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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八阿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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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片段曲折。绵延不断。
皇帝坐在养心殿的暖阁里批阅奏章,瑭铮站在一旁伺候。
四阿哥进来了,他请了安,跪在下面等候皇帝问话。
康熙批示完这份奏折的最后一笔,抬起头来看着四阿哥,迎头盖脸的问,
“上次跟你说的大婚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四阿哥看看康熙身后垂手而立的瑭铮,心中暗喜,笑着应承下来。
只听康熙皇帝笑嘻嘻的问,
“许给你费扬古家的姑娘可好?”
四阿哥连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眼中的光黯了下去,他握了握手里的念珠,似乎有了某种决意,开口呼道,
“皇阿玛!”
瑭铮见状,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跪下来,面朝康熙,却是冲四阿哥道,
“奴才早就听闻,乌拉那拉家的小姐琴棋皆通,蕙质兰心。如此,要恭喜四阿哥了!”
康熙点了点头,又道,
“回去准备准备吧,那孩子好像叫……多棋木里。朕看着,跟你还算相配。”
四阿哥惊诧的看着瑭铮,又看看康熙脸上满意的笑容,方渐渐明白过来,而后狠狠的瞪了瑭铮一眼,朝康熙磕了个头,径自走了。
康熙在那儿愣了一阵,遂指着四阿哥消失的方向笑骂道,
“这老四,越来越由着他的性子了!竟已经是这样的喜怒无常!”
我从睡梦中惊醒,双手狠狠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想理出一个头绪。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梦,我所看见的,都是瑭铮经历过的事。
瑭铮,是你么?你在帮助我弥补缺失的记忆?
四阿哥就这样遵旨娶了费扬古家的小姐。看起来他想娶的是瑭铮,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宫闱重地,长辈一直认为他们是以兄妹之情相交,若有一天他忽然提出要娶瑭铮为妻,那在保守封建的清廷,定然要被人讲私相授受、破坏礼法,那不仅会毁了瑭铮的名誉,也是让他那些隐含的敌人有机可趁。更何况,皇帝既然说了让他娶多棋木里,就必然是一番权衡以后的决定,此时他再反驳,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所以他愤恨,才会对指婚有那样的反应。那晚,他之所以说我还对多棋木里的事耿耿于怀,大概就是在说这个。他认为即使我不怪他,也应该心里总是有根刺——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先娶了别人,后又迟迟都不敢公开我们的关系。
可是我细细的回想,瑭铮对这件事的态度却更值得回味,自己喜欢的男人要结婚了,即使她再聪明懂事,也很难以那么大度、理智的态度去劝他娶别人啊!似乎是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和四阿哥难以成眷属。
日子一天天的过,偶尔出现的梦境也被我渐渐的沉淀。还没出正月,皇帝就说要去南苑围猎,几天之内,宫里又风风火火的忙活起来,我被指派与八阿哥一起总管皇帝这次出门要带的行李。
南苑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位于永定门外。没错,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现在北京南苑机场的所在地。在清朝,它是清室皇族们狩猎游乐的禁地,在八旗攻占北京一场重要的战役中,太宗皇太极曾在南苑放马休兵,并想出挑拨袁崇焕与明帝的好计谋,因此清朝入关后,南苑也成为皇室操兵习武的校场。
清朝在南苑里筑起了“晾鹰台”,作为检阅台,清帝多次在此校阅八旗军队。这次康熙赶在正月带着大队人马奔赴南苑,虽名为“狩猎”,但有心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在为二征噶尔丹做演习准备。
现在想想,那天在书房,四阿哥怕是一早就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所以才敢打断太子的话,主张继续出战。
康熙让我也跟着去南苑,领到旨意的当天下午,我就带着春雪和冬蝉前往乾清宫办差。我到乾清宫的时候,八阿哥早已在那里等候。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八阿哥相处,在宫里这段时间,只碰过几次面,还是在各种人头攒动的宴会上,通常都是跟着身边的人对他请个安,然后就再无交际。我对这位先生的性格很陌生,只知道每次跟他请安的时候他都会冲我笑一下,挺安静的,不像十三十四那样活泼,不像大阿哥一样莽撞,不像太子一样光芒毕现,也不像四阿哥那么情绪化。
因为每次见面都是乱糟糟的场景,并且我又一路神经紧张,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长相。
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在盘对装箱的实物与册上的名称,我在门口屈膝请安,冲他道,
“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他从厚重的册子里抬起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起喀。”
“谢八阿哥。”
八阿哥合上册子,纸面上的灰尘四处窜逃,他抬起手挥了挥面前的空气,朝我走来,
“皇上说让你与我一起办差,我还正准备差人去慈宁宫后殿跟你打声招呼。”
我连忙又做礼,回道,
“奴才刚刚才收到养心殿的旨意。让八阿哥等奴才,奴才万死。”
八阿哥低头轻笑。我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眉目清秀轮廓分明自不必讲,这些兄弟们个个都有他们父亲精心挑选的好基因,但八阿哥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双笑眼,笑眼让人觉得不会过分严肃,还多少透露着点善意。他不会让人有他是天潢贵胄因此就拒人千里之外的恐惧,但是那双眼睛的笑意之下藏的是什么,你看不透,如果仔细看,也许还会怯意徒生。
他走到我面前,示意一旁的侍婢们倒茶,说,
“我也没等多久,玉璐玳她们已经把皇阿玛吩咐要带的东西录成册子,你我只需甩手看着就好!”
玉璐玳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康熙朝的后宫有女官制度,你可以把她们理解成有品级的侍女。这些女官多来自各地的官家小姐,升上来的原因各不相同。在宫里,地位比较高的是待诏女官、内廷女官和女史,见到一些品级较低的内眷,她们甚至可以不行礼。她们一般只受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这几个人的指使,其中内廷女官会协助皇后管理宫女和内眷。皇帝宫中一般有八名女官,玉璐玳是她们的头目,我和她接触过几次,干活麻利,谨慎小心,深得圣心。有这样一个干活的保证在,我和八阿哥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我们要做的,仅仅就是从旁监督和保证关于某些重要物件的打包是否完整正确。
我转过身,朝正忙着带人上茶的玉璐玳微微颔首,
“这差事由玉姑娘去办,我与八阿哥岂不乐得轻松!”
玉璐玳忙笑回,
“格格说的哪儿的话,圣上的旨意,本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于是寒暄之后的我和八阿哥终于坐了下来,而玉璐玳继续带着宫女们忙活。
八阿哥端起茶杯来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口,叹道,
“皇阿玛这里的茶,果然是好茶!”
时年八阿哥仅仅十六岁,比瑭铮只大一点,既没有名号,也没有自己的府衙。想来在宫廷这种茶叶也要严格按品级分发的制度下,像他这样的年轻小王子们想要吃好的喝好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他们每天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泡在上书房,一年只有三天假。
对古人来说,像他这样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应该刚刚好开始学习处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物。
我脑子里转着这些分析,所以没有搭他的话,不过一会儿,他又说道,
“上次出宫,兄弟们送去给你的那些东西,可仔细看过了?”
我立刻想起那两口大箱子里的玩具,于是笑了笑,回道,
“自然是仔细看过了,几位阿哥们送来的东西……嗯,都很别致。我都好好儿收着。”
八阿哥点了点头,见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才又开口,
“你打小就对宫外那些小玩意儿感兴趣。小的时候,几个年长的哥哥带回宫的小物件,也就你到现在还收的好好儿的。可惜女眷不能随意出宫,否则真该带你去看看那庙会!”
我还是笑,
“要劳烦几位阿哥每次出门都想着我,瑭铮真是有些羞愧。”
其实每次听到类似描述他们兄弟姊妹感情好的话,我都很感动。其实人与人之间有很多暖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比如八阿哥这几句话。
然而八阿哥听到了我的客气,眼中还是闪过一丝陌生,但是他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眉眼。也许他的理解是:我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背着大人没规没矩,身份地位终究是隔阂。
但是我却是因为摸不透他们的想法,也找不回属于瑭铮的感觉和记忆,所以才只能与他们说一些客套的场面话。
果然,他端着茶幽幽的叹息一声。
我低头摆弄着马蹄袖。正在尴尬之际,屋外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
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亲王服色,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大摇大摆的往乾清宫门外的台阶上走来。
我与八阿哥连忙起身去迎。
“胤禩给二伯父请安!”
“奴才瑭铮,给裕亲王请安。”
裕亲王福全笑呵呵的看着我们,挥挥手让我们起身。我与八阿哥跟着他又重新回到乾清宫殿内。
“二伯父来乾清宫,有何要事?”八阿哥恭请裕亲王坐下,问。
裕亲王笑了两声,回答,
“本来进宫是来找你皇阿玛商议军事的,谁知我前脚进了后宫,皇上后脚就往前宫去了,正打了个对时!正巧老远看见这乾清宫进进出出忙活的真热闹,就走进来看看,原来是你们俩在这儿帮忙收拾行装啊!”
八阿哥拱了拱手,又说道,
“前儿皇阿玛抽查兄弟们的窗课,胤禩不才,已在师傅的指导下完成。这才有机会,多为阿妈效劳些。”
“哈哈,”福全笑着拍了拍八阿哥的手臂,赞道,“八阿哥勤奋读书,孝贤两能,当真不易!”
八阿哥连忙躬了躬身子,
“二伯父过奖了!”
我接过玉璐玳斟好的茶,双手奉给裕亲王,
“王爷请喝茶。”
裕亲王抬头看看我,道,
“听说瑭铮年前就回来了!可惜过年人多事杂,也没有机会说话,你爷爷身体可好?”
我忽然想起那个浑身羊膻味儿抱着我痛哭流涕的蒙古老人,想着他那动情的大哭的样子,那肺活量,看起来真不像是身体哪里不好。于是回道,
“多谢裕亲王记挂,玛父身体还好。奴才离开科尔沁之前,玛父也托奴才向王爷请安!”
裕亲王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始打量我,一边说,
“你这丫头,越长越灵气!打眼儿一看就是个蒙古格格!太皇太后当年将你留在宫里,也就是看准了你身上那科尔沁的草香味儿!这么多年在宫里,也没失了这味儿!真不容易!”
没失灵气,该算是表扬吧。看来我只有继续低头扮羞涩。其实本不用扮,裕亲王和八阿哥两个人注视的目光,已经足够我如坐针毡。
没一会儿,裕亲王忽然提道,
“你转眼也十四五啦,再过两年,都该议亲了!”
我倏地抬起头来瞪着裕亲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别这么吓我!
谁知一旁的八阿哥抢先开口,语气里有惊诧和试探的问道,
“二伯父这样说,是皇阿玛与您,提过瑭铮的婚事吗?”
裕亲王看看着急的我,又回头看看八阿哥居然也面露难色,然后笑嘻嘻的说,
“皇上没同我提过!你二伯父只是一时感慨罢了。倒是老八,你怎的对瑭铮的婚事如此关心?”
八阿哥闻言将目光抛向我,看我到躲避的低下头,于是回答道,
“瞧二伯父说的哪里话,我们兄妹自小一处长大,情分自然亲厚!如今既姊妹们各自都该成家了,怎么还关心不得呢!”
裕亲王若有所思的笑着点点头,没有把话题再继续下去。但是他的表情和反应告诉我,他已经自以为是的“明白了”什么,并且还把这事搁到心里去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谓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居然忽略了瑭铮已经快到古代贵族成亲的年龄,一旦有一天皇帝或者随便一个身份地位比“瑭铮”高的人随口说一句,“将瑭铮赐予某某成婚!”,我就真是叫天不应了!他们有可能把我赐给谁?我对那些人来说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只可惜我到宫里这短短的时日所了解的东西,只够我如履薄冰的活下去,要改变现状,要抗衡权威,我根本没有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