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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重逢在惩戒的路上 ...


  •   因为一个不顾后果的决定,我开始了漫长的禁足生活。任何一个没有被剥夺过自由的人,都不能理解那种长时间不见天日、孤独寂寞、内心煎熬却求助无门的痛苦。漫长的无声凉夜,会让你渐渐地怀疑,当初那个看似果敢坚毅的反抗,真正的意义到底在哪,我为此必须承受望不到头的黑暗囚禁。但是好在,我从未质疑的是,我并不是凭的一时冲动和一股冲劲儿,而是根据内心地最真实的感受。

      长久的囚禁生活里,四阿哥和皇太子一开始还能偷偷来看我,但是越往后,他们来的次数就越少,八阿哥偶尔会给我捎信。唯一有一次让我惊喜的是,十三阿哥偷偷溜进来看我。

      那天天都快黑透了,正值守门的侍卫换班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有声响,打开窗子看,正看见十三阿哥单膝跪趴在地上。

      “十三阿哥?”我低声惊呼。

      十三阿哥没有回答,他示意我不要出声,和正好进屋给我送茶的春雪打个暗示,偷偷溜进了我的屋子里。

      “十三阿哥!”长久见不到慈宁宫后殿以外的人,忽然看到了他,禁不住激动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十三阿哥径自坐下,接过春雪给我沏的茶,道,

      “还能怎么,翻墙呗!”

      翻墙?!

      我想想那高耸的宫墙,面露惊色。

      十三阿哥不在乎的一笑,解释道,

      “我亦懒得去给那些太监们塞钱,于是打量了一下那宫墙的高度。哈,你当谙达的功夫都是白教的?”

      我沉浸在一种被重视的喜悦之中,忍不住看着十三阿哥的目光多添了许多感激。然后转念一想,和自己的朋友兄弟们见个面,居然还要如此偷偷摸摸,眼神又渐渐黯淡下去。十三阿哥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喝了口茶,娓娓而道,

      “你勿需庸人自扰。你想想,皇阿玛若是一直死死的盯着你这慈宁宫后殿,怎么还能不知谁来过?你恐怕也未听说,四哥和皇太子偷偷来看你那几趟,还有八哥托人给你捎的信儿……你瞧,连我都一清二楚,可皇阿玛却从未提过,只当没看见。”

      我点点头,笑容释然了一点。

      十三阿哥又道,

      “皇阿玛如此处置你,已是万幸,你可想想,抗旨不遵是多大罪?这事闹到朝上朝下风风雨雨,他总要有所处置。可他又碍着面子,不能明着判你什么,只有先将你禁足,也算是有个交代。”

      “他是皇帝,他做的决定毋庸置疑,何需向谁交代!”

      “难道你还不知道,”他诧异的说,“难道四哥和太子也没跟你提过?那敦布多多尔济求亲的时候,可是主动向皇阿玛提出的要你!”

      我当初只听八阿哥说过皇帝属意将我送给多尔济,却从来不知道这事是多尔济主动提出的。看着我惊诧的表情,十三阿哥继续解惑,

      “皇阿玛与喀尔喀说到和亲的事时,大抵也没料到多尔济主动提出要娶的是你!但是一言九鼎,又不好驳了这新晋郡王的面子,所以只有应承下来。”

      我缓缓点头,明白了许多。大概皇帝一开始提出和亲的时候,就没有想让我去喀尔喀。多尔济的主动提出完全是他意料之外,不得不答应之后,估计他自己心里也在盘算:这颗棋子培育了这么久,终于快到了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就这么简单的浪费了去和亲,实在不划算。正好这时候我和四阿哥一个明里一个暗里合演了这出戏,亏我们还以为自己聪明的很,原来是正中皇帝的下怀!他打心眼儿里根本也没想让这颗棋子走这一步。如此,顺水推舟,从善如流,然后留下了我,却还要惩罚于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父子相比,简直就是个小丑。

      十三阿哥摇晃着我的手臂,唤着我,

      “瑭铮!瑭铮!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看到他关切的眼神,艰难地启唇,

      “我没事。”

      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六格格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看过她?”

      “圣旨下后和四哥去过一次,你把心放宽些,她很好。”

      我并不相信,但是抬起头来直视十三阿哥的眼睛,却发现他十分坦然。然后才想到,皇宫里的公主,尤其是生在盛世和战乱年代,做好要和亲的准备似乎是必修的课程。

      “我对不起她。”

      “咱们兄弟姊妹从小长在一处,你那心思,虽说七窍玲珑,但也裹了常人难懂的三千烦恼,我还能不知。何况四哥也同我提过,说怎么也劝不动你。可眼下木已成舟,你再自责难过也无济于事,不如就趁这些日子静静心思,也好让记挂你的人放心!”

      我只有颔首,答应不会再胡思乱想。想了想,还是又添了一句,

      “让那记挂的人也放宽心,如今你亲眼所见,我也很好。”

      十三亦是点头,道,

      “我知你比我更信任他。虽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你也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会不惜代价的做到底。你尽管耐心的等,到时候,连同以前没解决的也一并解决了去!”

      这宫廷里的人从小受到环境的熏陶,一个个都是心智早熟。十三阿哥十多岁的年龄,已是小孩模样成人心。十三阿哥说的对,我对于自己的前途未卜并不是不担心,但是我打从心里相信他。无论他如何说如何做,我对他都坚信不疑。

      像我这种小人物的转机,还是要归功于大时代的变幻。在我被软禁的半年中,噶尔丹的战事又有了变化,皇帝不得不再次倾全国之力,对付这只草原野狼。蒙古人和女真人很像,但是并不一样。蒙古人更在乎民族的独立性,而女真人接受融合带来的昌盛。尤其是康熙,他是那么的高瞻远瞩,比我们提前百年就有了凌驾于民族之上的国家意识。他愿意用接纳和同化来稳固他的帝国,而不只是掠夺和排斥。但是我想,他已经把他的对手,那个噶尔丹的蒙古勇士看的很清楚了,他知道除非他打死对方,否则只是把噶尔丹大趴下,噶尔丹是不会就此收手的。既然敌我双方的阵营都还没有确认,一切的承诺自然推到再来。所以,蒙古局势的变化再加上我的不配合,和亲的事被暂时排到日后去了。我也因此免于终日处在舆论的中央,终于可以走出我的小院子去见我想见的人。

      但是皇帝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他虽然放我出慈宁宫,但还是要惩罚我,已示天威难测。他派我去给太皇太后守灵,这是一个没有期限也没有实际目的,但是合情合理的任务。我推测,大抵他是想让人们渐渐淡忘这件事,以后方便对我另作安排,但是让我想不通的是他选择让四阿哥送我去。可他对外的旨意是这么说的,朕思念太皇太后,不知不觉又该到为她扫墓的季节了。但是我最近非常忙碌,而且我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今年我想让我的四儿子替我去祭拜我的祖母。希望他能独立完成这件事情。

      因此,冬天的时候,我和四阿哥冒着鹅毛大雪,踏上了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的路途。从北京到唐山,以马为步,我们一行人已经走了三天。

      “四阿哥!”

      我撩起马车的帘子来唤前面骑马的四阿哥。他闻言调转了马头,缓至马车旁边,问道,

      “怎么了?”

      “我想骑会儿马!”

      他吩咐随行的下人给我备了一匹较为温驯的马,把我扶上马背,让我跟在他的后面。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我问。

      “看这天,少说还要两日。”四阿哥看着被大雪掩盖的路,回答我。

      我点点头,不再做声。

      马又行了一会儿,四阿哥忽然问我,

      “离京之前,可去看过六格格了?”

      “去了。”

      “怎样?”

      我知道他问的不仅仅是六格格,于是笑笑,勉强回答,

      “挺好的,我们说了会子话。六格格远比我要……淡然,只是放心不下额娘。”

      四阿哥默不做声的颔首。我能看的出,他是把这件事搁到心里了。六格格的额娘从此不用再担心女儿嫁出去之后自己无依无靠受人欺凌。

      “皇阿玛令你去守灵前,可和你说过其他的?”

      我摇头,“我自解了禁足,除了寻常的请安,就没有见过皇上。皇上也未与我再私下说过任何话。”

      四阿哥似乎在忖度什么。

      “怎么了?”

      “没有。”四阿哥回过头冲我笑了笑,“皇阿玛也没有再跟我提过这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我想,既然他把一切都握在手心里,那他也一定知道什么是我做的。可他不但没有责罚,还命我独往暂安奉殿,向朝堂上的人表示出他对我的信任和喜爱更胜以前。”说着,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果真是君心难测,皇阿玛的心思和智慧,如深潭古水,难以度量。”

      我看着他眉宇间锁住的思考,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让他更了解他的父亲,也让他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为君权谋之利害:不能让任何人摸透自己在想什么,就让他们猜,然后被蒙在鼓里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在我面前很少掩饰自己这些心思。他已经快二十岁了,阅历和知识的储备都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越来越明白以前自己喜怒无常的性格不适宜现在的大环境,但他又真的是一个很感性的人,很容易受情绪的影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掩盖住自己的喜怒,不要让人窥视到他的乖戾。

      我二人各自思索,不知不觉日暮将至。今晚我们在投宿一家相对简陋的驿站。

      年轻的驿官战战兢兢的接待了我们,给我们准备了他所能及的最丰盛的晚餐。我和四阿哥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旁边只站了春雪和冬蝉,还有四阿哥身边的小厮。驿官也垂首立在四阿哥后面。

      四阿哥对于生活小事上的礼数很周全并谨慎,整个晚餐时间屋子里都安静的只能听见餐具碰撞的声音。因为我知道古代人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所以自己也老老实实的默不做声。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唱戏的声音,清亮爽利,我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因此问道,

      “这是?”

      驿官忽然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

      “回、回格格,那是京城里来的一个客官……奴才已告诉过他驿站里要来大人,但他说他赶路已赶了数日,只、只是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歇,就是马房他也不介意……所以、所以小人就擅自将他安排在后院柴房里。如果格格和四阿哥不……”

      四阿哥挥挥手打断他,没说什么,继续夹菜。

      那驿官看出四阿哥是同意了,然后才千恩万谢的起了身。

      我又想起什么,遂问道,

      “那客官可说过他姓啥名谁?”

      驿官摇摇头,道,

      “小的没问,他也没提,只道是赶路的。”

      四阿哥看看我,挑起左眉,问,

      “你认识这人?”

      我放下碗筷,笑语,

      “若我猜的不错,这该是名震京城的尚恩班老板,尚戚。”

      于是在我建议下,四阿哥把这个“过路的”传到了餐厅里来。我的猜测得到了印证,果然是那尚戚。

      “小人尚戚,见过四阿哥、瑭铮格格。”

      我看到他不卑不亢的行礼,想到上次他对皇太子的样子,笑道,

      “我们已是老朋友了,尚老板不必如此客气。”

      四阿哥抬抬手,示意让尚戚起身。

      “谢四阿哥,谢格格。”

      他说谢我的时候,故意把头抬起来,眼神含笑的看着我。

      四阿哥似乎发现了这一细节,于是侧过头来已眼神询问我。我看看尚戚,又看看四阿哥,然后如是向他解释了上次我们在太子别院相遇的事,说到最后尚戚故意气太子的时候,四阿哥变了脸色,而那尚戚眼底却是明显的浮上了笑意。

      四阿哥冷冷道,

      “尚老板真是气节高尚啊。”

      尚戚敛了笑容,回答,

      “四爷这是在讽刺小人么?尚戚一个戏子、贱民而已,既是靠唱戏为生,亦只不过是想自在欢欣的唱,不愿受人约束。”

      “不愿受人约束?既然只想好好唱戏,又何必进宫献技,大出风头。”四阿哥不动声色的啜口茶。

      尚戚面色沉了沉,说道,

      “只因那写《长生殿》的洪升师傅多年前有恩于我,所以我便答应下要帮他,凭一己微薄之力,将这戏发扬下去。谁知不过几年,《长生殿》虽红火起来,洪师傅却也因此犯下了盛怒,卷进牢狱之灾,《长生殿》被禁。我这许下的诺言,便迟迟难以兑现。去年恰逢京里招戏班进宫唱这出戏,我便想尽全力,只为还洪师傅这欠下多年的人情。”

      我与四阿哥均是点头,看到四阿哥不再做声,我便知道他已接受尚戚这样的解释。

      我见两人都不再做声,便开口道,

      “这样的荒路也能相遇,看来我们真是有点缘分,你说对么,尚老板?”

      尚戚拱了拱手,

      “上次的事,多谢格格解围。”

      我微笑着点了下头, “尚老板将戏演绎的出神入化,对那些大人物的解读也自有一套,若不是错生贱籍,将精力用于士商,大概大有作为。若是因顶撞了皇太子而获罪,不能再演出好戏,那岂不可惜!”

      那尚戚忽然大笑两声,看着我道,

      “格格真是抬举尚戚了!即使尚戚不是投生在戏班里,此生大抵也不会与仕途有所瓜葛。何为作为?良田万顷,国土万丈?——那不过我穿着戏服在戏台子上走的三五大步!一个人一辈子短短数十载,不过是台下看官喝盏茶的功夫。格格您如此聪明,岂会不知道人生如戏、黄粱一梦的道理!”

      我哑口无言,却看四阿哥,眼中已然多了玩味。

      “尚老板这是要往哪去?”四阿哥问。

      尚戚低着眼帘,道,

      “探亲。”

      “亲在何处?”

      尚戚抬起头来,

      “就在直隶。”

      “我与四阿哥要前往暂安奉殿。尚老板一个人赶路,又遇大雪,实在不慎安全。若是同路,何不同行?”

      “回格格,小人亲戚家还要往北走,恐怕并不顺路。”

      我与四阿哥一对视,然后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不留了。夜已深,睡在柴房总是不妥。若尚老板不介意,这院子西边还有一件偏房,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如此,多谢格格和四阿哥。”尚戚想了想,不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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