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曲》季神

2、4-8

　　【四】

　　我一直想着景良口中的，唯一的办法。想着他说，我是无法对一个女子有兴趣的。

　　宫里求子的仪式，进行了一整天。我从始至终，像被抽离了魂魄。

　　我终于开始明白一些微妙的秘密。曾经宫人相传王与他的侍卫同床而寝，我一直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情同手足，兄弟之义。我总是想着他还太年轻，尚不懂爱情，所以才对我关爱，又似疏离。

　　他其实，是比我更加懂得爱，更先体会爱，更早拥有爱。

　　我想起弹奏《霜花》的民间女子，她神色哀伤地对我说，姑娘，不要试图去了解你想要了解的爱情。你会发现，它并非你原来所想象的样子。

　　当桃笙的吻落在我的脖颈上，我知道，他亦是不情愿的。他就像一个彷徨无措的孩子，不断去看景良映在窗上的影子。

　　我并没有挣扎，只是不停地说，桃笙桃笙，我很想念元国王宫的花，我想念很多飞在天空上的纸鸢，还有我最喜欢的彩色锦鲤，它们都应该长大了。

　　桃笙坐直身子，伸出手不停擦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烫了他的手指。

　　第二夜，第三夜，我们都和衣而睡，却从未入眠。

　　直到第四夜，他对我说，娘娘，臣必须为殿下完成他的责任。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别无选择。

　　他长长久久地凝视景良落寞的烛影，然后，与我完成了一场，成长与蜕变的，最后的仪式。

　　听说，景良告诉桃笙，希望我腹中孕育的孩子，能像他一样善良而美丽。

　　那么，在这场故事里，我已然被他遗忘。包括我的尊严，我的眼泪，和我心里，麻木的痛楚。

　　【五】

　　哥哥沐也从元国远道而来，景良备以盛大的晚宴为他接风。

　　有些事，就算一直无法淡忘，它终究还是要归于平静。就像风吹过水面，最后剩下的，都只是无痕伤疤。

　　我的琵琶总是哽咽，我一直弹不好那首吟诵爱情的曲子。

　　就像我一直无法将景良看成是一个断袖之人一样。他在我心里留下的影子太美好了，我真的不忍心用残忍的现实去破坏它。

　　沐也到达高丽，第一个赶来相见的人，就是我。

　　我的眼里已经开始沉淀着细微的沧桑，才会让沐也，对我看了又看。半晌，他说，沐歌，他待你不好。

　　不，不，他待我很好，好的我可以为他，做任何牺牲。

　　沐歌，这不是你。你丢失了最珍贵的宝石，我再也无法看见你眼里太阳一般的光芒了。沐歌，如我所担心的，你还是变了。

　　他走上前来，怜爱地抚摸我的额头，像慈祥的父亲。

　　人总是会长大的，哥哥。长大了，就会明白很多事。你一早就预料到了，我会这样改变。把我嫁往高丽，不过是为了你们的权利与天下。可你还是把我送来了。

　　他的手，很明显地滞在空中。

　　【六】

　　晚宴的盛大，是空前绝无。景良与我高高端坐，演绎世人眼中的一对恩爱夫妻。他的帝王气质，翩然与俊美，为我们的故事，更添神仙眷侣的色彩。

　　景良待我还如原来一般好，会关心，会安慰，然后恰到好处地疏离。

　　明白一切原由的我，再没有从前一样天真的期待。我只是时常吟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原来，所谓伊人，人各一方了。

　　桃笙日渐对我关怀起来。那个表里与我形同陌路，却曾拥有世界上最亲密关系的男子。听闻我染病，他暗里托人送来去寒的药草，一并赠我元国的仿制香囊。他一直记得，那一晚我说想念元国的话。

　　我开始第一次认真注意起桃笙，永远笑得温顺卑谦，玉一样精致的脸。以及一些可贵的，最最誓死的忠诚。

　　宴上景良询问我挂在脖间的香囊时，我慌了神，随口说出，是哥哥从元国带回的。

　　这是我对景良谎言的开始。从此，越走越远，再回不来。

　　【七】

　　也许，是从那场晚宴起，我便学会了背叛。

　　我与桃笙从书库里衣冠楚楚地出来时，景良正抱了古琴弹唱《霜花》，眼里覆满了山涧最柔软的泉水，闪动流光溢彩。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动情，也许是想到与我丢弃伦理的鱼水之欢，桃笙停着听着，浑浊了眼。

　　只是我们还要，一步步，朝着最深最深的罪恶走，没有退路。

　　桃笙谦卑的容颜，为我擦拭眼泪的雪白手指，每天都会在我梦里出现。

　　我给他暧昧不清的眼神，一次次与他幽约，我会主动亲吻他，说桃笙，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普通女子一样拥有幸福呢？我每天晚上都听见寂寞在我的身体里面撕裂的声音，无依无靠地像一阵风。

　　他忧伤的眼，会闪过矛盾与惶恐。但他拒绝不了，无法自持。

　　我这样做，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太寂寞了，还是太怨太恨，情不自禁。

　　【八】

　　景良越来越感觉得到，我与桃笙，过从甚密。他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无比。

　　听说，他与桃笙在武场比剑，一招一式狠到要命，却又留有余地。他把剑架在桃笙的脖颈上时说，你输给我的，并不是这场比试，而是输掉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忠诚。

　　对爱情的忠诚。

　　我听说后，笑了，又哭了。

　　景良永远不会在乎，我是否背叛。他只是担心，我会抢夺走他的爱情。他想保护的，重视的，也只是他的爱情而已。

　　或许，我真的错了。人总是无法在不爱你的人身上，奢求到一点点的温暖。我只是想拥有这世上最普通的爱。这种爱可以是布衣，可以是宫卒，但绝对不会是一介帝王。

　　我细心做了元国的霜花饼，我对桃笙说，故乡的女子总是做这样的糕点给他们的爱人吃。我只是一个想要被爱的女子而已。

　　桃笙很大口地吃，吃到哽咽。

　　而在我就要以为自己离幸福近到触手可及时，我的哥哥沐也，败露了他的野心。他一心要把高丽国加入大元的版图里。在高丽大臣联名谋反的名册中，主谋，就是哥哥。

　　文武百官皆在一场宫宴中被景良下令，残忍诛杀。那些血溅满宫墙，染红大地，流淌成浩大的河。据说，连奉命屠杀的侍卫，都闭着眼睛，不忍心去看。

　　只是哥哥沐也，被桃笙放走，连夜逃回了大元。

　　他不断祈求桃笙放了他，最后拿出了我，来做他最后生命的保障。而事实证明，这显然对桃笙有效。

　　沐也在上马前对我说，沐歌，你是我最心爱的妹妹，我多么希望你还保留着最初的纯真，像一颗谁都不忍伤害的水晶。可是沐歌，我们大元的江山大计还未完成，我却把最初的你，给弄丢了。

　　马儿快的，连尘埃都遥远得望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