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扬州你好，扬州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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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担了一个母子的名头，但史杨氏私心深处还只是把史德威看做是自己丈夫麾下的将领。加之扬城百废待兴之际，史德威镇日忙于安抚百姓，操练新兵和布置城防，是以两家平日里并没有多少走动。
看到史杨氏走进蒹葭居，史德威颇有些手足无措，面对比自己还小一些的义母，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史杨氏没有多客套，还礼后自坐在史老夫人的下方。见史德威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知他必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也不逼迫，就顺着心里的想法把两家都相识的人全部扯出来说了一通，一边说闲话一边抬眼打量他的面色，揣度他的来意。
史德威本来就是在马背上争功绩的人，家中妻子又和他走南闯北惯了的大大咧咧，从不曾见过深闺内阁中的交谈方式，吱唔了几句倒是不开口了，只把一张脸憋得通红，人越发拘谨了起来。
史老夫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这情形也知道儿媳那些在夫人之中的套话路子是不适用了，于是轻咳一声引起两人注意，
“德威啊，你到我这里来，应该不止单纯来看看我这快入土的老人家吧。那些繁文缛节就不用依了，直接有话说了吧。”
史老夫人的冷淡颇让史杨氏感到不安，却又不敢在婆婆说完话后轻易接口，只有偏过头去看置在几上的一盆元宝翡翠君子兰，活像这辈子都没看到过这样的稀罕玩意儿似的。
但史老夫人的开门见山无疑让史德威暗暗松了一大口气，想了一想，就把前日里从南京快马送来的密函挑几个关键的地方说了。
当听得朱由菘有意召他入宫面圣并且指定要艾晴川陪同前往之时，连不动如山的史老夫人都惊讶地睁开了双眼。而熟知晴川病情的史杨氏更是面色煞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露出发青的关节。
“不知皇上以何名由召晴川入宫？”活了六十多岁的老人家果然是人精一枚，略一思量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呃……”史德威哑口。写此密函的挚友礼部尚书钱谦益虽然口口声声说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恭贺他守城有功，不日将获得高升云云，但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如果他找不到皇上魂牵梦萦的白衣女仙，那么他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白衣女仙好找，可他总不能大喇喇地告诉史老夫人说朱由菘那头肥猪饱暖思/淫/欲，对你们家的义女和我家的义妹图谋不轨吧。
见史德威不语，史老夫人于是想得就更深远了一些。她倒是没把朱由菘想得那么龌龊不堪（也不敢），反认为是因为这几天井里坊间的闲言碎语传到了南京，上达天听的缘故，以至于皇上认为扬州守城战里或许藏了什么猫腻，于是特地嘱咐史德威带着艾晴川前去问话的。
如果真要是这样的话，儿子用命挣下的荣誉和尊严，焉有份在？
“……素心（史杨氏的闺名）跟我说过收了个义女，来历你自个儿清楚。”史老夫人略一思考，开口道：“这丫头我远远地只看过一次，性格活泼了一点，长相却颇为不俗，看得出会是个有一番境遇的孩子。只是我不喜欢人晨昏定省，也不爱热闹。倒也没由着素心的意见日日拘她过来给我请安，陪老身我说说话，解解闷。所以直到现在为止，我还不曾和她正式见过。”
史老夫人从不说多余的话，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她还没承认艾晴川进门，那么艾晴川就不算是史家正大光明的义女。艾晴川的好坏荣辱，于情于理和她史家无关。
停顿了一会儿让史德威和史杨氏消化了话中所含的信息，史老夫人笑笑，又道：“说到这收不收义女的，老身我还是有些糊涂。总不至于是你们怜悯我和素心两人孤儿寡母无甚依靠，特地觅过来陪我们开心的吧。”
这倒是逼着史德威表态了。正巧史杨氏也感兴趣，忙坐一旁支愣着耳朵听。
“……清军挥戈南进……檄各镇赴援……无一至者……牺牲……百姓无主心骨……辅佑……”
牵扯到政治黑幕，史德威解释得十分含糊。幸好史老夫人和史杨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闲妻凉母，与家国大事听得还是有几分明白的。
以朱由菘为首的南明弘光政权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稳固。这个政权班底是以各种势力胡乱拼凑而成，由首辅马士英把持朝政死死压制东林党的同时，面临着清军与李自成大顺农民军、张献忠大西农民军的威胁。
史可法曾上书奏设四镇，每镇屯兵三万。东平伯刘泽清驻于淮北，兴平伯高杰驻于泗水，广昌伯刘良佐驻于临淮，靖南侯黄得功驻于庐州。史可法督师屯驻扬州，居中调遣，此外还有宁南侯左良玉率军十多万驻防武昌。
高、黄、二刘等四镇拥兵自重，互相矛盾，皆欲抢占繁富的扬州。在清军渡淮前，四镇间已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夺战。高杰与睢州总兵许定国有隙，许定国于正月计杀高杰后率所部降清。而作为军事主力之一的左良玉，袒护受马士英倾轧的东林党，以清君侧为名于三月二十五日举兵讨伐马士英，直攻南京，使得李自成乘机占领武昌。马士英于四月一日密诏史可法督军渡江入援。当清军已进入河南、安徽，行将夺取扬州的时刻，左良玉不仅未能保守武昌，反而掣肘南京。
南京素来自私，只是急征黄得功，刘泽清和刘良佐三总率兵入卫。致使史可法退保扬州，连章告急求援的时候，竟只有刘肇基一人率四百兵驰援。
如此被抛弃被孤立，无怪乎守城胜利之后以守备黄家瑞为首的一干人等会对南京朝廷心灰意冷，继而想借助塑造“女仙”的由头让城内军民萌生新的信仰，看是否能摆脱南京的控制，等来新的契机。
“既然如此，最近外面那些沸沸扬扬针对晴川丫头的闲话，又是怎么回事？”
史杨氏听了小心脏一阵荡漾，原来这个龟缩在蒹葭居养老的婆婆，居然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她！
“……晴川她，不易掌控。”史德威回道，却是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了。如今局面诡谲难辨，几个领头人物各怀心思，这哪是三言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听史德威这么一说，史老夫人倒越发确定自己先前所想的念头起来。
也难怪，艾晴川外形绝对是稚龄幼女一个，又有哪个人会往朱由菘的变/态嗜好上联想的？只是这么一来史老夫人就越发觉得艾晴川是个潜在的祸害。若不是顾及史杨氏的面子，真恨不得立马派人将她撵到外面去。
于是当史德威再次提出要将艾晴川带去南京时，史老夫人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听得老夫人的首肯，史德威也没有细想，开开心心地自顾回去复命不提。钱谦益的信不过是先头曲，若没有出错的话，过两天正式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他一走，史老夫人就对史杨氏说道：“把晴川丫头送去德威那吧，我们这里留不得了。”
“晴川她，她风寒未好，还在发着热度。媳妇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您这件事的。”史杨氏为难道。
“那也顾不得了，先让她将就着养着吧。一旦皇上圣旨下了，那必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容得我们说不？开我库房寻点好药给她！”史老夫人重又闭上了眼睛，口气一派不容置疑。
史杨氏还是应了，心想着等待会带徐嬷嬷前去库房拿药时再遣人前去守备家请蒯大夫不提。
这头里婆媳两人各有各的想法的同时，那头里高烧不退的艾晴川也迎来了此生最难熬的时刻。
昏迷中她只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四面都是熊熊烈火的空间里，腾起的热浪层层逼近，直要把她烤炙成人干为止。
她尽量地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却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一点一点舔舐上她的头发，她的手足，她的身体。
她很想哭，但是眼泪还未来得及掉落在地上，就会呲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
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不知道在这里死掉的话，朱雀还会不会把自己的灵魂送回21世纪……
烈火越烧越烈，连空间壁都被烧得劈啪作响。突然火心深处白光一闪，一只金红色的幼鸟撕破火海，落到了艾晴川的身边。
朱雀觉得热得舒服，下意识就把裹在晴川体表外的火苗吸收了大半。感觉到周围突然起了丝丝凉风，艾晴川讶异地抬起头来，正好和朱雀看了个对眼。
“朱雀是凤凰之首，涅槃重生。”朱雀还是变成了艾晴川的样子，觉得这样交流起来会比较方便。
随着她慢慢成形，四处的火焰也有意识地聚在了她的身边。
“诶？”没头没尾的话语让艾晴川深感听不懂。
“你之所以会觉得这么热的原因。”
朱雀并没有多说。
多铎的周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王者之气。虽然这种气息的淡薄注定了他无缘君临天下，但是他的死亡却几乎改变了所有星宿的运行轨迹。
如此逆天的杀戮让本就元气大伤的朱雀差点命殒当场，不得已只能选择浴火重生的法子，舍了千年的灵气，重新变回一只小凰。
艾晴川的优点（？）是对于她不懂和不感兴趣的事物绝对不会花费苦心去研究。所以朱雀不解释，她也就不会去追问。好久没有见到朱雀，她自顾自地把这些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全部拿来对朱雀说了，包括她所遇到的不平，她所感到的委屈和伤心。
艾晴川的口才并不很好，往往一件事翻来覆去说了几遍也没有重点。好在朱雀是上古神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心，倒也能听得下来。
人类的思想果然很混乱，也很复杂啊——面对着滔滔不绝的艾晴川，这是朱雀的所有感想。
“……所以我一定要推翻那些臭男人的统治！就算是五年，我也要打造女权主义社会！”演讲完毕，艾晴川右手高举呈决心状，一脸慷慨激昂。
“好啊。”虽然黄帝时期就已是父系社会形式的存在，但是在凤凰一族中，雌性依旧享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卑微的雄性在朱雀的心目中等同于种/马，所以她不觉得艾晴川的话有多放肆。
“我还要成为女皇！我的后宫里面全都要是小四小八小十三一样的帅哥！”朱雀的肯定给艾晴川增添了很多勇气，她又许了一个雄心壮志的心愿。
“……”这下连朱雀都觉得艾晴川很像是后世某种名为“花痴”的生物了。
难道春天来晚了么？
既然朱雀苏醒，艾晴川的烧自然而然地也就退了。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跪坐在身边服侍的云裁激动得无以复加，直说是蒯大夫医术高明，史老夫人和史杨氏的一片慈爱感天动地。
又休息了两日，史杨氏前来看望艾晴川，并委婉地告诉她要去南京的这件事。
艾晴川并没有不从。扬州给她带来太多的难堪回忆，就算史杨氏不说，她也是想逃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的。
“什么时候启程，母亲？”
“……叫我心姨就好了。”史杨氏感到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回避了艾晴川炽热的视线。
艾晴川垂下眼帘，并不多言，也不争辩。
任谁有像她这样的女儿都会是一件压力山大的事情吧，她有些明白史杨氏的选择。
在她病重的时候史德威已经帮忙接了旨，剩下的任务就只是收拾行李。
史杨氏到底可怜艾晴川年小无依，说要把云裁和露浓两个大丫头送给她一路上作服侍之用。露浓当即就哭花了妆容，直拿艾晴川曾说的“人都有自主选择权”一话来堵艾晴川。倒是云裁一声不吭地回去耳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裹，跪在史杨氏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艾晴川也不多强求，凭心而论她根本不适应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生活。带一个云裁权当路上说话解闷，至于露浓，她尊重她的决定。
转眼就到了出发的时候。
在艾晴川的强烈要求之下，践行的时间定在了清晨天还未亮透的时候。
谁也没说，因为说了也不见得有谁人会来送送她这个连名义上的小姐都不是了的搅祸精。
特地避开了守夜的婆子小厮们，艾晴川带着云裁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学士府的偏门。
早有人在门外候着了，晨曦蒙蒙间只看到他们或坐或蹲地聚在一起，动也不动地看着艾晴川像做贼一样的从门里钻了出来，还不时回头探看一番。
被一群人看到了自己奇怪的举动，饶是艾晴川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满面通红：“我没让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来这里接我啊！”
“我们不是史德威的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了起来：“我们是您的人。”
“恩人，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
“对，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
越来越多的人直起了身，一步步走到了艾晴川的面前。
哎，天色好像越来越暗了。
诶，为什么明明都这么近了却还看不清楚是些谁呢。
讨厌，被这么多男人围着又要有闲言碎语冒出来的啊擦！
艾晴川垂下脑袋，眼泪迷蒙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扬州你好，扬州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