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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身世大白 ...

  •   自多铎命丧扬州而满清朝廷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任何动作后,紧绷在百姓脑中的那最后一根弦也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虽然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不时有商贾富豪之家贱卖府邸产业然后携家带口搬去更南的地方,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宁愿沉湎于虚构的温柔梦乡之中,就此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毕竟,抛弃祖业背井离乡可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再说,如果建虏真有意铁蹄南踏的话,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想起南明朝廷三番两次袖手旁观拒不相帮下掩藏的放弃态度,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既然如此,何不一晌贪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于是在这种刻意放纵的推动之下,保扬湖畔的青楼生意一下子火爆了许多。隶属礼部的教坊司门前更是车水马龙,访客来往如织。老/鸨金妈妈尽管只是奉銮①手下一名小小管事,这几天却是做梦都要偷笑着醒过来。
      有道是祸兮福相依,别看扬州城破那天教坊司的姑娘们在清军的蹂/躏之下折损了不少,就连偷偷藏起来好生调教预备有朝一日用以艳惊四座的王牌晴雪都失去了下落。但要是没有满人这一折腾,如今的王孙公子们哪能各个出手大方,舍得一掷千金地供养姑娘们?
      把玩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配着小指肚般大小珍珠的凤钗,金妈妈扬手唤来了一干丫鬟婆子:“还不赶紧地催着姑娘们梳妆打扮?今天可是大日子,一个个都给我精神抖擞喽!”
      “听妈妈这说的,难不成今天不是为了犒劳什么守城义士们共商什么反清之计所特地举办的‘赏青会’么?”金妈妈的话音未落,一个体态纤弱,病若西子胜三分的女子就在身旁丫鬟的扶持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却是新晋的红牌②芸妍姑娘。
      这丫头,难怪总也成不了花/魁,真真长了个榆木疙瘩脑袋!金妈妈恨铁不成钢地上前点了一下芸妍的脑袋:“要不是打着这个名号,还有谁肯大热天的前来捧场?你真以为你是义妓啊,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多结识几个主家!”
      “义妓也挺好啊。”芸妍撇嘴,伸手扶了扶斜插云鬓之上的七彩蝴蝶宝钗:“要不是仗着结交了东林党人,秦淮六艳③中又有几位能上得了台面?名头亮出去了,自然有得是客人闻风而至!”
      “那也要你有那个能耐!”金妈妈被芸妍语气中蕴含着的轻描淡写气得一甩帕子,又转头看向另一位明眸皓齿,风流万千的佳人:“解语啊,你莫不是也要气死我?!打扮得这么清汤寡水,想砸了妈妈我的金字招牌啊?!”
      “那哪能呢。”解语笑着解释:“只是解语想到扬州劫难甫过,无数壮士为守家园流血牺牲。若我们穿戴得喜庆招摇,不免惹来‘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非议。还不如索性打扮得素净点,能显出我们的一番真心来。”
      “好,说得好,这才是好孩子。”一席话听得金妈妈眉开眼笑:“有你在我们教坊司就能再继续辉煌五年。”
      “假正经……”芸妍不服气地白眼。
      “还傻愣着干嘛?没听到解语的话吗?还不下去把你这身换了?!带这么多金子干嘛,暴发户啊?!”听出了芸妍的不甘心,金妈妈冷眉横竖。
      “是你之前要女儿用心妆点的……”芸妍嗫喏着开口,却在接收到金妈妈一记厉眼后带着丫鬟落荒而逃。
      “这总也扶不起的刘阿斗!”金妈妈恨恨地唾道:“就她这样眼皮子浅的个性,还想着有朝一日做花/魁呢?我呸!”说着犹不解恨,随手摸过花几上的茶盏掷于了地上:“要是晴雪在也就罢了,偏偏……”
      解语看着碎裂在地的片片碎瓷,也不由低下头来。
      城破沦落那天,有一支满蒙兵丁在叛徒的指引之下驾轻就熟地摸到了保扬湖,说是要找几个甜美的妓儿尝尝风/情,好好乐上一乐。
      虽然沦落风尘,早就过了迎来送往、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生活,但真正到了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纵使身为妓/女,却也不是那些卖国求荣,贪生怕死的明朝贪官之辈所能比拟的。在面对清兵犹自淌血的屠刀之时,整个保扬湖畔的妓/女们表现得却甚是三贞九烈。
      “你这娼/妇,装什么雏/儿?”用绳死死绑住一个双脚乱踢乱蹬的妓/女,为首的叛徒一刀削去了她的鼻子喝问道:“接不接待这些爷?”
      “屁!就是卖猪,卖狗也不会卖身给蛮夷和你们这些走狗!”那个妓/女毫不在意鲜血糊满了整个脸,从牙关中一词一句地迸道。
      一句话道出了姑娘们的心声。
      而晴雪和隔壁遗香院里的几个姑娘就是因为反抗太激烈而被拖出去的。
      后来听交好的宋妈妈说,当找到那几位姑娘的时候,尸体已碎成了一片一片,竟是殓也殓不得!
      思及伤心之处金妈妈忍不住拭起了眼泪:“那也是个烈性子死心眼的孩子,闭着眼睛跟谁不是……”
      “妈妈!”解语提高声量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逝者已往,妈妈您还是节哀吧。”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不是为了我这老婆子和保住教坊司的招牌,你又何苦回到这个火坑中来。”顺势换了个话题,金妈妈语锋一转,又假惺惺地叹道:“当时那将军也已替你赎了身④。”
      “这都是女儿的决定。”解语眸子黯淡:“女儿再贱若尘泥,却也知道忠君爱国。那举手投降大开城门的,哪怕是泗州守将,也绝不值得女儿赋予终身!”

      保扬湖,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瘦西湖畔勾栏瓦肆鳞次栉比,在此落籍的歌女官/妓无不精通琴棋书画,且能歌善舞。其时妓/女的地位很高,文人墨客们竞相追捧,皆以为入幕/之宾而豪。
      所以当教坊司的姑娘们乘着精细的画舫姗姗而来的时候,岸边旋起了一片赞叹称慕之声。
      “在这酷暑之日,姑娘们却能心系家国大事,召集众名士豪杰共聚于此,乃是大义。”一位老者叹道。
      “多谢严叟谬赞。”解语盈盈俯身下拜:“此‘赏青会’虽名‘赏青’,实为‘伤清’,我等小女子虽人微言轻,却也愿做个中间人,给各位英雄引荐一二,为保家卫国略施绵薄之力。”
      话说得婉约漂亮,众人又是叫好不迭。
      “赏青会”渐入高潮,吟诗者有之,书画者有之,鼓琴者有之,辩论者有之。在一群文人雅士之中,偏是一个紫色小小的人影跳东蹿西,最为引人注目。
      此人瘦瘦弱弱,却戴了一顶大大的帷帽,后面跟着两个膀大腰圆军汉般的护卫,倒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之中偷跑出来的小公子。
      “喂喂,那就是传说中的花/魁啊!”艾晴川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解语说“长得真好看!可比‘遗香院’的头牌有气质多了!要放在我那个年代里,绝对是影视红星!”
      刘端午并不理会,只是死死地看着人群中那个言笑晏晏的月白人影。
      察觉到了他的发怔,艾晴川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看美女看傻了?怎么不吱个声?”
      “哦,她,她的确是扬州城的花/魁⑤,解语姑娘。”用力甩了甩脑袋把刻入脑海中的靓影抛出脑海,刘端午涩涩地回答。
      曾几何时与同僚们一起来过扬州,守将对着此女赞不绝口,硬要出千金为她赎身,以纳过门。然而当泗州投降满清一事传入扬州后,解语竟宁死不见,只唤人将几抽屉金银珠宝丢与守将面前,算是恩义两绝。
      没想到,半年过后,竟能在此再次相见。
      “哎呀,那里又有个美女!长的忒像范冰冰,我得再靠近一点!”艾晴川丢下一句话便猫腰向前蹿去。她身子娇小,在人群中自是穿梭自如,可刘端午和沈十三被困在了人墙之后,又哪拉的住她?
      艾晴川可没想过这么多,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往前挤。
      也不知道后面是谁看不过去,暗暗伸脚使了个绊子,艾晴川重心不稳向前一扑,恰巧摔出了人群,倒在了地上。
      帷帽在这一冲一击的力道下掉到了一边,青丝四散,艾晴川露出了掩藏在底下那张小脸。
      “这是谁家的小郎,怎生得如此俊俏?”有人看到了艾晴川的容颜,惊叹道。
      “莫不是达官显贵家豢养的伶人吧?”旁人摇头,觉得像这样的绝色,应该大有来历。
      “我猜是个女儿身。你看她的耳垂,可不有穿洞的痕迹?”又有人发现了新大陆,悄悄指道。
      艾晴川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她摔得痛死了。
      “你没事吧?”一只芊芊玉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上还叠着一方雪白的帕子。
      “哦,谢谢啊。”艾晴川也没有多想,借了把力勉强站了起来。两个膝盖估计都破了皮,好痛好痛。
      “需不需要去树荫底下歇息一会儿?”那个声音见艾晴川低头不语,又开口问道。
      艾晴川这才抬起头来,眼前一袭月白衫裙,浅笑如画的女子,可不正是解语?
      而与此同时,解语却也在细细端详着艾晴川,随着视线细细地扫过每一分每一厘,她的脸上却是越来越白。
      “你怎么偏生到了这里!”解语急急地捡起帷帽递给了她:“还不赶紧戴上!”语气中除了急切外,更多了几份严厉。
      不至于吧。艾晴川偷偷瘪了瘪嘴:知道女生在对待比自己貌美的同性时会表现得非常苛刻,但你好歹身为花/魁,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话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咧。
      见艾晴川磨磨蹭蹭地不肯戴(好吧,是因为她不会),解语夺下帷帽劈手就扣在了艾晴川的头上,一边打结一边慌乱地放下纱罩。
      殊不知,这一番举动早就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这不是晴雪妹妹么?”一个柔弱中带着三分软糯的声音绵绵地插了过来。
      解语手上一顿:还是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芸妍分开众人走了出来,目光在看到解语死白的脸色时,突然化作了一抹嘲讽的笑意:“解语姐姐到底还是手慢了一拍。”
      她又看着艾晴川假装关切道:“晴雪妹妹你不是在城破的那天就被清狗们押走了么,莫非你跪地求饶,得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惜了可惜了,‘遗香院’的几位姑娘就没有妹妹这样的灵活头脑,威武不屈之下,竟然就死了。”
      晴雪一向是金妈妈珍藏在深闺之中的,等闲不让出去见客。所以人们只知道清军入侵的时候遗香院有几位姑娘宁死不屈,还有好些怜香惜玉之人凑钱打造了衣冠冢设立了“烈妓碑”。听得芸妍这么说,大家投向艾晴川的目光转而森冷了起来。
      艾晴川瞅着周围那群熟悉的,充满鄙视的目光,一颗心直接荡到了谷底:不会吧,难道我上辈子还曾从事过特殊职业不成?
      她单纯地将旁人的恶意当做是对自己出身的不满,却不知道在那些男人的眼里,女子若是被满人玷/污了却还不知自尽,就是荡/妇和无耻。
      当然,真的在遇到被刀剑相逼的时候,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比女子更为英勇?世道就是这样,哪怕都是贪生畏死之人,五十步总是能挺直了腰杆子嘲笑百步的。
      还没等艾晴川理清思路,刘端午的声音也在身后亮了起来:“我家小姐是史大学士夫人新收的义女,不知何事冒犯了各位,请大家怜悯她年幼不知事,多多海涵则个。”
      好不容易才挤开了人群,抬眼却看到艾晴川正和解语和另一个女人站在一起,三人的面色都很不虞。刘端午直觉就是艾晴川又在这短短一会儿工夫惹上了什么祸事。不由为刚刚没盯紧她的举动而暗自懊恼。
      “哟,晴雪妹妹,你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史督史大相公的义女?”芸妍轻掩小口,装模作样地叫道:“史大相公坚贞为民,怎么就收了一个青楼女子为义女?”
      说着她眼珠一转,在众人怒火即将烧引到自己的身上时接着说道:“该不会是你有意隐瞒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身世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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