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记》季神

3、7-9

　　【七】

　　那一日，我第一次到绮殿的行宫，堵住他的路，问他，既然有意冷落我，又为何要我，从万蝶谷千里迢迢而来？是你指名，要我迟未，做你的妃子，不是吗？

　　绮殿并没有我料想中的勃然大怒。他只是顺着漆红的宫门滑下来，坐在地上，像孩子一样的语调对我说，与我讲讲万蝶谷吧，映像中那里有很多蝴蝶，只是我记不得了。

　　于是，原本设想好大吵一架的怒，全都溃败下来。他此时没有帝王的威严，却生出更多的高华，使人无比柔软。

　　我时常在想，绮殿到死是怎样一个男子。他的世界装了宏图，装了天下，装了野心，再装不下其它。

　　现在我突然觉得，或许是他的心，太过空旷。空旷到只能用整个世界来弥补。

　　我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我们像两个孤独寂寞的孩子。我说，那里是个伤心的地方，可是，我还是愿意说给你听。

　　那个夜晚，我们一直没有睡。绮殿看我的眼神，由最初的犀利，变得柔软。我说，我真的相信爱情，相信一生一世。可是没有人来爱我。

　　他说，不会的。你是我的妃，我会好好保护你。

　　我就想起奉玉。他曾给我一个模糊的承诺。给我一场虚无的憧憬。让我以为，一切繁华错落，都有了意义。

　　绮殿对我说，他不是真的爱你。他只是利用你罢了。

　　我一直记得红衣，她说，爱情是自私的。娘娘，您没有为奉玉去找那个女子，这就是自私。所以，奉玉也会如此。

　　我曾经问过奉玉，他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是你爱的人，对吗？你是为了她，才愿与我进宫的，对吗？你说过会爱我的话，都是假的，对吗？

　　你不爱我没关系。只要你曾动过心，我就满足。你动过心吗？

　　奉玉看我的时候，让我想起他说人言可畏时的表情。他犹豫着，他说，娘娘，您不该如此。

　　【八】

　　当我一次又一次看见红衣裸露的双脚，我突然很想看看如果上面流满了鲜血，会是什么模样。与她的红裙一样的鲜艳怒放开来，流动成妖娆。

　　我看着她，幽幽地说，我一直在想你上次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却一直想不明白。不如你来告诉我吧，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是不是关心我？或者，你只是在保全你自己的爱情？

　　红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目睹很多次。在开满粉红色花朵的树下，在清澈的池水边，红衣的双足落在我曾经落过的地方。我不知道原来她跳起舞来是极其美的，奉玉看着她的时候，会忘记世间万物。

　　如同他忘了告诉我，其实红衣，就是他一心要寻的人。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那一天，我随手摔了一件珍贵玉器。我说，你打碎了我心爱之物，我该怎么罚你？不如，把你的双足送给我，我会很喜欢。

　　同样是那一天，奉玉跪在我的宫门前，磕求一夜。一遍一遍地喊，求娘娘饶她不死！求娘娘饶她不死！

　　我冷笑说，你既然爱她，何不陪她一起死呢？

　　我以为奉玉的懦弱，会令他畏惧死亡。我想让红衣看看，奉玉对每个人，不过一样的，他都只爱他自己。也许这样，我就会好受一点。

　　可是原来我错了。我一直都是错的。在爱情面前，不会有胆怯。他曾经对我的疏离，并非懦弱。他只是不爱我罢了。

　　所以当红衣的赤足很清脆地滚落地面，奉玉他，毫不犹豫就砍去自己的双脚。他拼尽全力爬到红衣身边，抱住她。那些血液，流在一起，凝固成永不分离的姿势。

　　红衣对我说，娘娘，我说过，爱情会很自私。我一早就说过，我并没有骗你。

　　他们没有悲伤，没有一滴眼泪。

　　我却痛哭流涕。

　　【九】

　　我梦见母亲，她的双手抓满了蝴蝶的彩色翅膀，带血的尸体。她说孩子，不能相信它们！不能相信！

　　她说，我曾经就是因为太相信爱情，所以遭遇欺骗，和无情的背叛。你的责任，是要去毁灭它们，毁灭一切痛苦的源头。我在这里等你。

　　我会突然想起奉玉脚下潺潺的血。会想起他对我说，我是利用了你，才进到王宫里来。而我对你的隐瞒，只是为了保红衣周全。因为我知道，你的爱里，掺杂了残忍。

　　娘娘，你心里，其实根本就不相信爱情。

　　你错了！我相信！我相信一生一世，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来爱我！这个人不是你，就一定会是别人。总有一天！

　　我命人将他们葬在一南一北，相隔最远的深山。我要他们即使是死，也再不能相见。

　　我是迟未。伟大的金月国帝王的妃。有很多粉红色花朵的这一年，我处死了奉玉和红衣。可是他们看起来，比我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