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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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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碰到的稀罕事儿太多,简直令我应接不暇。我讶然道:“原来你竟认识我,那我怎么不记得你?”
“本君乃司春司木之神,自然识得你。本君不但识得你,还识得你的亲戚族人,还晓得你的家乡在哪儿。”
司春司木之神是什么?家乡又是什么?
我还似懂非懂地琢磨着,却听他道:“小文玉,你出来太久,怕是要被这尘世浊气化成精怪了。想不想随本君回你家乡去?”
我愣愣将他望着,少顷,呆呆道:“去了……还能回来么?”
“回来倒是可以,但大抵得等你修成仙体才行罢。”丹青大约未料到我会提这个问题,噎了一噎,脸上的笑意略略发僵,“本君以为,凡是去了的人便不会再想回来了。”
我想了想:“但这里也很好,有山有水,有风有云,我自幼在这边长大,睡了一觉又一觉,睡醒后还有会动的小人儿偶尔同我讲话,给我吹曲,我觉得甚满足,现下还不想搬走。”
丹青挑了挑眉毛:“哦?小人儿?”
“是呢,长得像你,还不如我一个枝桠子高,他拿着一块圆石吹来吹去,声音咿咿呀呀呜呜咽咽的,可好听了。”
丹青了然,微微一笑,轻拂柳条,忽然慢慢升至半空。
衣带清浅,闻风而动。空气中幽香四溢,沁人心脾。
“本君还要回去复命,来去一个时辰,于凡间不过数年。小文玉,不着急回答我,你且好生想一想,待本君再次现身时,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再一晃神,他已乘上云头,飘然而去。
我目送他离开,转瞬间就把他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满心想着自己能发声了。白日里模仿落在枝头的文鸟叽叽喳喳,晚上跟着撞在树上的野山猪嚎叫。有一回我铆足了劲儿朝山谷深处大声呼喊,回音不绝。百兽禽鸟都分不清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吓得到处奔走,真是其乐无穷。
天气渐暖。
我的听力越来越好,连山下的动静都能探到。听得外面嘈杂纷纷,有人说甚么齐国鲁国,国君大夫的,尽是些听不懂的话,让我好生糊涂。
山谷的桃花与梨花渐渐开了,花瓣洋洋洒洒,铺了满地。浅红淡白,煞是好看。草丛里的山兔在扑蝴蝶,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屁股。我正专心瞧着那圆滚滚的一团,蓦然感应到一缕子禽的气泽,大约隔得有些远,并不清晰。
我生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许久之后,子禽小小的身影自摇摇树影间出现。相隔几步,又冒出另一个更小的身影。子禽挽着小小发髻,依旧一丝不苟地束在白玉冠中,身上绛红的深衣分外惹眼。
一阵暖风袭来,吹得花香四溢,熏染衣袖。
子禽面容肃然,对着旁边凸起的小土包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复又起身,抬手招了招蹲在一旁揪草踹石子的小小人儿:“跖儿,你来。”
跖儿撇撇嘴,很不情愿地挪过来。
子禽道:“跟爹娘说两句话罢。”
跖儿低下头,扭着衣角一下一下,嘟囔道:“有什么可说的。”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听说哥昨天又丢人了。他昨天拿着鞭子说要去山下赶羊,结果遇到以前的好友。人家鲜衣怒马高高在上,他破衣烂衫,浑身一股羊膻味不说,还非狡辩说自己是体验生活,真是尴尬死了。哈哈哈哈……”
“跖儿,你……”子禽手足无措,小脸涨得通红,生怕这话被第三个人听见。扔下手中果盘,便要去阻拦他。
“明明家徒四壁,穷困潦倒,还非要装,羞不羞,羞不羞……”跖儿蹿起来简直像个猴儿,一面跑一面做鬼脸。
子禽捉他不住,气喘吁吁地扶着我的树干道:“这里是有神祗的,你、你不要乱说话。”顿了顿又道:“两年前鲁公听闻棠地有善于用箭射鱼的能人,不也亲自去看了,我不过是好奇,顺手尝试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听你瞎吹!”跖儿翻个大白眼,“若有神明在这儿,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他现身帮我们?是你赶羊没赶够还是粥煮得能吃了,天天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跖儿说罢愤愤一扭头,飞也似地跑没了踪影。
“跖儿!”子禽见唤不住他,只好作罢,叹了口气,转身将果盘在衣冠冢前一一取出摆好,又双手合十喃喃几句:“若……爹娘真回不来,便保佑弟弟平安长大罢。”
若说先前这些好戏已经让我看得简直目不转睛,那么跟着他后面的举动简直要喜得我这棵千年老树恨不得一瞬花开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颗熟悉的圆石,面朝西方,深吸了一口气。
我屏住呼吸,跟着满心期待。
子禽瘦小的身影岿然不动。
吹啊!快吹啊!我心里疯狂呐喊。
春风蓦然拂面而来,子禽的身影忽然颤了颤,手臂放下来,那小小圆石也跟着从手上轻轻滑落。
好好地,怎么不吹了?我有些闹不明白了,正要问他,却听见一个哽咽的声音含混不明地从下面传来。
“真的……好想死掉啊。”
子禽慢慢蹲坐在地,也不顾那绛红深衣会被露水打湿被泥土沾上,只哽咽着用手捂住脸庞。看到他小小的手指手背甚至是露出来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我愣住了。
“是受伤了吗?”
“谁?”许是这个声音太低沉,子禽给吓了一跳,突然抬起头来,疑惑地四处张望。泪痕还挂在红眼圈上,看起来分外狼狈。他大概忽然意识到了这点,慌忙又用袖子掩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
“你呀。我在问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我连忙调整自己的声线,试图变得轻柔一点。
然而他的表情并没有缓和,反而显得更紧张了,他东张西望半天,皱眉道:“何人在此,跟我说话为何要偷偷摸摸地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