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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气吞山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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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秋在牢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如此这般繁忙热闹得度过。到了下半夜真正夜深人静的时分,地牢方才显示出自身的威力——阴冷加上死寂,令此时此刻的它仿佛墓地一般,令人心生怯意。
然,霍秋对此却浑然不觉,三刻前啃干净雷廷让他省着点吃的芦花鸡后,便心满意足得抱着那件宝贝锦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最后抵挡不住周公的热切相邀,赶过去到棋盘上厮杀起来。
翌日清早——不出霍秋所料——李灏那边果然又派了贴身侍卫来询问情况。当问起是否满意昨晚的伙食时,李师爷稍稍面露难色,斟酌之下选择简单明了得回给对方。
“伙食尚可,霍知县让学生转达谢意,多谢王爷的关心。”
“可有全部吃完?”
“是。”
“那今日明日,仍是这几样,不用变了。”说罢,使者转身准备回去复命,李师爷见状,急忙追问道:“大人,却不知王爷那边,何时可放霍知县出地牢?”
使者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道:“王爷的心思,我等怎敢乱加臆测。”
“那还望大人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李师爷悄悄塞了个荷包过去,赔笑道:“昨日在牢中时,学生观霍知县已有所悔意。”
“喔?”使者也不客气,掂了掂荷包的份量,放入自己的怀中,再看向李师爷时,眼中带了点笑意:“虽然是个文人,倒还挺懂得做人。既如此,便等信儿吧。告辞。”
李师爷把人送出县衙,人都已经走得没影了,李师爷仍是站着没动。
适才靠近使者身边偷偷塞荷包时,李师爷的鼻端隐隐嗅到似有若无的幽香,好似姑娘家身上的香粉味……不知是这位王爷身边的侍卫太过风流,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愣了半晌,李师爷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暗忖要自己操心的事还有很多,这种小事就随他去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另一边,使者刚回到行宫,便被身后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你这身装扮,又去哪里疯了?”
使者一愣,旋即回身,对着问话之人,笑嘻嘻道:“我去了哪里,你会不清楚?那条被我扒了皮的忠狗,应该已经到你哪儿哭诉过了吧。”
“胡闹!你好歹是清翎郡主,若被人识破,整个朝廷的颜面何存?”
“颜面颜面,你们男人就只关心这些。我一个人在行宫里闷得慌,想出去遛达一下也不成嘛!”
“当初谁让你硬要跟出来,一个女孩家,却丢脸得混在侍卫堆里。清翎你到底明不明白,本王出宫非是为了游玩!你若觉着无趣,我立即差人送你回宫。”
“不要,我就是要和皇兄在一起!”
清翎抱住李灏的手臂,摇了两下,娇嗔道:“皇兄,你不是很恨那个霍秋吗,他害了我们的母妃,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李灏的眼神迅速冷下来,严厉道:“这件事,不准你插手!听到没有?”
“为什么!?我也想帮你啊!”清翎忽闪着双睫,大大的眼睛逐渐湿润,似泫然欲泣。
对于这个唯一的同胞小妹,李灏向来宽容,见她这般模样便很快软下心来,更放柔了语气,道:“霍秋敢直逆本王的命令,你觉得他凭借的是甚么?”
清翎见问,想了想,故意歪着脑袋,天真无邪答道:“狗胆包天,不知死活?”
乍一听这种评论,李灏只觉得耳熟,略一思忖,即使心中略有不快,也不觉哑然一笑——这句话,岂不是在探子的回报中最常看到的,霍秋对于犯人的评语吗——如今被这丫头片子信手拈来,倒也顺耳。
然而,“若他是这种有勇无谋之人,早在前太子殡天之后,只能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哪里还容得他这几年的逍遥快活。”
“皇兄,你的意思是指——” 清翎拖长了音,看了看李灏,见他用眼神鼓励自己说出来,便放心大胆得猜测道:“你怀疑,朝中有重臣,在暗中庇护他?”
李灏赞许得点了点头:“虽有差异,但也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而且,若本王所料不差,那人恐怕是——”
恐怕是谁,李灏没有再说下去,但聪敏如清翎不难很快推测出来。在朝中敢做失势的人的后台,并且能让霍秋敢于对摄政王阳奉阴违的,除了那人,实在没有其他人可选了。
清翎冷笑道:“就算有那人撑腰,山高皇帝远,就算皇兄要对霍秋怎样,那人也鞭长莫及,想插手也管不着!”
“话虽如此,但目前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办,不能出任何差错,尚无暇应付他们。所以,即便要讨债,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明白吗?”
清翎了然反问:“皇兄,你是否早就料到霍秋不会听命行事,所以故意提出让他来行宫,好顺水推舟把人关进地牢,以免碍手碍脚?”
李灏一弹清翎的挺俏的鼻尖,戏谑道:“连这也被你猜到,做兄长的是不是该好好奖励你一番?”
清翎咯咯笑道:“好啊,那我先去换身衣裳,等下你陪我出去逛一逛,我想吃醉仙楼的‘气吞山河’。”
“那是什么东西?”
吐了吐舌头,清翎放开李灏的胳膊,边走边解释:“其实就是云吞面,那天在接风洗尘宴上,我扮作的侍卫竟然一口都没吃到,所以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去吃吃看。”
“云吞面?那不过民间的粗食,有何好吃。”
“我不管,我明明就看你吃得挺香,皇兄,你可说过要奖励我的哟。”
李灏磨不过清翎,终究还是应承了下来。望着一身男装的清翎蹦跳着回去自己的厢房,完全没有身为郡主应有的矜持,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耐心等待姑娘家换装之时,李灏想起清翎说自己吃云吞面时的样子,不禁感到奇怪——难道自己真觉得那东西,很有味道?
记得第一次尝试吃云吞面,不过是五六年前,在皇宫里的时候。
而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不够精致,但闻上去味道特别香的东西的存在,是由霍秋从宫外带进来而始。
不过,霍秋把自家姨娘做的云吞面带进皇宫来,是为了拿给前太子李锐尝个鲜,从来不是为了他四皇子李灏——尤其当时的双方,早已是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的人。
自从那年的中秋之后,李灏发现霍秋对待李锐的态度,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虽说从很久以前,凡事一旦和李锐牵扯上关系,无论孰对孰错,霍秋从来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帮着李锐。但中秋之后,霍秋对李锐的态度,几近变成老母鸡护小鸡仔一般,旁人若多看李锐两眼,或者李锐对哪个宫人和颜悦色了些,霍秋便会黑了脸把人拖走,或者直接拿眼刀子瞪向旁人,令这些人自觉自动得退避——这根本就是独占欲,完全将李锐当作自己所有物的表现。
再见这两人之间遮掩不住的、日益亲昵的举止,迫使李灏不得不往最不愿见到的事情上去想。
直到某一天,偶尔路过太子所居的内院之外,隐隐听见从里面传出的笑语声,李灏忍不住施展轻功,跃上墙头,躲到枝叶繁茂的树冠间,居高而下得俯视。
适时秋风送爽,气候宜人,李锐和霍秋正坐在树底下闲聊,享受暑气过去后的清凉。
霍秋端了碗面条和小馄饨混在一起的东西,作势要亲自喂给李锐,而后者似乎感到难为情,坚持不肯张嘴。
秋风中,李灏听见霍秋带着一点哄骗、一点宠溺、一点调戏的口吻道:“这是民间最受欢迎的主食,而且名字也好听,叫‘气吞山河’,你看多有气势。锐,你将来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不尝一下呢?”
“气吞山河?”李锐狐疑得盯着碗里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霍秋嘻笑道:“它还有个正统的名字,叫云吞面。来,让我喂给你吃。”
李锐的脸红红的,看得霍秋心痒难耐,忍不住就是想看他窘迫的模样。
“不用了,你放在哪儿,我自己吃便是。”
“这样啊——”霍秋见对方不肯乖乖就范,眼珠子转了转,忽而灿烂一笑,抓着筷子挑了两根细长的面,放进嘴里,然后放下手中的碗筷,在李锐茫然不知所以然中,伸出手按住对方的后脑勺往自己的方向压来,四片唇就这样毫无征兆得贴合在一起。
由于太过惊讶,李锐的嘴微微得张开着,使得霍秋更容易将面条喂了进去。末了,霍秋更是揪着对方的嘴唇砸吧了一阵,方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人。
“小秋!你!你怎么可以……”终于反应过来,但已被占去大半便宜的李锐,脸涨得彤红,说话更是结结巴巴,看在霍秋眼里,却是无比诱人的模样。
他无辜得摊开双手,委屈道:“既然你不肯让我喂你,我只好牺牲色相,亲自嘴对嘴来喂啰。”
“你……我……放肆!”李锐自持守礼,脾气更是温和,甚至有点懦弱,和霍秋小气无赖的性格正好相反,但此时在羞恼之下,也不禁生了点怒气。
霍秋知他甚深,见他生气不但不怕,反而更加心痒。他眨了眨眼,故意使坏道:“你若不答应,我便这样一口一口喂你,直到吃完这碗云吞面喔。”
果然,李锐很快退缩。“不必了!我……本太子同意你来喂——只能用手!”
霍秋哈哈大笑,边笑边道:“锐,你怎能这般有趣,难怪我会被你骗到。”
李锐板着脸,难得回击过去:“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委屈了?”
笑声骤消,过了会儿,才有轻轻的呢喃声响起:“怎么会呢……”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叫。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树下的两人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最后挨在一处,你喂一勺,我吃一口,一点一点分享着民间小吃。
而藏身在树冠中的人影,更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