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风雅》思兮彼方

3、第三章

　　五感既然生出了第二感，我已比之前淡定许多。

　　冬日里日头起来得晚，天寒地冻，我大部分时间宁愿跟其他飞鸟走兽一样冬眠过去。毕竟对我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四千年转瞬即逝，一年更不过是一睡一醒之间。

　　但从那日后我却不太情愿睡得那么沉了。倒不是因为我听觉灵敏总被扰清梦，只是那自称子禽的小人儿时常过来，许是想替他父母招魂。他是个奇妙的生灵，能唤起我一些奇妙的变化，所以我待他亲厚一些。

　　极为罕见的那么一两次，他随身带了个黑黑的圆石一样的东西来，上面竖着拍了两行三个孔眼。
　　我见他在我身边立定，面朝西方，捧着那圆石吹起气来。

　　几乎是顷刻间我就分辨出了那呜呜咽咽的声音，简直喜不自胜。那曲子低沉如诉，韵律悠长，像是流水一般轻柔沁入躯干与百枝，使我浑身通泰，说不出的受用。
　　人间有这样美妙的东西，真是神奇。使我虽身为一棵树，却仍旧能自由来往于天地间。
　　时而翱翔于广阔天际，穿过万里层云，时而跃入海中云游，掀起浪花无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真是大美的境界。

　　千年风雅，好一个千年风雅。

　　后来我才听闻楚国出了一个善听七弦琴的樵夫，能听高山，能知流水。与素爱弹琴的晋国大夫伯牙引为知己。我想若他在，定能明白我的感受。只可惜那已是三百年后。

　　一曲奏罢，他回过身来，眼眸无意中扫过我，竟给吓了一跳。

　　其实我也很是惊奇，他的曲子竟有这么大能耐。

　　“怎么突然就长满叶子了？”他将圆石收好，扶着树干仔细观察，“果然是非同凡响。”
　　那双明澈的眸子倒映着我的影子，唔，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因此也觉得我这棵树是棵奇妙的树，浮来山这块地方是个奇妙的地方。

　　冬去春复来。暖阳高照，春水初生，山间一片葱葱郁郁，飞禽走兽们也都活跃了起来。
　　我从寒冬捱到了这时，满枝桠的叶子都还如新生那般鲜嫩。大概我这里灵气略微浓重一些，禽鸟野兽都愿意靠近我。黄莺落在树杈子上婉转而鸣，麻雀在树叶间跳来跳去，我与它们相伴，日子虽然平淡，却好不惬意。只是偶尔会有恼人的野山羊过来啃啃树皮，对我这么一棵老树来说，也无关痛痒。

　　这日我正在懒洋洋地晒太阳打盹儿，忽然感应到一缕极其强烈的气息。那是非同于一般生灵的气息，我立即警觉起来。

　　我这么一警觉，就有些紧张，这么一紧张，我的叶子刷一下就从嫩绿色变成了五颜六色。

　　那生灵，不，应当说是那仙泽自半空中缓缓落地，立在我面前，一身青袍旧衣，黑发如云，眉目甚是清湛。我突然闻到空气中一丝幽幽清香，竟在刹那间通了嗅觉。

　　那仙泽围着我转了一遭，停下来，衣袂飘飘，随风摆动，声音也是虚无缥缈的：
　　“这儿怎么生了株文玉树？”

　　万物皆有灵，那仙泽气泽非凡，模样也是非常出众。只见他额尖悬着一枚色泽圆润的碧玉，发束金冠，甚是清雅。手里松松捏着一根柳条，正亲切地将我望着。

　　我默默无语地回望他。

　　那仙泽抖了抖柳条，微笑道：“小文玉，你怎的不说话？”

　　我依旧默默无语地将他望着。

　　那仙泽一根手指敲了敲额头，恍然大悟：“是了。”便用柳条在我身上触了一触，“你五感将将通了三感，但离能说话还有些时日。”
　　“我竟还能说话，还需得多少……”我停下话头，着实惊了一惊。
　　那仙泽笑眯眯地说：“你现在不就在说么。”

　　“你好厉害。”我开心得不得了，连树枝和躯干都变得五彩缤纷，“你竟把我变成了如此厉害神气的一棵树，你是谁？你唤我作小文玉，这是为何，你年纪很大吗？”
　　那仙泽眯着眼抚了抚我的枝桠：“唔，本君乃木官句芒，字丹青，可比你大了三万两千多岁有余了。”

　　停了一停，又啧了一声：“倒也奇了，你本不该长在这里，却不知是谁将你偷偷带出来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