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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绝恋(下) ...

  •   宁阳还未将酒樽递至唇边,已被韩非劈手夺下一饮而尽。

      “宁阳,”他将空的酒樽“当啷”一声扔在地上,粲然一笑,方才的猛然使力激发了酒中的毒性,犹如万箭穿心,他不禁剑眉微皱,紧紧抿着双唇,身体也有些摇晃得难以站立。

      “先生!先生!你怎么样了?”宁阳手忙脚乱地扶住已倒在地上的韩非,眼泪再次雨飞而下,她一只手扶着韩非,一只手拼命地擦眼泪,强笑着神经质地重复道:“我不哭,我没哭,先生,你看,我没有哭呢!李斯去找太医了,马上就回来,马上就要回来!”

      咸阳与云阳监狱相隔数十里,纵然李斯有翱翔双翼,也难以片刻来回一趟啊!更何况此毒乃是他特意要的必死之药,又有哪位太医可以解得此毒?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对宁阳说,李斯起先因为秦王有意拜他为相之事要害死他,已经引起宁阳的极大反感仇恨,如今他就要死了,秦国丞相必然还要李斯来担当,宁阳是秦国公主,乃秦王疼爱的妹妹,若公主与丞相不和,朝政必然要乱。秦王一统天下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他不能让宁阳因为他而破坏了这天下大计啊!

      韩非挣扎着坐起来,半边身体倚着宁阳的肩膀,双腿已经开始麻木了,他苦笑着捶了捶,没有丝毫的感觉,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能在死前见到宁阳,他心愿已矣。

      “宁阳,韩兄不希望你与我同赴黄泉,虽然活着比死了更难,可你是大秦的公主,你得活着,韩兄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做呢!”

      说话间呼吸已有些困难了,他吃力地想坐稳,身体却越来越没有感觉。

      宁阳将他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哽咽道:“你说,只要是你的事,宁阳必然做到!”韩非这个样子分明已是中毒颇深了,她也心里明白李斯不可能来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一直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韩非微微一笑,稳住呼吸,郑重地说道:“兄有憾事托小妹,案头书册乃是我平日所著,残缺不全,谬误也未曾修正,望小妹代兄整理做补缀,以便流于后世做警戒。大周朝八百年国运气数已尽,大秦征伐血腥重,以后必然有损国运昌恒,只怕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啊!望小妹善将你的王兄劝几回,多施君恩体恤百姓,待到四海一同日,兄要你灵前清酒酹一杯。愿来世你我有缘重相会……”

      从怀里缓缓取出方才要李斯交还的玉佩,韩非微笑着将它挂在脖子上,白的玉,青的流苏,黑色衣服,颜色诡异而深情,他替宁阳拭去脸上的泪水,握着她的手许诺道:“若来生相遇,我定然手捧帛书,胸挂佩玉,八抬大轿,十里鼓吹,迎娶小妹!还一还韩非今生亏!”

      “先生!”宁阳再也忍不住,伏在韩非身上哭道,“韩兄!宁阳不要你死!不要!你要活着,你会好好活着的!”

      “傻宁阳……”韩非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宁阳的秀发,四目相对间,温润的唇已贴了过来,宁阳猛然怔住,旋即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缓缓渗出,那是幸福的眼泪。

      这是韩非第一次表达他的感情,因为两个人的身份,他的这些话从来不敢说出口,只能与他对韩国的情一起深深地埋在心底,任它们纠缠,纠缠,再纠缠,如疯狂的蔓草密密匝匝地围困住他的心,让他无路可走,无路可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说什么深深沉沉故国痛,说什么威威赫赫大秦梦,他就要死了,死者长已矣,从此后,这天下是血雨腥风还是春暖花开,他都看不到了。

      宁阳欣喜地看着韩非微微泛红的脸,这么多年了,韩非一直在隐忍,忍韩王,忍秦王,忍国仇,忍屈辱,那么,就允许他放肆一回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放肆!

      这里虽是关押死囚的监狱,可是现在在这里的唯有他和她,没有什么韩国与秦国,他们是恋人,是心心相印生死不渝的恋人,这里就是他们的洞房,是见证他们爱情的地方。

      “韩兄。”低声呼唤一声,超越了生死的恐惧,唯有满满的浓情蜜意化不开。

      “嗯。”韩非歪斜着,大半个身子已经倒在地上难以支撑,他的神智已有些模糊了,只是下意识地回应。

      宁阳将头枕在韩非的肩膀上,望着头顶的小天窗微笑道:“如果我们成亲了,就回韩国去好不好?就像以前我在韩国那样,我们秉烛夜谈深夜不息,等到春天就去赏桃花。你还记得你送的蜻蜓风筝吗?”

      “嗯。”梦中一般的柔和,似乎声音再大一点就会惊破这琉璃般的美梦。

      “我把它一直挂在宫中,只要我在,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人生如蜻蜓,点水即过,我们,我只要你。”

      “大—王—驾—到!”外面突然传来响亮尖细的报声,宁阳心内一惊:“王兄!”

      韩非惊觉坐起,竟然依靠早已麻木的双腿站起来了!他朝着门口方向欣喜地大喊:“大王!是大王!大……”

      腹中毒酒因为韩非的大幅度动作骤然一齐发作,韩非的话还未说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没有机会亲自向秦王讲明他的法学真正的涵义;他终究,还是抱憾而逝。

      “先—生!”宁阳的悲泣绵长韵远,直直穿过厚重的围墙透到外面去,惊飞了树上的黄莺。

      秦王闻声赶来,却只见宁阳伏在韩非的尸体上哀哀哭泣,他悲痛地摊手呼号:“先生,你何止如此,你何止如此啊!多年来,寡人都是按照先生的法家之学驾驭朝纲削平天下,为什么偏偏最反对寡人的就是先生你啊!为什么就偏偏要与寡人水火不相容!”

      宁阳依恋地看着韩非的脸,冷冷地回道:“因为先生视你为神交知己,因为你让先生看到了梦想可以成真,更因为先生期盼王兄能成为天下真正的王!”

      秦王如遭雷击,哑声道:“天下真正的王?寡人成为天下真正的王?”

      “是,”宁阳依然态度冷漠,他死了,他就这样在死在自己面前了!

      他再也不会冷冰冰地对自己行礼说“公主还有什么要请教韩非的”,他再也不会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她再也不能在他乌黑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再也不能了!

      “天下真正的王,一个仁德慈厚,爱民如子的王!”宁阳缓缓站起来,与秦王面对面,声音越发的清冷,“而不是你这个杀戮成性,猜忌多疑的暴君!”

      宁阳走至案几前拿起韩非的书简,上面字迹犹新,定然是韩非入狱以来新写的,她展开书简缓缓念道:“思故国之屈辱,痛战俘之亡命,补韩非之说未足也。唯民心六和,秦王势成天下之王!天下之王!”

      一道惊雷轰然响起,炸得秦王脑中嗡嗡作响,宁阳的声音似乎变成了韩非的,那总是皱着眉的神情,那如玉碎般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思故国之屈辱,痛战俘之亡命,补韩非之说未足也。唯民心六和,秦王势成天下之王!”

      秦王木然走过来半跪在韩非的尸体旁边,似是对韩非说,有似是自言自语:“难道是寡人错了么?是寡人……不该听信别人的谗言,认为你只念着你的韩国,不肯全心效力于寡人……是寡人错了……”

      “……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上有所长,事乃不方。矜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徒。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见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将自举之;正与处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举之,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同,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情……”秦王呆滞地平视着身后的案几,那里,还有一摞韩非亲笔所书的书简,而他吟诵的,正是韩非不久前才呈给他的《扬权》。

      金玉之言犹在耳畔,句句为他的君权着想,字字为他的君威考虑,而他做了什么呢?他逼死了韩非……

      宁阳不听则已,一听又忍不住珠泪滚滚,韩非之心皆凝聚在这些文章里了,可是她的糊涂王兄……
      “王兄,宁阳先请回宫了!”宁阳不愿再看到秦王,吩咐秦王带来的侍卫将韩非的尸首抬到马车上便大步跨出牢房,云阳监狱,她此生都不要再来这里了!

      宁阳坐在车内紧紧地抱着韩非的尸体,先生死了,她的韩兄死了,可是她必须活着,她要补齐韩非法家之学,要让它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哗”的一声闪电划破黑云,劈开沉闷已久的空气,似韩非临死前声声呼唤哀切恸哭,这场迟来的春雨终于在韩非死后的片刻倾盆而下,来势汹汹似夏日暴雨,完全没有春雨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豆大的雨点敲击着路面,一点一点砸出如烟的灰尘,远远望去,就像这混沌乱世,难辨西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绝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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