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绝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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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你在哪里？”宁阳从未来过如此肮脏阴暗的地方，她一边急切地呼唤一边跌跌撞撞地朝里面跑来。
云阳监狱以巨石围成，固若金汤，否则也不会用来关押死囚了。因是巨石，自然通风欠佳，唯有头顶开有一个小口，勉强为换气之用，光线之差，犹如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寻常人乍然来此，根本不能分辨黑白。所谓不见天日，不过如此。
有潮湿霉变的气息迎面扑来，混合着各种怪味直让人想吐。宁阳心急，也不去理会这些，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先生就是被关在这样恶劣的地方么？
光线微弱之间一个模糊的身影倚墙而立，轮廓间说不出的凄凉沧桑，他似乎正在试图向这边靠近，只是步子迈得极其艰难。
宁阳惊呼一声“先生”扑过去扶住他，光线朦胧，却足以让她眼中唯有他，且更加清晰。宁阳泪如雨下：“先生，我来了，我来了！”
韩非怜惜地看着那张略显憔悴的脸，才几天不见，宁阳就如此憔悴了，倘若他死了……韩非不敢再想下去，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宁阳的脸，目光坚决悲怆：“宁阳，是韩兄错怪你了！今生欠你的，只有来生再还了！”
“这是什么？”宁阳见韩非手中还拿着的酒樽，一把抢过来问道，李斯比她早出发，难道这就是……
猛然回身，朝站在阴暗处的李斯怒目相向：“李斯！你竟然敢谋害先生！”
方才进来时她便看到李斯了，只是注意力一直在韩非身上，没有顾上。牢中自然不可能给韩非供酒，必然是李斯带来的无疑。
李斯从茫然中惊醒，连忙行礼道：“公主，李斯不敢！是大王，是大王！”
宁阳恨恨地看着李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明溪曾说白虎之事是李斯所为，后来又以姚贾之事在王兄面前献尽谗言，若说白虎之事尚且是有疑虑的，进谗言时可是她亲耳听到，无从抵赖！
宁阳逼近李斯，愤恨地骂道：“分明是你嫉贤妒能，想要谋害先生！你骗得了王兄，却骗不过我去！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不知道！”
“宁阳，不必责怪于他，这确实是韩非自己的选择。”韩非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这声音听着已有些虚弱了。
李斯躬身行礼，感激地看着韩非道：“多谢师弟宽谅！多谢，多谢，多谢了！”说着竟然借着道谢转身快步逃离这里，直往牢门方向奔去。
宁阳见此气结：“你！快去找太医来啊！”手指着他，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一溜烟跑开，李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还在秦国，她自然还有机会找他降罪。
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韩非，毒酒是他自己要的么？他竟然这么快就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先生，虽然你冒犯王兄，可是，可是王兄他并不愿让你死啊！”
“可我必须按照大王的意愿活着，你看韩兄，做得到吗？”韩非沉痛地看着宁阳，满眼的不舍与不甘。
宁阳，你可知这些时日以来韩非早已对你情根深种？韩非虽然待你冷漠无情，那是因为你我二人的身份容不得韩非罔顾国仇偏于私情啊！韩非命蹇，只能选择结束自己了，屈子为楚投河，那韩非就为韩国服毒吧！
宁阳语气间不由得有些犹豫：“这……”韩非的性格她是十分清楚的，除非他死，否则绝不可能奴颜婢骨，卑躬屈膝于他人！
“两万战俘被活活坑杀在南峰山，这要韩非如何回去面对他们的亲人！大秦伐韩，故国必亡，韩非虽然明白是大势所趋，可是心中，心中依然痛如刀绞，生不如死啊！”
韩非一手扶墙，迫使自己端端正正地站起来，毒药已经有所反应了，腹部微微有刺痛的感觉，那一刻是不是快要来临了？也好，就让他背负着出卖韩国的骂名死去吧！韩国将亡，他已没有脸面再活着了。
宁阳呆滞地仰头看着顶上唯一的小天窗，那里，她看到大秦的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黑沉沉地似要压将下来，让人感到极其压抑。
秦国今年春天一直干旱，若不是靠着那个郑国渠灌溉农田，只怕今年是要歉收了。看样子，这几日必然会有一场大雨，那就下吧！狠狠地下吧！冲刷掉所有的悲伤，淹死这无可奈何的造化弄人！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是为什么呀！”宁阳望着韩非喃喃地问道，她不明白，上天既然让她遇见韩非，又为何偏偏要给他们一个如此难以抗衡的惨烈结局？难道人真的只是命运之神的玩具吗？
命运精雕细琢了韩非的才华，精雕细琢了他们的相遇，本该是两情相悦的神仙眷侣，是羡煞众生的九重佳客，又为何要狠心抛弃他们？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吗？
爱得太深，连上天都要嫉妒，竟然要让他们伯劳东飞燕西飞，要他们夹在国仇家恨之中不能呼吸！
韩非自然不会知道宁阳在想些什么，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尖锐剧烈，后背热烘烘地出了一层白毛细汗，只怕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将未曾说完的话尽快说完。今生已欠宁阳的，他是注定不能偿还了。
“宁阳，”从薄唇间浅浅淡淡地逸出一丝微笑，喉间有甜腥的味道充斥，连话语都染上了一层鲜艳凄美的颜色，像夕阳下渐渐枯萎的玫瑰，余香仍在，美妍无存，“小妹，妹之心妹之情韩非皆懂，韩非并非草木无情之人，两年来深埋下多少好梦。故国托命韩非为使者来到咸阳，我忍着屈辱只求议和，众人误会我骂我我都只能默默承受未敢放纵，谁料想坑杀战俘之事天惊地动，激愤间竟然错怪了小妹，你要原谅韩兄，此生是韩非对不起你了！”
宁阳早已泣不成声，她双眸雾蒙蒙一片，似冬日清晨厚重的大雾席卷了整个牢房，让本来就光线暗淡的牢房有了一种女子的柔情盈盈如水，却始终抵不过韩非心中汹涌的国仇大义。
韩非慢慢走近宁阳，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宁阳单薄的双肩在微微颤抖，那是极力压制悲伤的结果，韩非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脸上似悲似喜，似愤似慨：“眼见得秦军杀气重重将要攻打韩国，我要怎么面对千里中原处于血泊之中？韩非空为韩国使者，辜负了韩王之命，又徒为王师，挡不住君王的铁蹄汹汹。想我韩非惊世文章奉献于君王，他却只为实用常常偏用，重法度并非是非不分，严刑罚并非滥杀无辜，大王他如此出尔反尔暴戾成性，纵然一统六国，也只怕非为天下人之福啊！”
两行清泪如宫中常常悬挂的水晶帘般带着梦幻的流光缓缓滑下，那是反射昏暗的光线的结果，落在宁阳的脸上，他的泪，她的泪，都是苦涩悲伤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更苦，谁的更悲，“我心悲韩国百姓遭涂炭，心忧大秦国运难善终，更心痛小妹长情难续！秦王要我如赵高杀母般弃韩归秦，我决不愿似狗一般任驱从。小妹啊，拜托你送我回到韩国去，好将这，负疚心，残破梦，绝世痛，与故国同葬在腥风血雨中……”
宁阳心中悲痛到只知道拼命摇头，她不能失去韩非，她不能让他死！是她指引他来到咸阳的，本以为可以助王兄功成名就，成全韩非百姓安乐天下太平的宏愿，将法学弘扬为天下之学，谁知道竟是害了他的性命！这一切，怎能不让她心痛难以自已？怎能不让她深深自责难以自拔？
“韩兄！是宁阳害了你啊！今天宁阳方知韩兄心中有万重深忧，我千悔万悔只悔当初不该让王兄邀你来咸阳！先生乃是鲲鹏之才，却偏偏在韩国屡被打压排挤，宁阳使奇谋赚你来到秦国，心里以为可以春风一度秦国天地新，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你登高楼，望渭水，得君恣意怜，报君鸾凤情。未料想福兮祸兮如魔咒，树高档不住黑云头，只恨天妒英才使你遭遇毒手残害，更恨我荐你于王兄做了罪魁祸首，痴情恋你反而害你弃世走，倾尽黄河之水也洗不尽宁阳愧与羞啊！”
韩非扶住她的头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泪眼朦胧中唯有一张依然坚毅英挺却苍白异常的脸，那双眼睛如深深沉沉的黑夜，能吞噬一切悲伤痛苦，却掩不住如星芒的深情款款，绚烂若灼灼桃花盛开，他强颜欢笑道：“好宁阳切莫说羞愧，快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韩非今生里幸识卿无怨无悔，卿引我出迷径咸阳相会，卿使我与大秦有缘结识，卿为我分屈辱柔情相慰，卿是我梦底曲琴瑟成对，莫道说入秦来梦破心碎，若不是小妹，韩非一介书生怎能走出书斋？临大川观沧海浪涌潮汇，阴阳裂乾坤变大喜大悲，这人世该有的韩非都经历过了，纵然是魂断天涯成新鬼，韩非也要谢你赚我大秦走一回！”
说罢，放开宁阳宽袖轻扬，竟是深深一拜！宁阳，韩兄欠你的就此谢过了！
一声谢，泪雨飞，说不清心中悲与喜；一声谢，心已碎，得兄真爱死不亏！
宁阳扶起韩非，她已没有眼泪可以流，韩非如此隐忍如此负重，她不能给他丢脸！
双眸坚定地看着韩非，字字铿锵有力：“韩兄，宁阳十岁在楚国遇见你，十八岁乔装去韩国拜你为师，二十岁邀你来咸阳，宁阳此生跟你了！即使走遍天涯海角，纵然是碧落黄泉，宁阳也要陪着你，与你扶摇万里赏春辉！你要弃世……”
宁阳猛然端起放在案几上的酒樽，方才韩非并未饮尽，还剩了小半，她看着韩非嫣然一笑：“那我就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绝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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