她们下去了。
　　“我不用她们服侍的，只要我不出这个房间的话，带我走一遍我就会记得路线了。”以前上台也是这样，每次开演之间净儿都会带着她把戏台走两遍，知道大概方位和周围的东西。虽说看不到了，但是幸好她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只要小心些，不会差很远。
　　“不必那么辛苦，既然有人可以用，你就是放心地使唤她们。”房间的角落放置着火炉，比在马车里更暖和了。他取下她头上的帽子，“这个院子挺大的，你要是想逛就让她们带你出去。”
　　“好。”既然跟着他回来了，他的话染欢都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今晚先好好休息，我请了大夫明天过来看你的眼。”褚宇斐跟她交代着行程。
　　“嗯。”染欢没有反对，虽然对她来说看不看大夫都一样。
　　“我就住在隔壁，有事情的话你喊一声我就能听到。”他如往常般小心叮嘱她，“我先去梳洗，让瓶儿和芸儿来陪你。”
　　其实这间房原本是他的房间，只是想到这间房子比较大，而且被子是他特地寻来的蚕丝棉，便让管家撤了一些不必要的摆设，让她住了进去，然后收拾了隔壁的空房自己住。
　　打开门，瓶儿安静着守在那里。褚宇斐的满意便多了一分，尽忠职守，很好。
　　“进去吧！”他朝里面示意道。
　　听到他的话，瓶儿福了福身，快步走进去。
　　“小姐？”她轻喊一声坐在炉火前的人，示意自己进来了。
　　“瓶儿？”染欢有些不确定的问。
　　“咦，小姐怎么知道？”瓶儿虽然少年老成，做起事来很靠谱的样子，毕竟看的事少，一听她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地有点惊讶。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反问有点不敬。
　　“听声音啊！”染欢倒是不介意。她们这一行的人，对声音的敏感是肯定的。即使不是与生俱来，在一次次地训练中，一点点的音差也可以听出不同，更不用说是两个人的声音。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坐下来聊天吧。”染欢生来就没有使唤别人的经验，何况现在确实也没什么要做的。
　　“是。”瓶儿应了一声，却并不动。
　　染欢发觉了，也不再说。
　　“你来这里很久了吗？”
　　瓶儿想了想，“三年多了。”从十岁被家里签了卖身契，便一直在这里做。说不上有什么不好，除了父母带着哥哥不知下落，吃喝都比以前好。
　　“是吗，你听起来也没多大。”
　　“奴婢今年十三岁了。”
　　十三岁。染欢扳指一算，十三岁的自己，也跟她一样没什么烦恼吧！纵然是日子苦些累些，终究不会天天惴惴不安。一心只要把活干好，其他的时间还是快乐的。而一转眼，自己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府里的其他人好相处吗？”说到底，她还是想从这个小孩子这里先挖点消息。
　　其他人？瓶儿有点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些人。
　　“管家和各位管事都很仁厚，对下人很温和。”至于爷，据说很冷漠很奸诈，但是向来不大管理府里的内务。
　　“我是指，”染欢顿了一下，“老夫人和老爷？”
　　“老夫人？”瓶儿摇了摇头，才醒悟过来她看不见，“这里只有爷、管家和下人，没有老夫人啊！”
　　“你的意思？”染欢有些转不过来，突然灵光一闪，褚宇斐也已经是而立之年，莫非现在是独居在外？
　　“这里不是褚参军褚大人的府邸吗？”
　　“不是啊！”瓶儿有些迷惑，这位小姐看起来跟爷很熟的样子，怎么会不清楚爷的情况？“这里是褚府，褚参军没听说过。”
　　“原来是这样。”染欢喃喃自语，突然觉得口渴起来，“瓶儿，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到桌子边吗？”
　　“就在左手边，往前走。”瓶儿反射性地说。
　　看到染欢站起来才意识到她是要找桌子，忙扶住她的手，“小姐要什么，我给你拿。”
　　“我要喝茶。”
　　“小姐你坐好，我去给你拿过来。”
　　瓶儿把她按在原地，迅速跑过去把热水冲到茶壶里倒了一杯出来，拿过来递到她旁边，“小姐，茶来了。”
　　她坐着的火炉旁就是个矮矮的茶几，瓶儿把茶碗放到那里，照着那个位子轻敲了声，小心提醒。“我放到你右手边了，有点烫，小心点。”
　　“谢谢。”染欢小心地捧起茶碗，揭开盖子就可以闻到茶香，瞬间思维也清晰了很多。不知道褚参军，难道是调去别的地方任职了？既然如此，褚宇斐怎么会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些问题她都搞不清。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特别向他问起他这几年的生活，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懂了。
　　“小姐真漂亮！”望着染欢沉思的侧面，瓶儿忍不住脱口而出。
　　染欢微微一笑，“我好多年没看过自己的样子了，但是怎么样也算不上漂亮吧！”她见过很多漂亮的人，有妖艳风尘的青楼女子，有高傲雍容的贵妇人，也有沉静内敛的大家闺秀。努力回想记忆中的自己，只记得跟那些人比起来都是望尘莫及的。
　　“真的！”瓶儿看着她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加重语气强调说，“小姐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样子，而且眉眼像是画出来的……”
　　想想这个比喻好像也不怎么妥，而且小姐的眼睛现在看不见。瓶儿说着就住口了。
　　眉眼吗，染欢想起很久之前师傅也说过一些话。“还以为你是男孩子呢，谁知道竟是个女娃。不过这眉眼啊，天生就是唱戏的料。既然捡回来了，也不能扔了吧！只是以后你都要做男装打扮，知道吗？你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男子。”
　　“如果能够看到，我还真想看看自己现在的容貌。”只知道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其它的，有变化吗？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想看看当初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如今成了哪般模样？
　　“肯定可以的，”瓶儿安慰她，“管家已经去了好几趟春草堂，等那些大夫给你看过之后就可以看见了。”
　　染欢点头，心里却是不抱希望。还活着便罢了，人真是永远都会贪心呢，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其实黑暗，只要习惯了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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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说的了~能不能求包养？家里的小女皇要折腾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