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逐水流》月云霜曙

5、第 5 章

　　五

　　“呃……我说这边的事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万花谷了。”

　　裴元低下头，再度开口时语气中难得得带上了犹豫：“如果……”他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眼神十分复杂：“如果你在七秀坊寻着心仪的女子，不妨带回万花谷，让师兄弟们见见，若真是性情品行合适，也好商量下聘之事，想来师父们是乐见其成的。”

　　徐淮眨眼，再度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可是合起来的意思我就理解不了呢？大师兄快来给我看看。”他说着把自己的手伸到裴元面前，被一把打开。

　　“别人误会我便也算了，连大师兄也这样说，真是伤我的心。”

　　“那你天天往七秀跑做什么，凭白惹人非议。”

　　“这个嘛……”徐淮冲他眨眨眼：“这是秘密。”面对裴元的皱眉，他不在意地笑起来：“反正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

　　“徐淮还没有回来？”

　　“要不我去七秀坊找找他。”雨竹自告奋勇。

　　“不必了！我回来了！”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雨竹循声望去，正见到徐淮一脸喜气地从门口走进来，他手背在身后，双眼都笑得弯起来。

　　“雨竹。”

　　“三师兄有何吩咐？”

　　“药店里正忙，你坐这等饭吃啊。”

　　雨竹被他唬得立刻站起来：“我马上去马上去。”

　　“嗯。真乖。”徐淮点头称赞。

　　裴元冷眼看他表演，雨竹跑出门去，才放下手中端着的茶杯：“你把他支开又想做什么。”

　　徐淮嘻嘻一笑，将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上握着的是一柄白润如玉的笛子：“我前些时间在瞿塘峡猎杀了一只金背猿，剥皮取了一只腿骨，这几日在七秀坊就是拜托坊里的乐器师父帮我做成这只笛子。”他将笛子递给裴元，裴元接过仔细一看，这笛子材质似骨又似玉，摸在手中有玉的温润之感，又微微透出暖意，打磨得十分精致。裴元摸着笛身上的花纹，爱不释手。

　　“送给你。”

　　“你要这样说，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我说过要送你一件礼物。”徐淮见他表情似乎十分高兴，大着胆子将手搭在他的腰上：“你喜欢的话，我能不能要些奖赏。”

　　“奖赏？”裴元斜眼看他，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有啊。”

　　徐淮此时的心情简直可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你说真的？”

　　裴元点头：“真的，而且就快到了。”

　　徐淮一头雾水，这时却正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徐淮转过头去，手被刚送出去的笛子抽了一下，疼得马上缩回去。

　　门口露出片红色的衣角，一名女子从门口探出头来：“徐大哥，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呢。”

　　徐淮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苏姑娘怎么会在这？”

　　他口中的苏姑娘看他惊讶的模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徐大哥是不是吓了一跳？师父叫我去万花谷送信，我心想反正你们也要回去不如同你们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

　　真是太惊了！

　　徐淮原本还想着他与裴元两人上路，路上有无数机会增加彼此感情，多多亲近一下，现在突然有个人要插进来，真是有够惊吓到。

　　“苏姑娘既是要送信，不如就交由裴某代劳，何劳姑娘一路车马劳顿。”

　　听到裴元这样说，徐淮立即应和：“的确，送信而已，我们带回去也一样的，何必让你一个女孩子专程走一趟。”

　　“嘻，本来师父也是这样说，不过嘛……”苏凝雪一笑：“我久闻万花谷风景之美世所罕见，早想见识见识，如今正是机会，要说过去游玩才是真，送信嘛，那倒是顺便了。万花谷不会不欢迎吧。”

　　裴元道：“怎会呢？万花弟子向来好客，何况七秀与万花素来交好，苏师父知道有师门的人要来定然非常高兴。”

　　“那我一路上就要麻烦了。”

　　“苏姑娘客气了。”

　　徐淮因为太受打击，一直没说什么话，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定下行程，简直欲哭无泪，可是又不可能真拒绝苏凝雪同行，只好泪水往自个肚里吞。

　　裴元与徐淮的行李不多，稍稍收拾一下便可以出门。徐淮为几位师父都买了小礼物，挂在马屁股后面，“哐当哐当”作响。

　　一路上裴元与苏凝雪说说笑笑，反倒一向多话的徐淮格外安静。其实裴元也与往常无异，与苏凝雪不过是礼貌上的客套，为她解说些万花谷中的美景，可在徐淮眼中便觉格外刺眼。要知道裴元平日里对待那些弟子也是不苟言笑，其他弟子才会怕他怕得像是老鼠见了猫，可如今对着个外人如此和颜悦色，徐淮难免觉得不舒服，简而言之，便是吃醋。他别别扭扭地跟着两人一直走到长安，收到一封来自荒漠的信。

　　信是他江湖上的好友杨饮风通过万花谷在各处的驻点转到他手上的，说自己遇到麻烦事，请他往荒漠龙门客栈一会。字迹缭乱，前言不搭后语，徐淮看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杨饮风也未明说到底是什么麻烦事，可信中口气急切，应不是小事，徐淮当下便决定前往一晤。这事他同裴元一说，本以为他会先陪苏凝雪前往万花谷，没料到他却把苏凝雪交待给了长安门口的王西川，自己要陪他走一趟，徐淮得知后喜上眉梢，把一路上的不愉快都给忘了。

　　到了长安驿站，两人换了快马，便马不停蹄地往龙门荒漠赶路。赶了两天，才到龙门客栈。到的时候已经入夜，徐淮四处打量，便看到杨饮风正窝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饮酒。

　　给裴元一个眼色示意他一同来，徐淮便直接坐到了杨饮风的面前。杨饮风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盯着他脸看了好一会，才认出面前的是谁，立刻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你可算来了！”

　　徐淮拍了拍他肩，心下却感诧异。杨饮风号“长风公子”，江湖上亦有薄名。不过嘛，这人出名有很多种途径，杨饮风的出名却不是因为他的功夫或是其他什么才能，而是他的脸。天生芙蓉面桃花眼，长着多情薄情相，不知惹下多少相思情债。但要说杨饮风有多风流，却完全是江湖不实传言，徐淮与他相识甚久，以他看来，这人就一个字可以形容——呆，又可以称之为没心眼。有一回，杨饮风出门吃饭没带钱，酒楼老板看他长得漂亮，以为是哪家小姐女扮男妆想占点便宜，免了他的饭钱还请他喝酒，席间吃了不少豆腐，这愣小子就是没看出来，只当老板心肠好人又热情，喝了一宿老板都给醉倒了，他自个乐颠颠地跑回去，见了徐淮还直夸那老板是个好心人。徐淮见他傻不拉叽的样子还挺高兴，也不忍告诉他真相。

　　杨饮风是天生一张俊脸，此时见着却是胡子拉渣，色如枯槁，满脸疲倦。徐淮心中又怎能不诧异。

　　杨饮风见着徐淮，也十分激动，握着他的手臂叫了一声“徐淮”，接下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徐淮拉着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杨饮风默不作声地饮了，平静了些，此时才发现站在一旁的陌生面孔。

　　徐淮将裴元向他介绍一番，裴元心知他们两人或是有些私事要聊，他站旁边也不方便，便说要去开间房。杨饮风闻言“啊”了一声，才懊恼道：“今日恐怕没余房了，傍晚的时候才来了一队商队，客房大概都满了，我又不知你们何时来，没有提早备下。”三人找老板娘一问，果真是没房。

　　“若不嫌弃，裴先生便先住我屋里，正好我与徐兄弟久不见面，有许多话要说，今夜不如不醉不归，喝个痛快。”

　　裴元无法，只得答应了。他提了包袱便要上楼，徐淮说要同他一道上去，被他挡了回来：“行了，放个包袱而已，你叫些酒菜，我放好东西就下来。”徐淮答应着，叫来了老板娘。

　　这边裴元跟着小二上了客栈二楼，推开门便自己进去了。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楼下隐约传来的灯光，照不亮小小的一方空间。

　　裴元就着微弱的灯光，将包袱放在桌上，他赶了两天路，觉得浑身上下像散了一样，也懒得再点灯，打算先躺会喘口气再下去就餐。这样想着，他摸到床边便躺了下去。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裴元一动也不想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才闭上眼没多久，他便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

　　勉强睁开眼，裴元竟然看见一道人影拱在自己身上，头部正在他颈间磨蹭。他心中一惊，叫道：“谁！”

　　那人没有停下，反倒还去亲他的嘴，一只手竟然开始扯他腰带，裴元又惊又怒，没想到竟有人不开眼到此等地步，直接一脚飞起，踹在那人腹间。那人似乎没想到他还有力气反抗躲也没躲被踢个正着，跌下床撞在桌子边上。

　　“唉哟！疼死哥哥了，你还真狠心。”

　　轻佻言语更惹得裴元怒火中烧，正要下狠手将这登徒子擒住好好折磨一番，房门“啪”地被人从外面踹开。

　　“大师兄！”

　　外面进来的正是徐淮跟杨饮风。他俩正在楼下叙旧等着裴元，不想却听到楼上的异常响动，才奔上来看，正巧瞧见一人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后腰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徐淮看到那人，心下不由一惊，失声道：“唐无寻！”

　　唐无寻看到他也十分惊讶。他们两人曾有数面之缘，可惜两人互看互不顺眼，倒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他刚才似乎听到徐淮叫了一声“大师兄”。他转过头去，阴影里的男人浑身散发着杀气，似乎想将他锉骨扬灰。

　　“‘不医活人’？裴元？”唐无寻大笑了起来：“这小小客栈聚会了这么多新生一代的高手，倒是有点意思了。久闻裴先生大名，一直无缘相见，倒没想到……”他冲裴元挤了挤眼睛：“相见竟是这么个场景。”

　　唐无寻出身四川唐门，擅长暗器与用毒，跟以行医为脉的万花谷素有宿怨。唐无寻正是唐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此时此地见着万花谷内最富盛名的两名弟子，不可避免地起了争胜之心。用暗器的人向来最富心机，唐无寻此时见在场三人都对自己虎视眈眈，心知此时起了争执，必定讨不了好处，是以他虽起了斗一斗的心思，却也深知不是此时此刻，是以寻了个隙，扔出一枚烟雾弹便溜之大吉，打算另觅机会要好好与裴元一较长短。

　　唐无寻使计脱身，徐淮根本没有追的意思，他点起油灯，去看裴元空间如何，却见裴元一脸铁青，脸色十分难看。

　　一旁的杨饮风见他样子多少猜到了一些，露出不安的神色，他也知此事瞒不了多少，索性摊开了说：“裴先生，那唐无寻是来找我的……我没料到他这样胆大，平白让先生受牵连，真是抱歉。”

　　“发生何事？”徐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裴元脸色难看，倒有些叫人害怕。

　　“没事。”裴元硬梆梆地答道：“唐无寻生性浪荡不拘常理，杨公子还是少与此人来往的好。”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杨饮风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徐淮一见，急忙从中打圆场，一边安抚明显气得不轻的裴元，一边拖着杨饮风下楼。到了楼下，便迫不及待地向杨饮风打听那唐无寻的事。杨饮风此时也顾不得好面子，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那杨饮风正带着霸刀门的大小姐途经此地，正好宿在这客栈里，没想到竟遇上唐无寻那个浪荡子，他明着暗着找机会接近柳无眉，却又在杨饮风的酒里下了药，将他轻薄了去。

　　这件事他羞于向人启齿，但那唐无寻得了趣，夜夜来寻他，杨饮风苦恼至极，想要找人帮忙。可他素来江湖上没什么交情，姑娘们看他风流成性，跟他一般年纪的侠士们又以为他只有一张俊脸看不惯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找来徐淮。

　　徐淮一听，想到当时裴元的神色，心里乱成一团。坐也坐不住了，多少安慰了下杨饮风，便折身往楼上的客房走去。走到房门前，徐淮心里又犹豫起来，他若直接把心里的话问出来，恐怕直接就会被徐淮给一脚踹死，偏偏心里却总放不下。

　　罢了，踹就踹吧。裴元心想，反正嘛，又不是没给踹过。

　　想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他才探个身子进门，空中突传破空声响，徐淮一侧身，“嗒嗒嗒嗒”一阵声音响在门闩上，徐淮偏头一看，一排牛毛针密密麻麻扎进木头里，一头冷汗便淌下来了。

　　“大师兄，还没睡呢？”他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待得里面答应才敢探出身子。

　　屋里还是没点灯。模糊里看得出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徐淮犹豫了会，进屋，转身把门关了。

　　黑暗里，徐淮站着适合了会，才慢慢摸到床边，床上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只听到得他轻缓的呼吸声。

　　“大师兄？”

　　“嗯。”

　　“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多划不来。下回见着唐无寻那小子我给你报仇。”徐淮伸手握住裴元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打算怎么报仇？”

　　“我给他下药，泻药春药痒痒药，大师兄你说哪个好？”

　　裴元绷不住，笑了起来：“都不错，一个个来。”

　　听到他笑，徐淮知道没事了，胆子也大起来，手渐渐移向裴元肩膀。

　　“其实我还是有点生气的。”徐淮手下用了点劲，为他按摩。裴元似乎被安抚了，身体也放松下来：“你气什么？”

　　“气……”徐淮俯下身，气息喷在裴元脸上，微乱。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响起：“客倌，你要的饭菜来了。”

　　徐淮摊在裴元身上，觉得自己前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