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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女子主义 ...

  •   “啊啊啊啊啊~!”一声中气十足的惨叫声划破了学士府清晨特有的静谧。
      那声音虽然娇嫩,却能于高亢处一迭三变,尖利嘹亮,直唬得早起的路人以为是冤魂号哭,纷纷避远了行走。
      然而采薇园的下人们却早已见怪不怪,顶多是在见面的时候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若无其事地各自忙活去了。
      一大早能保持如此活力的,也只有自家夫人不久前刚收的义女艾晴川小姐了。
      自打前两天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开始裹脚后,像这样的鬼哭狼嚎就能时常能听到。
      要知道,裹脚可是女孩子家的福气。只有把脚包得如同嫩笋一般小小巧巧不超过三寸的,以后才能讨人喜欢,进而觅得个好婚事。
      像她们这些生来为奴为婢的,想缠脚还只能偷偷摸摸的呢,也不敢放开胆子缠,生怕耽误了做活。
      所以但凡女孩子听说要裹脚,就算再怕痛楚,内心终究是喜欢的。女人活这么一辈子,还不是指望着以后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安喜乐么?哪里像宣华堂内的那位大小姐,听说还没怎么着,就叫嚷得连气都要断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呐。

      此时的宣华堂内,一个泪眼婆娑的小女孩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死死摁在椅子上,面前一顺溜摆开了布帛明矾烧酒棉花剪刀若干。
      “我的好小姐,您就听了嬷嬷这次话吧。忍一忍,一会儿就缠好了,绝对不痛。”徐嬷嬷边说着边拉起艾晴川的左脚。
      经过前两天的试缠,此时窝在手心里的脚丫已经有了些许红肿,脚趾处还有好些地方磨破了皮,隐隐露出了肉来。骨骼倒是生得纤细,就算不缠也不足三寸长短。可惜年龄毕竟还小,要是再不下狠手缠足,怕以后长大了只能算是个“银莲”①。
      话说时下这年代,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不是从四五岁就开始缠足的?这小姐虽然说是小姐,居然有着一双天足,看来叫她一声小姐毕竟还是抬举了她,没准之前也是哪个破落人家出来的穷困丫头。
      听说这小姐还是由前头出城跟鞑子们干仗的大老爷们送来的,接回家的时候也没有乘车,也没有戴帷帽,可见是在外抛头露面了许久。这还是循规蹈矩的女孩子家能做出来的事儿?
      想到这里,徐嬷嬷不由起了几分轻视之心。
      也难怪,史杨氏在接艾晴川进府的时候并没有向下人们详细解释过她的来历,只说是路上见着投缘,就收做了义女。而后院的奴仆们向来是不去前院走动的,也就没人知道艾晴川还曾是一干武将文吏们的座上贵宾。只见到她跳脱不羁的一面,难免就生了倦怠。
      “我不要啊!”艾晴川哭得眼泪哗啦:“昨天就缠得很痛了,你偏还说没用力,还想要怎的?!要勾引男人你自己勾引去,我可不虐待自个儿的脚。”
      那么多跟小四小八小十三打情骂俏的女孩子,又有哪个有她这般命苦?就算是穿越到其他朝代的前辈同仁们,也不见谁要苦逼兮兮地裹脚啊。请问作者是忘掉这个设定了吗,忘掉了吗,忘掉了吗?!
      徐嬷嬷闻言气得乐了:“什么勾引不勾引的,小姐您在说哪家诨话呢?昨儿个才是试缠,不过是把布拢得稍微紧点儿罢了,这就捱不下去了,那裹尖裹瘦裹弯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顿了一顿,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见丫鬟会意离去,这又回过头来看着艾晴川搁在她腿上的一双小脚:“小姐,老奴说句实诚的话,您这已经过了寻常缠足的年龄了,光用布不顶事,还得借用点外力才行。”
      “外,外力?”艾晴川小脸吓得煞白,越过徐嬷嬷的肩头看见刚才离去的丫鬟捧着一盘东西袅袅而来,定睛一看,却是竹片和碎瓷。
      “你想要干嘛!”艾晴川慌忙把脚从嬷嬷的魔掌中收了回来,又拖着椅子往后缩了两步。
      “不干嘛。这竹片呢,是在用来贴在您脚旁几处关节旁凸的位置,再用布细细裹好,除了能把脚裹得特别纤瘦以外,还可以把您的大拇趾裹得尖细,脚跟也能一并裹得瘦窄,整只脚裹出来又窄又直,纤如柳叶,细瘦可怜。”
      这是变相的拶脚吧?这根本就是用来上刑的刑具吧?
      “这碎瓷呢,可就有些痛楚了。”徐嬷嬷叹了一口气,但是艾晴川发誓她看到了嬷嬷眼睛里那一闪而逝的冷笑:“把这些瓷片裹入布帛再走路,可以让您的脚快一点烂掉。少受那零碎折磨。”
      “烂掉?”艾晴川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烂掉?在你这个一没消毒液二没破伤风疫苗的鬼地方?”
      “小姐您又在说些高深莫测的话语了。”徐嬷嬷强行拉过艾晴川的一只脚,拿过一片碎瓷比了一比大小:“脚烂掉再养好就是了。烂脚的时候骨头会变得软多了,怎样扭都可以。小姐您要实在不肯,老奴只能请出擀面杖了。把您整只脚都敲碎了再缠,您可愿意?”
      艾晴川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面前的这个看似慈祥的老嬷嬷,她明明就是容嬷嬷的十次方啊!
      处在这个皇太极已逝,福临尚幼,小四小八小十三犹如镜中花水中月的青黄不接年代里,她发誓她的清穿游已经玩伤了。
      她想要妈妈。
      她想要回家。

      蒹葭居离宣华堂不过一条抄手游廊的距离。细细听着从那头传来的哭喊声,史杨氏忍不住掏出块帕子抹了抹眼泪:“……真是可怜见的,还没歇几天安生日子就得受那缠足之苦。媳妇觉得真是有些对不住她。”
      斜倚在榻上闭眼假寐的史老夫人闻言不由皱眉:“胡说什么!脚是女子家的第二生命,你既然收了她,肯为她缠足,这就是她的造化。若是老爷在世,必然也是会这么吩咐你去做的。”想起前不久才安葬在大明寺后的儿子,老夫人也忍不住陪媳妇掉下几滴泪来:“如今世道未安,也不能请人给老爷做个水陆道场。偏你膝下又无子,百年后的香火还不知道要由谁来供奉……”
      提到香火,史杨氏强打起精神回应道:“老爷过身前,曾留信给媳妇说是收了史德威为义子。之前也曾和我商量着是不是过继可程堂弟之子炤青为嗣子③。”
      “史德威。”史老夫人在舌尖默默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一张刚毅不阿的脸来:“那倒也是个好孩子。至于炤青,你跟老六家的谈妥了,回族里开祠堂改过就是。还有晴川那丫头。你真的就没打听到她的来历么?”
      史杨氏摇了摇头:“这几天和她相处,她像是真的不知情的样子。下人也派出去了好些,都没有查到她的身家。”说着史杨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也并不是没有收获,外头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几乎都和晴川有关,有说她是九天下凡的仙女,玉帝专门派下来拯救民生疾苦的。也有说她是压在雷峰塔下的蛇妖,趁着乱世出来为害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史老夫人严肃地看了史杨氏一眼:“外面怎么传是外面的事情。既然卫公和史德威联手托你照顾这丫头,你就要视她为己出,切忌生了隔阂。”
      “媳妇省得了。”史杨氏躬身告退。出门的时候看到院子角落里的一棵幼松,想到是年前和丈夫合力共植,由不得又掩面痛哭了一场。

      当晚在一干婆子的护送下,艾晴川龇牙咧嘴地爬下了坐辇,又哆嗦着两只脚一步一挪地蹭进了位于前院的书房。幸好史杨氏心疼她初次缠脚,派了两个婢女云裁和露浓全程贴身服侍着,倒也没有摔了跤。
      这几天清军南下的风声已经算是彻底过去了,而前不久兵临城下的恐惧在杀敌数万的胜利喜悦下也消退了不少。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固然还处在骨肉分离的悲恸之中,但也已挡不住多数幸存下来的人载歌载舞了起来。
      扬州本就是一个文人墨客肆意享欢的地方。
      当艾晴川歪歪斜斜地走到众人的面前时,只觉得在场的诸位和上次相比,神色都轻松了不少。
      除了那个周继荣。
      自大破满清驻军以来,周继荣一直活得趾高气扬。他私心深处早已经毫不客气地把功劳全部归到了自己的头上:要不是他据理力争说要出城和多铎谈判先,哪来后面的艾晴川出使,汉人旗叛变和守军出城大捷!?
      然而让他颇为气愤的是,大家好像一致忘记了他的存在似的,偶有谈及,也只是在言语间透露出了对艾晴川的欣赏而已。至于那些归降的汉人叛徒们,更是一口一个只听从艾晴川的吩咐,竟是谁都指挥不动!
      周继荣觉得艾晴川的存在是不合礼数。
      更觉得大肆夸奖一个女子简直是掩饰男子无能的推托之词!
      念及此他下意识地冷冷哼了一声。
      哼声虽不大,但听入耳中也是刺耳非常。
      哼你妹啊哼!艾晴川想一把推开侍女打造出傲然独立的侠女形象,然而小脚在踩到实地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哎哟”一声蹲下身去,她只能暗自内牛满面:你以为我想来听你们这群老头子逼逼叨啊擦!
      “英雌大人您这是……”发现了不对劲,卫子豪颇为关心地迎上前来。
      “还不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害的?!”总算见到有人来搭理自己,艾晴川愤愤地撩起裙摆,伸出一只被强行裹成粽子般的纤纤小脚,好不可怜。在场的男人显然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放浪之举,低呼一声纷纷把头转过。
      “假斯文!”艾晴川嘴一咧,顺势把全身的重量挂在了云裁和露浓的身上,“表面上各个装得大尾巴狼,其实只会把女人当成手掌上的玩物和生孩子的工具。”
      “身为女子的任务可不就是传宗接代?”周继荣看不得艾晴川出言不逊,又没有身为女子屈从依附男子的自觉,忍不住开口叱喝。
      也许他这套深入骨子里的大男子威风足以支撑他从宋代嚣张到清朝,可惜他忘记了站在他面前气得小脸通红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说话做事从来不分场合不思考当下处境的艾晴川。
      “传宗接代不是一个很艰巨,很光荣,很伟大的任务吗?你话里暗藏的奚落算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是你/妈生的,而是狗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成?”
      “你,你,你可知什么是三从四德?!”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辱/骂,周继荣差点气了个倒仰。
      “遵从母亲的安排,顺从妻子的教诲,女儿出嫁的时候不能盲从认婿不清!”艾晴川毫不保留的一席话听得所有人都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恐怕是第一次有女子会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是盛唐时代的武则天,她也没有这个勇气敢直面挑衅男子千百年来的地位和尊严。
      “你,你,你,你,你,你!”周继荣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什么你?你这条小命还是被我救的呢,再你不你的我一巴掌扇死你!”艾晴川双手叉腰,一副你又能拿我怎样的表情:“你们不是说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么,你们怎么没跟着崇祯去死啊!”
      说着她大摇大摆地在云裁和露浓的搀扶下逼近了周继荣几步,偏偏做出一派居高临下的姿态睨视着他:“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我不但知道崇祯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还知道你们口口声声的那个弘光帝,根本不是太子!”
      “你,你,你……”

      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的光景,卫子豪只觉得脑仁疼。艾晴川胡搅蛮缠,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法他是一早就见识过的,但也觉得周继荣身为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和一个小女孩较真委实是太幼稚可笑了一点。
      无论孰是孰非,于大庭广众之下嚷嚷都是件很失体统的事情嘛。
      更重要的是,卫子豪可是亲眼目睹过艾晴川手刃多铎的,怕只怕她一个按捺不住故技重施,那么十个周继荣都不够艾晴川做热身运动的。
      于是思前想后,卫子豪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出来当和事佬:“英雌大人,今天我们相聚一堂不是为了其他,只是为了讨论扬州城未来的发展和今后战事的部署。”
      “关我毛事,我脚残废着呢!”艾晴川摆明了不合作。
      “史夫人也是为了你好。”看着艾晴川不依不饶非要把裹脚布拆了不可的架势,卫子豪倒真心觉得史杨氏是把艾晴川当做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的,所以才会担心她未来有可能因为一双天足而受到婆家受欺负。
      若没有史杨氏和整个史家做她的后盾,艾晴川估计会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也没问我想要不要。”艾晴川不屑。
      就算穿来清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小四小八小十三谈恋爱,她从来也是预备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谈一场一对一的恋爱。伏低做小什么的,对不起,她从来没想过。与他人共侍一夫?开玩笑,几个老公共服侍她一个还差不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大女子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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