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终）承诺 ...
-
春祭已经结束，大雨犹如天降的洪水，把大街上的欢声笑语和小巷里的鸡鸣狗盗一起冲走了；雨势渐歇，蓝闪洗尽铅华，空气里徒留茫然的水汽和中庸的寂静。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深夜，巴尔德无奈地挠头。两只被雨水和鲜血浸透的猫闯进旅店，今次，其中的一只已然失去了意识。呀咧呀咧，旅店老板瞥了一眼木质地板上的浅红血滴：“柯诺尔，来帮个忙。”且不说上回厨房“失窃”事件，嘛，年轻就是有胡来的资本。
四只猫齐聚在二楼最右侧的房间，明亮的火光下，满是凝重的气氛。
“先处理腹部。快，柯诺尔，再来一瓶酒，几张白布……冷静，莱伊！过来按住他。”旅店大老板眉间刻痕深了许多，使唤着同样眉头紧锁的二老板和赏金猎人。
腹腔几乎被粗暴地洞穿，出乎意料的是创口并不太大，大约手腕粗细的程度，而且阿萨多的背部看起来基本上是完好的。多半并非事故，而是行凶者所为。柯诺尔有些瑟缩地持着火把，沉默地思考着。而且，只能用妙到毫巅来形容——内脏没有破裂的迹象，就像已经饱览身体的构造，仅仅想要触抚内部而已。即使如此也太不可思议了。对象是活物，多少会有所挣扎，就比如现在——被莱伊固定在怀里的阿萨多，口中不时发出难以辨识的只言片语，滚烫的身躯时而迷走性地抽搐，幅度不大，力道却强，以至于巴尔德不得不几番暂停缝合。要达成这样的伤势，除非眼前这只猫醉得不省人事，或者，还有另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即清醒地抑制住身体的所有动作。总之，事情必定存在着不合常理的地方，恐怕巴尔德也发现了吧。
“虽然称不上专业，就先只能做到这样了。”缝合完毕，大老板和二老板交换了一个眼色。转而察看被咬伤的脖颈，两只猫的神情不约而同地变了。刚才还没有注意到，此刻被蹿动的火光映照着，黑猫的肩膀上，几排结痂的大型种齿痕昭然若揭，锁骨和胸膛上也有好几枚正在褪色但不容错认的印记。
“莱伊……”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的柯诺尔有些迟疑地看向赏金猎人。
“……是我做的。”
“下面那个也是？”大家都知道巴尔德所指何物。
“……”凶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闭眼颔首。
柯诺尔磨牙呲呲，勾尾巴“噌”地竖了起来，琥珀色的漂亮眼瞳也收缩成了极细的线形，目光仿佛要把莱伊射个对穿。
巴尔德默然半晌，突然醍醐灌顶，轻拍伴侣弓起的背，挤眉弄眼地笑道：“啊。原来是那个，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懂得情趣啊。”
“哪个？”
“自然就是那个，”巴尔德若有所指，“那个啊。打个比方吧，昨天傍晚、前天夜里和大前天中午……”
“……谢利尔，你！”这只色|猫！
每当自家的小黄猫羞愤地用这个女性化的曾用名向自己咆哮，旅店老板就知道事情多少有点不妙。他飞速拽起柯诺尔的胳膊退出房间，门口传来了大叔压低的惨叫：“别玩得太过火啊，莱伊——！”仿佛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尾音。
……
旅馆底楼。
“放着那样的莱伊和阿萨多独处，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旅店老板吻了吻二老板的额角，“或许莱伊自己也不曾察觉，他已经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了 。再给吉良猫一点时间，他们就该……”巴尔德比了一个万事搞定的手势，无不猥琐地眨了眨眼。
柯诺尔不禁微笑起来：“总觉得，阿萨多或许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也不一定……呐，我们去找找看医生吧。”
***
莱伊把那天花田野餐的器具运回来还给旅店老板，推门进入二楼的房间时，发现阿萨多已经醒了。
逆光的身影此刻正悠然地靠坐着，依稀可见他正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的街景，薄暮的余晖把他褐色的肌肤镀成了柔和的小麦色。
『莱伊，来。』回头拍了拍床沿，黑猫轻抚脖子上的绷带，发出几个简单的气声。
银发的猫在床尾坐下，往日的盛气凌人尽数敛作情怯。
『靠近一点。』澄澈的深蓝色瞳孔让莱伊不忍拒绝，满心愧疚地挪近了一点点。
对方微微叹气，突然把他拉进怀里，收紧双臂抱住。
“……笨猫！”想要挣脱。
『唔……别动，莱伊。』疼痛的抽气声。
透明温暖的光线下微小的尘埃舞动着，夕色抹去了整个房间的冷清。窗外是一幅川流不息的日常绘卷，行商猫的吆喝叫卖，卖艺猫的滑稽表演……一切都再真实不过了，却让莱伊产生了恍惚的感觉。上一次和阿萨多一起，沐浴在这样的明媚春|色里，明明就在前几天，却好像隔了几个季节那么久。枕着对方的颈窝，嗅着清爽的气息，感受着身体接触的部分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原本僵直的背脊渐渐放松下来。
三年前的那场激斗，大概就是他们的契机吧，阿萨多漫无边际地想着。打得堪称毫无章法，丢盔弃甲，体力耗尽，谁也奈何不了谁。那时从心底里讨厌莱伊。这只高傲的猫，言语讥诮，在柯诺尔的事上总和自己大唱反调，唯一的优点只有武力很强而已。然后一起旅行，关系居然慢慢变得好起来，可能是因为最差劲的交情也不会比那一架更糟糕了吧？因为柯诺尔的关系，自己能够从吉良走出来，从此拥有的不再是部落的那间小屋；而让自己拥抱整个世界的，是莱伊。
莱伊常说，他们是宿敌。回头想想，这只是两只猫惯性的执念而已。其实自己，早就没有把他当作宿敌来看了。见识过各种神态的莱伊，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移开目光。专横的莱伊，挑衅的莱伊，坚毅的莱伊，机敏的莱伊；酣然入睡的莱伊，舌头被烫的莱伊，专注地保养武器的莱伊，神采飞扬地揉自己脑袋的莱伊；……还有情热的莱伊。莱伊的腰部，应该很敏感吧？那天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原本有点捉弄的意思，结果反倒是自己先被暴走的莱伊推倒了。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也许身体早就期待着这种程度的接触了。为还在使用道标之叶的莱伊心疼，这是为什么呢？用来解释这种费解感情的甜蜜词语，早该想到的……要命的独占欲。琉特说的没错，喜欢这种事，还是亲自传达给对方比较好。
『上次交给你的那个……还在吧？』稍稍松了松胳膊，黑发的猫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啊。”银发的猫从皮甲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片白色的花瓣，凑到鼻端深嗅，随后，隔着花瓣被吻了。
『我喜欢你，莱伊。』极尽温存地研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呢喃。
“唔……！笨…笨猫！”侧腰被熨帖摩挲着，莱伊心动过速地喘息着，软软地抵住带着可恶笑意的猫，“我可是差点杀了你然后吃掉的魔鬼啊！”
『上次就说过了吧，被莱伊咬的话，没关系。』
“为什么不反抗？真的被我杀死了怎么办？！”银发的猫脸上绯色更浓。
『不会。莱伊那天在树林里，为什么要露出悲伤的表情？而且还流泪了吧……』阿萨多握住赏金猎人的手，放在左胸前，手掌下是温暖的体温，规则而有力的脉搏，『如果真的要杀，直接刺穿这里比较快。』
“愚蠢！我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如果还有以后，你可以杀死我。”灼灼的青蓝色眼瞳迎上温和的深蓝色，瞬间被浸润包容，“你是我认可的宿敌，允许你这么做。”
『我答应。可是，只要我在莱伊身边，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你从来都不是弱者，莱伊。让你有隙可乘的不是恶魔的诱召，而是求之不得的温情。你所需要的，不是终焉的介错，而是救赎和原谅。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自信啊，笨猫。”莱伊恶劣地调侃着，舔了舔阿萨多裹着白布的喉结，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然而他的内心依旧平静，仿佛被什么填满了一样，安定而充实。满意地感到抱着自己的黑猫微微一震，呼吸失了从容，他动作粗鲁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然后取下了眼罩。
亲爱的宿敌，让你看看，最真实的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终）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