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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   〔〔〔承〕〕〕
      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走了整整十个昼夜才到达楚国都城,郢都。自然,没有豪华的接风洗尘宴。墨翟当然不在意这些,农民起身的他不怕吃苦,路上竟都磨烂了三四双草鞋,自然是赶快着去见公输盘。
      翌日,前去通给谒板的小厮回来复命,终于要去见公输盘了。
      墨翟只身前去,到府正门口时顿了一顿。
      公输府已经算豪华了。毕竟公输盘是异国投奔者,说白了也只是个会发明的木匠。明显可见的是楚王却给了他似本国大夫一般的优待,是很了不得的了。任人唯贤可是耶?
      墨翟不是儒派的,不然一定会对此“崩坏礼制”的作法进行严厉地抨击。
      他踏入公输府内,见草木花石皆独有情趣。府邸不小,想也有后院池柳。
      绕了挺远的路,终于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别院。
      家丁做了个请的手势,墨翟点点头,径自走入。
      绕过此院院前石屏,映入眼帘的就是端端正正坐于主座上的公输大人。
      墨翟只是稍稍把脚步放慢了一点,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

      公输盘也曾听说过墨子与墨家学派,但不置可否。
      相传墨子是个农民出身的学士,心里就对他轻藐了几分;又听说他相貌不大好,长得很黑,跟炭似的,满脸又胡子拉碴的,从不刻意打理,心里就觉得他非孔子那般有学识懂礼乐之人,更为瞧不起他了。
      不过这次见了本人,真可谓瞠目结舌。原先的传说,原来都是瞎掰的啊。公输盘心里大吃一惊。
      他自端坐座上,却见得一人逆光而来,如上仙腾云而至,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让人感觉如沐春光。此时就突有风起,拂乱了他的鬓发,荡漾着他的衣袂。那青白如蛋壳似的衣裳,衬得他逆光的肌肤白皙无瑕。裳摆边缘压着玄边,即是墨紫色的暗纹。而胡子却剃得干干净净,没有符合传统的“以须为美”,倒显得更加清秀而年少了。
      待墨翟走进屋内,公输盘仍愣着神,脸色一直是万分诧异的发白之色。他仔细地端量着眼前的人,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姣好而俊美之人!
      此时才发现,没了灼眼的日光,墨翟的皮肤是有些发黑。原以为似炭,见了后觉得像玉,像女人的藕荑,近了看,才知与常人并无异,可能是之前晒得多了些罢。
      但越近,墨翟的五官越清晰,容貌也变得越来越昳丽,他的笑容似有着令人不可抗拒的魔力,吸引着公输盘。
      公输盘忽然觉得有些燥热,吞了吞口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墨翟。
      墨翟就像知道的他所想的,笑意更甚,拜了拜,终于开口:“鄙人谒见公输大人。”
      此时,公输盘的脑海里已没有了思绪,耳中听他嗡嗡之声,眼里见他修挺之身,似乎一时间已中了他的魔障。
      其实墨翟原本也不是如此妖孽的,只是他自有安排,想先给对方一个难忘印象。
      嘴角的笑一直隽永不去,墨翟又说:“公输大人……似乎很热…鄙人可需去大开轩窗?”
      公输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去开!”因为自己与墨翟的会议应是极其私密的,公输盘早已把下人侍女都吩咐过,不允他们进此别院侍候。
      但墨翟却似不守礼的客人,也不听府主的说法,就带着那依旧迷人的笑容,自顾自地去开了窗。
      有了这么一段时间,公输盘也算醒过神来了,不禁对自己感到疑惑。同时也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竟出神了;但也隐约觉察到墨翟并非一般凡人,心中有些不定。
      墨翟这就回到公输盘的面前。
      公输盘也对他礼貌性地笑一笑,却发现脸似乎都僵了——也许是太过紧张了。
      “先生快请坐!”公输盘伸出右手,示意墨翟坐在自己左侧的客席上。
      墨翟没有言谢,点头示意,跪坐在软席上。
      他在等作为主人的公输先开口。
      公输盘就一直笑,方才说:“先生也是鲁国人吧。”
      墨翟揖手敬恭:“是鄙人有幸,与公输大人为同乡。”
      “哪里哪里!先生太谦虚了!同乡相见,又何须如此客气!……先生旅途奔波,车马怕是颠沛得很吧?让先生受苦了。”
      墨翟颜上的笑却消去了,淡淡道:“鄙人并非官士,未曾行车。其实我只一介乡野山夫,完全是靠两只脚走来的啊。”
      公输盘神色大惊,不过并非装出来的,他确实吃了一惊,却莫名感到一阵心疼。这么美丽俊俏的人,他要从鲁走到楚,一双脚得受多少磨难啊!
      公输盘站起,向墨翟揖了揖手——若是这样,说明公输对墨翟十万分敬佩的。
      墨翟身为客人,于是也站起身来回揖手,又说:“公输大人,快请坐!”
      公输盘与墨翟双双坐下了,又饮了饮茶。
      墨翟脸上的笑让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但此时,墨翟正准备张口说话。
      “先生的道义,我听得很多呢。”公输盘笑得很灿烂,似在夸墨翟。
      “呵,是吗。”
      “先生所说的‘兼爱’‘非攻’,荆楚这边好像很多人赞同呢!”
      墨翟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在想:定是客套话。若墨派当真兴于荆楚,楚惠王又怎会准备出师攻宋呢。但是这公输盘…如此之说……
      “我也觉得先生的说法很对,”公输盘语音未落便觉察不对:自己一开始明明是瞧不起墨家、轻藐墨翟的啊,怎么此时就言不由衷地奉承他呢…“不过我想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公输盘心里才有些明了,难不成自己只是想多听他说说话?仔细想来,他的声音倒还真是清丽。
      “哦?那么就请公输大人示下。”墨翟浅笑道。
      “先生可知我所发明的‘钩’与‘拒’?”公输盘心里暗自得意,因为终于说到自己所擅长的了。
      “鄙人有听说过。水上作战,当敌军处于劣势时,‘钩’能把敌军的船钩住,不让它逃跑;当敌军处于优势时,‘拒’又能抵挡住敌军的船只,不让它追击。楚军有了钩、拒之后,真可谓是无往不胜啊。”
      “哈哈,说是那么说,也没那么厉害啦。”公输盘嘴中虽是谦辞,面上脸色却是抑不住的得意。
      虽我是匠,你是士,看看谁能比得过谁。公输盘有一种不甘落于之后的感觉,就略显挑衅的说:“实际上我想问问先生的是,我有舟战的钩和拒,不知先生的义也有钩和拒吗?”
      此言一出,室内的温度似突降了十度。
      墨翟却暗喜,论起口舌之辩,他自认是比公输盘强一些的。这形势还是自己占优啊。
      于是墨翟温吞地说:“鄙人不才,‘义’是用爱来钩,用恭来拒。大人用钩钩人,人家也会回钩大人;大人用拒拒人,人家会用拒回拒大人。公输大人,您说,‘义’的钩拒,难道不比‘舟’的钩拒强吗?”
      公输盘哑口无言。他才知道,墨翟对于“义”的追求甚至超过了一切。
      怎么会有如此贤圣之人呢?
      他越是拒自己,自己就越想靠近他。有一种非常不甘心的感觉。凭什么他就像一朵洁白的菡萏袅袅立于池中,旁人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更别说采摘了。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想看看他失态是什么样子。就算如何,也想让他从池塘中央走出来,即使污垢会弄脏他,即使观客会亵玩他……
      当然不行!!!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公输盘清了清脑袋中的杂念。
      不过……若是他自己寻的那样的路,我如何也是没问题的吧……我怎么可能输呢!
      眼前的人又有些出神了。墨翟早已猜到对方的心思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捅破的时机。这样一个笑容很假,总爱出神,明明自己既弱又单薄却总想着压对方一头,又傲气又娇荣的小青年,也是挺可爱的不是吗?
      墨翟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露了笑。
      公输盘当然不知墨翟心里的千回百转,还以为是他在笑话自己欺负人不成反被别人占了口舌便宜。但怒怨又不好发作,毕竟自己是再口舌上输给了对方。
      所以就随便找了一句:“善也。先生于义真是竭毕生之力而追求啊。不过先生与我是同乡,我又是先生的仰慕者,先生还是莫要叫我‘公输大人’了,大先生折煞我也——”
      墨翟听后笑了笑,说:“那鄙人称君为公输,可有冒犯?”
      “不冒犯不冒犯,其实你我相称即可。只是‘先生’一词的敬称,我作为仰慕者还是该尊敬的。”
      “公输真是客气。”墨翟变得也快,原先自己是一口一个“大人”叫着的,现在竟如此开了口。
      公输盘心里更气愤了。但也没有办法,他的叫法是自己同意了的,要撒气这气也该撒在自己身上。但就是莫名的不舒服,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占尽优势的,如今到变成节节败退的感觉了。而对方还丝毫未察觉到!
      公输盘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但他完全小看了墨翟。墨翟早已将他的心理摸得一干二净,正盘算着之后的话题。
      公输盘怀着傲娇又不太爽的心理,装作很开心很热情地同墨翟聊天。跟他从家乡的杏花谢得七七八八的了一直聊到荆楚当地的风土人情。
      其实墨翟对这些早就十分熟悉了,却装作丝毫不知。他一开始是想跟公输盘套套近乎,后来却变成想听他多说几句。敏锐如他又怎会不知自己,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对公输盘产生兴趣了。一个所谓的“笑容很假,总爱出神,明明自己既弱又单薄却总想着压对方一头,又傲气又娇荣的小青年”。
      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义与宋国。他终究是墨家的墨子,是墨翟。而公输盘,终究是兴战的助手。
      聊到二人都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墨翟与公输盘似乎都不想开口提起正事。但不说不行。
      在宋国,那全国的子民,都在等着这个结局。
      又深深饮了一口茶。
      本是墨翟打算先打破僵局的,还未张口,公输盘就行动了。
      公输盘敛去见到老乡的喜悦,只留下礼貌般的笑。“我与先生说的太来了,竟都忘了问先生此次来楚,究竟有什么见教?”
      墨翟没了笑容,严肃地说:“在华夏之北、吾之故地鲁国,有侮辱鄙人的人,我想借助您的帮助,杀了那个人。”
      公输盘表面上装作不开心,起身走向墨翟。
      就在这走路的过程,墨翟又说:“请允许鄙人为君献上十两金锭。”
      这是墨翟不动声色的激将法,意图用钱来刺激自诩君子的公输盘。
      公输盘的内心是:好啊,你激将我——你既然激将我,我就顺杆爬蛇,接着你的话锋,我就入你这个圈套了怎么着?看看究竟谁赢得过谁。
      于是他就假装更加不开心的模样,走至墨翟案前,坐下,同他面对面,然后假装气鼓鼓地跟他说:“您的道义是‘非攻’‘兼爱’,我只是一介凡人,我的道义也只停留在浅薄的层次上。但是,我坚守自己的道义,本来就是不杀人的。”
      墨翟看出来了。
      虽然公输盘眉头紧锁,嘴角下撇,但此时二人间距仅有一案桌之遥,他将对方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那里边完全没有火星。因此墨翟判断,公输盘是佯怒。
      于是他的内心是:行啊,你真怒也好,佯怒也罢,我都有应对的措施。怕什么。看看究竟谁斗得过谁。
      二人之间的案桌上,似乎摆了一盘围棋。黑子,白子,二人斗智斗勇,比慧比谋。这样的局,究竟谁能取胜?那胜利的丰硕果实,又将鹿死谁手?
      公输盘仗着自己是主,一挥袖抹去了桌上的觥筹酒盏、水果糕点。同时,还说:“先生,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道义——”
      青铜的酒杯酒盏装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水酒与食物洒散一地。
      墨翟跪着往后挪了一步,保持了原先的距离。虽然挪步了,但神色却丝毫不慌乱,依旧镇定沉稳。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先生!你的道义那么伟大,救天下人民与水火之中。我做不到!但是!我也有自己的道义啊,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只是一介凡人,我的道义也只停留在浅薄的层次上。我坚守自己的道义,绝非金钱可打动!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市侩小人吗!?”公输盘一边说,一边起身跨过了案桌。
      倘若是一般人,此时定会以为公输盘以大怒,会伏地请求他的原谅。
      不过今日在公输盘面前的,是墨子。
      墨翟早已看透了。
      借口。什么“不悦”,什么“吾义固不杀人”,全都是赤裸裸的借口。公输盘只不过是想跨过这道碍事的案桌,只不过是想找个让两人都恼怒而干出荒唐之事的理由。
      是不是有些过头了呢,君之演技甚矣,过犹不及。
      就在公输盘步步紧逼、几乎要如猛虎扑食般压上来的时候,墨翟嚯得站起来,倒把公输盘愣了一愣。
      原先,墨翟的头都是深深埋下去的。但他在站起的一瞬间,把目光死死地瞪住公输盘,是那种苍鹰于苍穹翱翔、忽见草原上有伏地而奔过的野兔时那种兴奋与喜悦,全然不见胆怯或害怕。
      这只鹰知道,以自身的本领,完全不用怕野兔鱼死网破的那一招“兔子蹬鹰”。
      鹰只是鹰,而虎却不是虎。蜕去了威风的虎皮,藏于皮下的是一只既弱又单薄却总想着压对方一头,又傲气又娇荣的小野兔。
      趁公输盘发怔之际,墨翟唇角终于又勾起了那丝胜券在握的笑。但仅是那么一瞬,让人简直察觉不到,察觉不到原来,苍鹰的反攻要开始了。
      起身后,墨翟朝着同样站着的公输盘拜了两拜。
      公输盘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正想作揖回拜,墨翟却又开始下一轮攻势了。
      他噙起温和却又耀眼的笑容,十分自信地说道:“请允许我来解说这件事情,可以么,公输大人?”
      没有等任何回答,他自行地开始讲起来:“我从北方齐鲁大地听说,公输大人为楚国造成了登云梯,将要攻打宋国。”
      公输盘刚想说“是又如何”,还未等他开口,墨翟的双手就搭在了他的肩上。随即将手臂环住,一把抱住了公输盘。
      但墨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颤抖。
      其实是因为公输盘太不敢相信了。他在见到墨翟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的萌生了这样的念头,就是想与他相拥。但是又有些不对劲,自己一开始所想的明明是抱住他,怎么就变成自己被抱住了…?
      于是公输盘想伸开手反抱住墨翟。
      但是他的动作还没有进展,墨翟就一臂搂紧了公输盘,另一手攥住他的双手。
      “宋国有什么罪过,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地前去讨伐?”一边说话,墨翟还剥松了公输盘的缠腰带。
      “可——”公输盘一心只顾着与墨翟做口舌上的争论,全完全没感觉到衣饰上的松动,更何况他被紧紧地搂在怀里。
      “可什么?”墨翟打断了他的话,又说:“楚国在土地方面有剩余,在人口方面却缺乏,是也不是?”
      公输盘自知确实如此,就弱弱哼了一声“是…”
      墨翟悄悄解开了公输盘的腰带,缠腰玉和荷包香囊随腰带一起被扔在一边。公输盘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了,想挣脱开来,墨翟把他搂得更紧,赶紧说话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嗯。公输大人,牺牲本就缺乏的人口去争夺还有剩余的土地,这样不能说是聪明的吧?”
      不得不承认,墨翟说话的技巧很高,公输盘本不想承认,在墨翟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也只好蹦出一句“好像…是…但是——”
      墨翟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夹枪带棍地又说:“宋国根本就没有罪过,楚国却去攻打它,不能说是仁爱亲善的。公输大人刚才满口的‘道义道义’,说明公输大人是明白事理的。你明白事理却不向楚王劝谏,不能说是忠心的。”
      公输盘感觉到自己居家所穿的深衣已经被他拉扯得不成样子了,但事到如今也无暇顾及,光顾着说:“我怎么不忠心!才没有忤逆大王的意思呢!”
      按照墨翟的方式,公输盘连这一句话都是说不成的。
      其实是墨翟特意让他说的,公输盘说话的时候就不会反抗自己褪去他的衣裳了。为了方便一点,墨翟悄悄的使了个所谓的“欲擒故纵”之计。反正自己定会在口舌上胜过他的,先让他尝一点甜头也没关系。这点利弊,墨翟还是会取舍的。
      此时公输盘光滑洁净的肩膀已经露出来了。
      墨翟紧接着公输盘的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永远不忤逆大王旨意的人只有那些拍马奉承的小人,公输大人,您应该不会是那样的小人吧?!”说罢故作吃惊。
      公输盘脸色泛白泛青了,那是想说又说不出话急的。
      墨翟又没有等他的回答,毕竟他不能将公输盘死困在一个说法上。
      公输盘也只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错话了,于是马上又改口:“我怎么没‘争’?我向大王劝谏过,他不听我的,我能怎么办!”
      墨翟笑得更讽刺了些:“你争而不得,不能说是强的。”
      此时公输盘的深衣洞开,胫裤也褪了大半。公输盘听到墨翟说自己“争而不得是不强”,恼羞成怒,大声说道:“就你会争!就你能得!就你强!行了吧!我不跟你说了!”
      转身就想离开,不料被自己当时所扫倒在地的水果与酒盏所绊倒,俯身摔了个惨。
      墨翟扑哧一声的笑了,快速说道:“还有最后一句,我之前说你满口 ‘道义道义’的,这完全不能说明公输大人是明白事理的。因为你的‘道义道义’不杀单个少数的人,反倒要杀尽一个国家的众多的人,这就完全说明你公输大人是完全不明白事理的!还有,你贴身的衣物都可尽数被我褪下,更别说城池了。如何?”
      说完这一段的话,公输盘还未能从地上爬起来。却说着:“先生是有‘完全’语癖的吧!!!”
      “怎么样?服不服?”墨翟又垂下眼睑,嘴角又噙起那一抹习惯性的笑。
      “服!我服了!行了吧。”公输盘叹了口气,又说:“真是斗不过你啊。不过……”公输盘捏了捏墨翟的脸,说:“你呀你,以后想笑的时候再笑,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省的自己累又惹别人烦。”
      墨翟听了这话,倒真是开了笑颜,对曰:“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不过我怎么惹你烦了?你倒是说说。”
      公输盘想也不想就说:“还能怎么惹我烦?长得漂亮呗,口齿伶俐呗,能言善辩呗,咄咄逼人呗,说话爱用排比句呗。”说着还是掰手指头数出来的
      墨翟又笑:“是不是还得加一个‘爱笑呗’?我发现你也爱用排比句啊。不过那个‘口齿伶俐’…是指哪方面的啊?哈哈……”
      “成天笑笑笑的,也不怕抽筋。”公输盘羞愧难当,只好佯怒。这发现自己和墨翟待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却被他感染得也爱笑了。
      “话说……你的衣服是不是该换一件了……”墨翟又开始调侃他了。
      “……你真的真的是墨子吗!!??深表怀疑!”
      墨翟又笑笑:“你的怀疑不是没有理由。在别人面前,我可能就永远得是那个墨家鼻祖墨子,但在你面前,我就可以只是墨翟了。”说完,有些轻松却又无奈地笑笑。
      公输盘知道,像墨翟这样奔波各国而拯救国民于水火之中的人,是不可能定居在一地的,或者除非是长眠。
      于是他就说:“那你有空就常来楚国吧。至少整个天下,我这里你可以仅仅当你墨翟自己。”
      墨翟笑了笑,没有再应。
      沉默了一会儿,公输盘问道:“墨家的‘非攻’是没错,但‘兼爱’……说实话我不想你兼爱,你就守着我一个行不行啊。”
      墨翟忍俊不禁,笑道:“你这是把概念偷梁换柱了啊。此爱非彼爱,有异也。”
      公输盘也笑了,说:“呵,我故意的。我去换件衣服。”
      墨翟也自相把衣服整理了一番。
      等二人都好了的时候,又是沉默了一会儿。
      墨翟终又是开口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停止呢?公输啊,我的道理讲的可是很明白了呀。况且,你不是服了么?”
      “我…我所说的服了不是指那个,是指那个……哎呀不跟你说了,反正就是不行,我都已经把造梯攻宋一事跟大王说过了。”
      墨翟垂下了眼睫,俏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里的色变,令人看不出他的喜怒。顿了顿,他又道:“那么……为什么不把我引荐给楚王?”
      公输盘轻轻说了句:“是。”

      没有办法。有句古谚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必取宋。
      他必守宋。
      两人的交际呢,浮萍怎能长于瀚海。更不用说生根了。

      再几日,公输盘领着墨翟,去见楚王。
      楚宫美轮美奂。望兽飞檐,铜铃朱漆,金墙玉砌,雕镂画阁……
      就是那一日,他们两人同见日出,亦是那日,同观日落。

      墨翟被领到偏殿中,接近王寝。
      墨翟看到了坐在王座上、头戴九旒冕冠的威严楚王。他向楚王揖了揖手。
      墨家在战国是比较大的流派,地位也仅次于儒家。楚王必已听闻过墨家的大名。还给墨翟赐了座。公输盘连殿都不能进,只能在宫外候着。
      墨翟对楚王说:“大王,如今有人在这里,舍弃他自己装饰华美的篷车,反而想要偷邻居的破车;舍弃他自己美丽的绸缎,反而想要偷邻居的粗布衣服;舍弃他自己好吃的米饭与肉食,反而想要偷邻居难以下咽的糟糠——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楚王笑了笑,猜想这位学士要给自己讲一些什么道理。但是猜不到。只有将想法老实对答:“寡人认为这是有偷窃癖的人啊。”
      墨翟就说:“大王明鉴。这确实是好偷成疾的人。大楚国土方圆五千里,那宋国的国土方圆仅五百里,这就像装饰华美的篷车与破车一般。大楚有云梦泽,雌雄犀牛、麋鹿、鳄鱼、鼋鳖等珍稀物种充满了长江与汉水,而那小宋就像人们所笑称的‘连雉鸡、野兔、鲫鱼都没有’,这就像美丽的绸缎与粗布衣服一般。大楚还有修长的青松、质细的梓树、楩木、楠木、樟树等上好木材,宋国连区区多余的木材都没有,这就像好吃的米饭与肉食同难以下咽的糟糠相比。鄙人觉得,大王若想攻宋,就如同这个有偷窃癖的人一般。”
      墨翟此段话一出,众场皆寂。
      楚王真认为他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己所用,这次反倒要阻止自己。
      不可,不可。
      “先生所言真妙啊!可是…虽然是这样,公输盘已帮助寡人造好了登云梯,寡人定要夺取宋地。”
      墨翟心想:这楚王倒是个没心思的直肠子。就是公输……不知他,可否一同劝诫。
      “大王,鄙人可否提一想法。请大王先勿出兵,哪日大王有时间,鄙人愿与公输大人一同展现攻城守地之方略。等看完方略,大王若再想出兵也不迟。”
      “啊,那就有劳先生了。后日下午可以么?”
      “谨遵大王旨意。鄙人先行退下了。”
      “先生慢走。”楚王又对下从说,“去,送先生出外宫。”

      公输府上。
      “先生,今日大王没有难为你吧?”公输盘诚挚地问。
      墨翟像听了个笑话,又说:“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难为你家大王呢?”
      公输盘狡黠地笑了笑:“大王是楚国之王。先生虽有万千弟子,却也比不上一国之君吧。”
      墨翟瞥了他一眼,懒懒地说:“想问什么就问,想说什么就说。”
      公输盘讪讪地回头,静了一会儿,入去内屋。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只木鹊。
      “先生帮我看看,这是我发明的木鹊。它可以连飞三天而不落地。怎么样?”公输的语意之中明显带上得意与骄傲。
      “真好看。怎么做出来的,像极了。”墨翟先大大赞扬了一番,把公输盘都快捧上天了。“不过……公输,你知道吗?木匠做的东西,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
      “我就是木匠出身,怎么会不知道呢。”公输盘抿嘴笑了笑。
      墨翟吞吐地说:“我可以直言一句吗,公输大人?”
      公输盘听他这样,隐约有“敬而远之”的感觉,心中不悦。不过还是说:“当然可以了。善者从,否者改。”
      “……这木鹊还不如一个普通工匠顷刻间削出来的一个车辖,车辖一装在车轴上,车子就可以负重五十石东西;而你的鹊有什么实际作用呢?所以还是那句‘有利于人的称为巧,无利于人的只能叫作拙’。”
      公输盘在墨翟面前早已不装斯文,直接说道:“你这人真顽固!我做出来给小孩儿玩,难道不利吗?!”
      “唉。‘玩物丧志’是矣。”
      “去去去!你这人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我怎么没意思了?你要不试试?”墨翟靠近公输盘。
      “不……不了。”公输盘避开,拿起一卷竹简,装模做样地看。
      看书,实际上就是偷偷瞄墨翟。
      “怎么了?”墨翟放下竹简,“我沾了脏东西?”
      “没…我就是想问……先生能不能留下来?”
      墨翟叹了口气。说:“我是墨家人。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那天,就是你——”
      “记得!我…怎会忘得那么快……”
      “我同你说过吧。于天下,我即墨子。于公输,我即墨翟。”
      “是啊。墨子教师要为天下奔波,那农民墨翟可不可以为了公输盘而居于楚地,长期青烟绿柳、温雨杏花地生活下去呢?”公输只怀着一丝丝的期望,问。
      墨翟那长年累月的微笑终也消失了,“我又何曾不想。只是…此两面实在分不开。大丈夫立于世,自是以天下苍生为重。此尤乱世,怎可……怎可…”
      公输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不,与其说是破灭,倒不如说是从未建立起来过。毕竟,那是墨家。
      墨翟接着说:“此尤乱世,怎可……怎可…怎可重儿女私情而轻天下苍生欤?”
      公输的头上布满了黑线,“你才儿女私情!!!你全家都儿女私情!!!”
      “哦?那…公输对我到底是什么?”
      其实说不清楚。两人也不想说清楚。
      太难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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