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逐水流》月云霜曙

6、第 6 章

　　六

　　裴元同徐淮在龙门客栈住了两天，徐淮常常陪着杨饮风为他开解，倒把他冷落了，他只好独自一人四处转转。他向来少出门，四下看来也觉新鲜，倒不觉得寂寞。这日入了夜，他听说客栈外的月牙泉中有一种铁背鱼，乃是龙门三宝之一，非常鲜美，便找厨子要了鱼竿，自个儿在泉边钓起鱼来。龙门荒漠的日夜气温变化极大，白天烈日暴晒，能晒掉人一层皮，到了晚上，温度骤降，又十分寒冷，裴元于是升了堆火取暖。

　　钓鱼是耐心活，他一个人披了件厚袄，升了火，便安安静静在岸边坐着。

　　没一会，旁边有人坐下。那人毫不客气，掀开他衣服同他一起缩成一团，顺便把他也搂进怀里。

　　裴元倒没反对，这样的确暖和许多。他下巴撑在膝上，往旁边一撇：“怎么有空来陪我了？”

　　徐淮笑了一笑：“我看饮风也没什么事了，过两天他便要同柳无眉离开，与叶卿卿一同回藏剑山庄将事说清楚，这样也好。”

　　“你对他还真不错。”

　　“那是自然。那小子傻乎乎的还挺可爱，我蛮喜欢他的。”

　　这是裴元第一次从徐淮口中听到“喜欢”二字。他知道徐淮向来好心，又很亲切，谷中弟子喜欢他的极多，却很少听到他说喜欢着什么人。这乍听之下，竟有些呆住。若换作以往，他也不是会多想的人，可是自从知道杨饮风与唐无寻的事后，便多了个心眼，徐淮说的这两字就觉格外刺耳。

　　“你喜欢他？”

　　“嗯。”许是因为气氛太好，四下清静，怀中温暖，徐淮脑子的反应倒像是慢了好几拍，也没听出裴元话中别的意思：“他个性单纯耿直，又很仗义，江湖上传闻虽不太好，也都是些误解偏见。他知道那些传闻，也不虚伪做作，很合我的性情。”

　　裴元听他夸奖杨饮风，微皱了皱眉，抿唇沉默了半晌，终是轻声问出来：“那……苏姑娘呢？”

　　“嗯？”徐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苏姑娘？哪个苏姑娘？”

　　裴元气结：“苏慕雪！我们都认识的苏姑娘除了她还能有谁？”

　　“这……关她什么事？”

　　“她都随你回万花谷了，怎么不关她的事？我又不是瞎子，连她对你的情意也看不出来。苏姑娘活泼聪明又温柔识大体，可是相当不错的姑娘。”

　　徐淮惊讶地看着裴元，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他呆了半晌，一拍额头：“怎么你还以为我跟她有什么啊！”他总算明白差在哪里，才会明明与裴元如此亲近，他却总是不在状态的样子。

　　“那你日日在七秀坊不是与她一起，又是同谁一起？”

　　“那是为你啊！”徐淮夸张地叫起来：“是我没说清楚，我在七秀坊是为了你做笛子，因为坊内有手艺很好的乐器师父我才天天去拜访，可不是为着寻花问柳。我说喜欢饮风是因为他个性与我相投，可我也只把他当作普通朋友，可从来没别的非分之想。我喜欢的人是你啊！真是够了，你为何总是会错意，把我往别的人处推。”

　　裴元听得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自幼跟徐淮一同长大，两人说是师兄弟，其实同亲兄弟也没什么区别，他怎会想到徐淮对他存的竟是这样的心思？

　　“我喜欢的从来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人，不是苏慕雪，不是杨饮风，就是你裴元！你到底明不明白！”徐淮说到激动处，伸手紧紧握住裴元的肩，他真是受够了，原本想默默守在他身边，等他明了自己的感情，能够回应，他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裴元明明长着一张精明的脸，怎么对感情的事会迟钝到这地步？为什么他对他的感情谷内上上下下都快知道了，唯独他一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徐……徐淮……”

　　“啪啪啪！”

　　裴元正要说什么，冷月泉对岸响起突兀的掌声，他徇声转头一看，正见一道身影从大石背后绕出来：“真是好感人肺腑的告白，真是好惊世骇俗的告白，瞧唐某竟然听到了什么，真是好大一‘惊喜’啊！”

　　徐淮脸一白，他一时激动竟没注意这附近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出声的人往他们的方向走近了两步，火光映衬出他的脸，正是唐无寻！

　　唐无寻“唰”地展开手上的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似乎觉得有点儿冷，又收了起来：“裴大神医，我都跟你两天了，本来想找不着机会也便罢了，没想到啊……老天真是厚待唐某。”

　　徐淮闻言悄悄去看裴元，只见他沉着脸，却看不出什么心绪，心里更是打鼓。他转头喝道：“唐无寻，休要得意，你当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占不上便宜。”

　　“哈哈哈。”唐无寻大笑：“徐淮你爷爷我不是被人唬大的，我跟杨饮风的事你就少掺和了。我唐无寻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都清楚，唐爷爷我女人玩腻了玩个把男人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万花谷大弟子三弟子嘛……啧啧，这事若传出去，东方宇轩那张老脸恐怕要丢尽了。”

　　“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浪费口水。”

　　唐无寻听闻这话一时却没再开口，只瞅着裴元笑，手上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拍在手心：“还是裴大神医快人快话。”他眼珠一转，手一扬，扔了一物过去。裴元接住了，伸开手掌一开，原来是颗火红色的药丸。

　　“我唐门向来擅于制毒，这颗百日红正是在下得意之作，中毒身亡后尸体会呈桃红色达百日之久，因此得名。迄今，未有失手，就不知‘不救活人’可有胆量一试？”唐无寻顿了一顿：“不论结果如何，今日之事唐某绝对闭口不提。”

　　这言下之意，便是裴元不答应，他便要说些什么了。唐无寻这战约下得无赖，裴元身处下风，却无法拒绝。他望了徐淮一眼，徐淮心中一惊，便猜到他要怎样，伸手就去抢那药，裴元已二话不说将毒药吞了。

　　“爽快爽快！”唐无寻也有些佩服，不由拍起手来：“希望在下与裴先生还有见面的机会。”说完身形转入石后，没入黑暗中已经不见。徐淮见他要走，立即放开裴元，就要去追，却被裴元一把拉住。

　　“大师兄，都是我害了你，这毒该是我吃。”

　　裴元摇头：“不要废话了。那唐无寻有耐心跟踪我两日，就算没有今日这事，他总要寻个由头逼我吃了这毒。”他话音一颤，像是毒药发作，一时站不稳，倒在徐淮怀里。徐淮赶紧将他搂住，心头万分后悔。

　　“百日红我研究已有段时日，你也不需太担心。”裴元见他难过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又劝慰了一句，之后简要地将此毒特性，可能的解法告诉徐淮。他体内的毒素渐蔓延，说到后来已有些口齿不清，只尽力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徐淮。徐淮抱着他，一一记住。

　　这百日红果然霸道，裴元说完已是气若游丝，他受毒素影响，肌肤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色，反衬得容光焕发，姿色艳丽。徐淮此时却无心欣赏，心中万分难过。要不是他一时冲动，裴元也不必被唐无寻逼得吃下这要命的毒药。

　　“你不要再说话，我一定救你。”若是救不了，也陪他一同下黄泉，路上作伴。徐淮心底暗暗下定决心，倒冷静不少。

　　裴元深深望他一眼，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徐淮将昏倒的裴元打横抱起，先回到客栈找到杨饮风，将事情简单一说，请他速往万花谷求援，开了方子写了上百味药请他五日内一定带到昆仑。

　　“昆仑？”杨饮风奇道：“你不如同我一块回万花谷。”

　　徐淮摇头：“来不及了。大师兄如今昏迷不醒，我带他去长安再转回万花谷最快也要三日，此去昆仑却只需一日，这是其一。第二，昆仑山上长年冰雪不化，冻雪的寒气正好可封住他体内的毒素，还可多撑得一段时日让我研制解药。”徐淮不再言语，他还有第三个理由要上昆仑，只是此时却不方便让杨饮风知道。

　　杨饮风点头：“解毒这事我不明白，你既觉得去昆仑比较好那便去吧。五日内我一定将药带到。”他说完便不再啰嗦，留了口信给柳无眉，便向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徐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了句抱歉。

　　他告诉杨饮风的两个理由虽都是实情，但却不是真正的理由。杨饮风就算五日内将药带来，裴元恐怕也撑不到那时候。就算在昆仑，寒气可以暂缓毒性的蔓延，裴元也只有三天可等，无论如何是等不来万花谷的药，唯今之计，只有继续北上前往恶人谷，找那肖药儿求助，才有一线生机。但恶人谷中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徐淮他已有觉悟，就算丧命也无可怨尤，却不愿杨饮风枉送性命，是以借口支走他。

　　“大师兄，我一定救你。”徐淮抱紧了怀里的裴元，跨上马连夜赶往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