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记》季神

2、4-6

　　【四】

　　迢迢的路途上，我频频想象金月帝国的模样。我未来的家，那里的土地是什么颜色，是不是开满了花朵，有没有成群结队的蝴蝶，那里的风是不是会把人吹疼。

　　我遥望远处茫茫有很多枯藤的湖水，像我百无聊赖寂寞的心，蝼蚁一般啃食我的心脏和血液，逐渐只剩躯壳。

　　我还在想念我的洛白。这种想念是无法停止的欺骗。但它欺骗不了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我又想起母亲站在峰鸾山的最高处，她的黑袍仿佛张牙舞爪的黑色的鸟。她说你会明白的，你会明白爱情就是缭乱的蝴蝶，徒有华美，脆弱地承载不了你指间的力度。

　　然后一个男子就出现在视线里，他有好似洛白一样的背影。他也是穿着白衣，优雅像白云一样干净的脸。

　　他，是奉玉。要去金月国寻一个人。

　　我忘记了是怎样邀他同行，只记得这个露水一样的男子，眼底漾开笑意。像白云把天空染成透明的纯净，湖水汨汨流动成很好听的声音。如果洛白对我微笑，一定也会如此好看。

　　我对奉玉说，我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奉玉眼睛会散出光亮，他说不会的。爱你的那个人，一定存在。不是这个人，就一定会是别人。

　　那么，那个人会是你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一天，我会爱上你。但是我不知道。

　　他对我讲他那有很多蓝色湖泊的国家，碧蓝的天空，时常有很多鸟叫声，那里的水清澈无比，可以看见游动的彩鱼，和水底很多颜色交织的卵石。

　　我见他的腰间系一支短笛，我就对他说，你可不可以吹给我听呢？你很像我的哥哥，他会吹绿色的树叶，总是很动听。

　　他就吹起来，细细长长的空灵，于是大地，树木，花朵，鸟兽，全部静止无声。

　　我便是在他一路婉柔的笛声中，又开始笑，开始觉得安心。我们到达金色的金月帝国，盛大的光辉，和需虔诚仰望的城门。

　　我便对他说我是金月王的妃。他立刻跪在地上，他说娘娘，奉玉无礼。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姿势，他应该像那个蓝色国家湖水的清澈，应该像洛白。我走去一次一次扶起他，他便一次次地叩拜。他说，这是礼数。娘娘，你应该懂的。

　　我于是问他，你愿不愿意与我进宫呢？你要找的人，我会帮你找到。只要你与我进宫。我想常常看见你。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他想了一下，把整个身体都叩到地上。愿意。

　　【五】

　　我受到这个国家前所未有的隆重迎礼。是在揭开盖帕的时候，才知道传说中桀骜不可一世的金月王，绮殿，有着一张多么年轻的脸。

　　他原本紧握我手的掌心，也在这一刻骤然松去，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离开。他说，你不是我要娶的女子。

　　我记得他走的时候，宫门关上响起的声音很空旷。

　　我想起那些一生一世的爱情。我相信，确信，深信。可是没有人来爱我。

　　那一晚，整个王宫内有笛声游荡在风里，缠绵地响了整夜。我把头枕在窗上仔细聆听，想象奉玉，他会不会也面对着亮如白霜的月亮。他会不会想我。

　　我不在乎绮殿，是宠我，或是冷落我。我真的不在乎。尽管谣言像春天的绿草一样疯长起来。他们说，王妃娘娘一定与她带回的那个男子有染，否则，王怎会至今还冷落着她？哎，我们的王真是可怜。

　　我不理会。爱情会把一切都变成次要。我只更频繁地去找奉玉。听他吹奏笛声，然后我跳舞给他看。在开满粉色花朵的树下，在金光闪闪的池水边，他会笑得很开心。他说王妃，你真的很美很美。

　　我于是纠正他，叫我迟未。

　　我不是什么王妃，我只想当你的迟未。

　　奉玉犹豫了很久，一开口，依然，一声王妃，一声娘娘。

　　奉玉无疑是软弱的。他那露水般的柔软。起初，他还总会问我，有没有为他找到他所寻的人。后来，他或许也觉得无望，便不再问我。他吹的笛声，一次比一次寂寞悲伤。

　　【六】

　　我时常会站在最高的建筑上面俯视大地。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被阳光金灿灿地笼罩着。我会感觉到母亲站在我的身边，好像我们一起在峰鸾山顶看那些蝴蝶。

　　母亲会突然地泪流满面。

　　关于我的传言越来越汹涌，也越来越恶毒。他们说王娶了一位水性杨花的轻浮女子。他们说那个女子真不要脸。

　　奉玉偶尔会对我有意疏离，和躲避。我在看见自己孤单倒映在池水里的容颜时，会想起他曾经对我说，娘娘，人言可畏。

　　绮殿终于有一日来到我面前，他说，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不过，既然你身为我的妃，就不要让金月国，失了颜面。你要懂得什么叫分寸。

　　他匆匆来，说完，便匆匆走。走时的背影，与很久以前的夜晚一样，没有半分留恋。倨傲的额头，冷漠的脸。

　　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这是绮殿走前，最后说的话。

　　我的婢女红衣也这样对我说过。

　　她说娘娘，奉玉如果真的爱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带你远走高飞。可是他没有。娘娘，你会受伤。

　　可是，我相信爱情。我相信一生一世。

　　我也相信。但您的爱情，一定不会是奉玉。

　　红衣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她说话的时候会有像液体一样流动的光。初见她时，她赤足在粉红色的植物之间采摘花朵。我便指着她说，那女子是谁，不如安排她来做我的婢女。

　　她让我想起挽歌。会赤脚奔跑在万蝶谷的山涧的挽歌，她的头顶时常盘旋着很多翠鸟，她是哥哥洛白最心爱的女子。

　　在这陌生的遥远异国，我突然觉得红衣无比亲切。

　　我对她吼道，我不信！我不相信你的话！你是何居心？

　　红衣脸色发白地跪下去，奴婢不敢！万万不敢！

　　我是真的不相信。奉玉不过懦弱一点罢了，他不是没有爱过我。他说过，或许有一天，会爱上我。

　　可是或许。也只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