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仰望的青空》吃泡面的仙人掌

7、Prologue 7-初始的终结~The Epilogue of the Prologue （上）

　　两年。
　　这已经是比自己所期待的，要长久得多的幸福了。
　　但是正因为太过幸福、太过温暖，所以当这样的日子突然终结的时候，自己才会如此的留恋吧。
　　少年孤单地站在粉碎的玻璃窗前。冰凉的夜风掀动着他的衣襟和苍银色的头发，带走他单薄的身体里最后的热度。
　　许久，他只是静静地望着那片不见一丝光亮的夜空。
　　“永别了。”
　　他轻轻地说。

　　******

　　即使是几年以后，莱伊亚尔还是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两年之中的几乎每一天。
　　最开始的一年，一切都非常顺利。
　　那真的是闪着温柔光芒的，令人从心底微笑的每一天。
　　伊莉斯开始在基地里为小孩子开设的学堂上学，每天都元气满满地笑着，和新交的朋友们四处探险，偶尔会因为闯进了不得了的地方而给大人捉住，拎去普利亚托那里告状，让养父和哥哥十分头疼。
　　魔导终端的研究在普利亚托的强烈反对下被搁置，莱伊亚尔也没有再参与那些可怕的实验。
　　与之相对，莱伊亚尔开始跟普利亚托学习武术，成了副司令家的常客。如普利亚托所说，他的天分相当不错，很快就能熟练地使用细剑，用同样的武器的话甚至能跟伊利亚德战上十几个回合而不落下风。
　　从那天以后，阿瑞迪恩大概三四个星期左右就会响起一次敌袭警报。那时他们两个就会肩并着肩，带着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他们如同一个人一般地默契行动，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对方，而在每一次胜利的最后，击掌相贺。
　　因为朝夕相处，他们很快变得更加要好。很多事情即使不说出口，对方也能够明白。莱伊亚尔变得常常面带微笑，伊利亚德也渐渐开始和妹妹以外的人和事有了交集。

　　然而在他们相识的第二个年头，事情开始有了变化。
　　首先是天空的颜色变得更加浑浊，有的时候甚至完全会变成灰白色。
　　紧接着，恶魔的入侵变得越来越频繁，大概不到一周就会有一次，而且不但数量在增加，更变得越来越难以对付。
　　两个人虽然都有确实地变得更强，但仅仅靠两个人的努力，对付动辄数十甚至上百数量的恶魔，毕竟还是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要塞的总司令，也就是莱伊亚尔的父亲——莱佛伦特格拉迪亚斯返回了基地。他似乎对莱伊亚尔和伊利亚德兄妹走得很近这件事觉得非常不满，生硬地要求莱伊亚尔和他们保持距离，但又不肯解释理由。
　　为了应付日渐变得艰巨的战斗，阿瑞迪恩向目前大陆全土保有最多精灵使战力的冒险家协会提出了支援申请。但因为冒险家协会对会员提出的委托任务都是以自愿为原则，不具备强制性，志愿来到阿瑞迪恩提供支援的精灵使少之又少，即使前来，也大多不会待超过两个星期。
　　万般无奈之下，普利亚托不得不妥协，同意了总司令再开魔导终端研究的提议。
　　于是莱伊亚尔每隔一段时间，又会被带去那个被仪器包围的房间，重新经历那些痛苦的实验，手腕上又开始时常缠上一圈一圈的绷带。
　　伊利亚德要求由自己代替莱伊亚尔，但是测试的结果是，他的魔力融合性过低，无法完成实验。
　　他只能陪在莱伊亚尔身边，握着他的手，然后在漫长的实验结束之后，将好友像死过一遍一般虚弱的身体从那个房间里抱回医务室。
　　即使是这样，莱伊亚尔依然努力地微笑着，轻轻拍拍他的手，说着“我没事”。
　　看着最好的朋友惨白的脸色，和更加消瘦下去的身影，伊利亚德把拳头攥得出血，却丝毫无能为力。他能做到的，只有在战场上拼了命地向前冲，尽量减少莱伊亚尔的负担。
　　然而伊利亚德没有注意到，当自己一身是血地回到被他要求“待在原地不要动”的好友身边时，那双银色眼睛中的黯然，和他脸上转瞬即逝的、寂寞而痛苦的神色。
　　所幸研究不久有了成果，一批有可能适任这种终端的年轻人被集结在基地，在其中真的出现了几个孩子，可以通过魔导终端的引导，成功地发动元素魔法。
　　为了与莱伊亚尔和伊利亚德这种自然能够使用魔法的“精灵使”区分，这些孩子们被称为“术士”。
　　有了他们的加入，战况有了一定的缓解。而要塞的研究团队也把注意力转到降低魔导终端制造者的负担上。
　　而此时最让人担心的，却是小家伙的状况。
　　*******

　　因为恶魔频繁的来袭，即使是精灵之树也越来越难以抑制暗之气息对她的侵蚀。有一次由于一体飞行态恶魔的突然迫近，精灵之树甚至短时间出现了部分枯萎的情形。
　　由于一直处在被和存在之力正相反的力量“中和”的状态下，意识接近无限地发散，小家伙似乎越来越难以保持自己的意识，再也没有了四处乱跑的力气，开始经常性地昏睡不醒。
　　伊利亚德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容，常常紧锁着眉头，仿佛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让他微笑的理由了一样。他所有的心思和时间，都用在了妹妹，莱伊以及战斗上面。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无法去想。

　　有一次，伊利亚德被养父叫走，莱伊亚尔代替他去陪被送到医务室的妹妹。一直昏睡不醒的小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用那双一蓝一红的大眼睛看着莱伊亚尔，
　　“莱伊，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莱伊亚尔拉着她的小手，微笑着回答，
　　“恩，当然可以。”
　　小家伙用和哥哥一样安静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地问道，
　　“莱伊，伊莉斯是‘带来灾难的祸根’吗？”
　　莱伊亚尔一下子愣了，勉强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谁对你说的这些话？”
　　小家伙垂下眼睛，想了想说道，
　　“‘恶魔’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哥哥把我送到精灵大树那里之后，有一个叔叔来了……”
　　“叔叔……？”莱伊亚尔迷惑地看着她，思索着还有什么人有权进入那个穹顶区域，“是什么样的人呢？”
　　伊莉斯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望向莱伊亚尔那双月白石般的眼睛，
　　“有着……和莱伊一样银色眼睛的叔叔。”
　　莱伊亚尔脑子嗡地一声。
　　……父亲……！！！
　　那个人一提起兄妹俩就讳莫如深的表情，和偶尔在愤怒时向自己透露的只言片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答案。
　　“对不起。”小家伙看着他，眼睛里忽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因为我在这里，哥哥和莱伊才会这么痛苦。对不起。”
　　除了初次见面的那一次，莱伊亚尔再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哭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赶快帮她抹了抹眼泪，柔声安慰着，
　　“不会的，不许瞎说，这怎么可能是伊莉斯的错呢！”
　　伊莉斯摇了摇头，抓住了莱伊的手，打断他的话，
　　“莱伊，求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小家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还挂着眼泪的异色双眸有着和哥哥一模一样的固执和坚决，莱伊亚尔只得点点头，
　　“恩，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如果有一天伊莉斯不在了，莱伊代替我留在哥哥身边好不好？”
　　莱伊亚尔心中猛地一痛，强迫自己笑着说道，
　　“不会的，伊莉斯怎么会不在呢？伊莉斯和伊利亚德还有我，我们三个人要一起去看真正的蓝天，不是说好了吗？”
　　小家伙的眼睛似乎稍微亮了一点点，她忽然露出了笑容，
　　“是啊。我们约好了呢。”
　　莱伊亚尔暗暗松了一口气，摸着她的小脑袋说道，
　　“就是啊。所以，伊莉斯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赶快恢复精神就好了。不然的话，哥哥和我都会很担心的。”
　　“恩！”
　　伊莉斯笑眯眯地，似乎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开朗，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嘛！莱伊，可不可以答应我呢？”
　　莱伊亚尔有点无奈地叹气，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好啦，我答应你。”
　　小家伙似乎放下了最大的心事一般，露出安稳而灿烂的笑容，又沉沉地睡去。

　　直到几天之后的“那个事件”发生之后，莱伊亚尔才明白了伊莉斯对自己说的这些话的含义，以及她留下这些嘱托的理由。
　　讽刺的是，比起他们两人，这个刚满八岁的小家伙似乎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等他们发觉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

　　“那个事件”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刺耳的警报声又一次撕裂阿瑞迪恩的夜空。
　　伊利亚德把伊莉斯送去精灵之树后，跟莱伊亚尔以及两个“术士”当中已经能参加战斗的孩子，一同奔赴C级防御网的外侧。
　　这一次的敌人位置相对集中，数量也不算很多，所有人都把这当做一次普通的任务而已。
　　战斗很快展开，“术士”的两个人，火属性的露凡蒂斯德鲁伊和地属性的埃德米斯格兰德尔负责牵制敌人，而伊利亚德和莱伊亚尔分两路包抄，使用大范围的强袭攻击，很快就把大多的敌人当场剿灭。
　　然而之后，战况忽然一转。
　　在他们的周围，忽然出现了数个空间扭曲的裂缝。
　　大批的低等恶魔，如同潮水一般地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瞬间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些可怕的家伙们，仿佛背后有一个意识在指挥一样——“它”知道敌方一直是采用少数精英突破的战略，这一次，是准备用压倒性的数量，彻底地将敌方的精英战力剿灭。
　　莱伊亚尔和伊利亚德把术士的两个人护在身后，开始全力地反击。
　　因为浓烈的暗之气息，包含战术导弹在内的物理攻击丝毫没有作用，总调度已经几乎完全束手无策。
　　他们四个人被围困在这个巨大的暗黑漩涡般的包围圈里，只有孤立无援地面对着这些怎样打也打不完，没有恐惧、没有思维，只是不断试图靠近融合的敌人，几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忽然，随着大地的轰鸣，耀眼的白光亮了起来。
　　从以精灵之树为中心的巨大圆周，亮起了白色的光芒。光之环迅速向外侧扩大，就要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时，地术士埃德米斯机警地为四个人张开了魔法结界。在强烈的冲击激起的气浪中，他们亲眼目睹身边的恶魔大军被瞬间蒸发，消失得不见痕迹。
　　被伊利亚德护在身后的莱伊亚尔，脸色变得煞白。
　　“C级防御网……”
　　伊利亚德皱起眉头。之前莱伊亚尔曾经提到过，这是一个极端强大的净化魔法结界，只能够使用一次，再次设定需要花好几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战况还不明确的时候，用掉了手里最大的一张王牌。
　　但是在刚刚的情况下，如果不使用，他们四个就必死无疑。
　　这应当是副司令的决断吧。如果是自己的父亲，即使牺牲他们几个，应该也会按兵不动直到对方也亮出王牌的吧。
　　看着再次开始从四方涌出的敌人，莱伊亚尔咬紧了牙关，再次启动了广范围冰冻魔法，
　　“趁我们两个把他们牵制住的机会，你们尽快突围到外侧，跑得越远越好，将敌人的战线拉长，千万不能再陷入被围攻的状态。”
　　术士的两个人点点头，一起向远处飞奔而去。
　　然而——
　　这一次，在仿佛没有穷尽一般的敌军数量面前，无论怎样使用战术，尽管术士的两个孩子已经表现出了非凡的毅力和战斗力，仅仅四个人的防御阵线终究渐渐地开始崩溃瓦解。
　　最后一次投出火焰强化后的长枪，露凡蒂斯完全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搭档的埃德米斯见状，只得带着她退进了最近的掩体。
　　战场上只剩下了背靠背站在一起的伊利亚德和莱伊亚尔。
　　“……伊利亚德。”
　　“我不会走的。”
　　伊利亚德握紧了宽刃的长剑，沉稳地说道。也许由于下雨的缘故，他的身体浮起大片的水汽。
　　莱伊亚尔叹了口气。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完全了解了吧——正如自己也完全了解伊利亚德的想法一样。
　　高强度的战斗继续着，他们背靠着背，已经有些木然地不断挥砍，释放爆破或冰结魔法，但是都没有向后退一步。
　　这一回，他们再次被比之前大概还要多两三倍的敌人包围在了中间。
　　“流星啊，贯穿吧！！”
　　莱伊亚尔将大范围的雨水凝结成尖利的冰针，极其精准地击倒了一大片敌人。
　　尽管已经仔细计算了魔力的使用，但是释放完这个魔法之后，他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
　　勉强用细剑代替手杖支撑住身体，他喉咙一甜，捂住嘴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伊利亚德大喝一声，剑风一挥，用散弹般的火焰弹逼退了凑到近前的敌人。
　　他转身蹲下，试图把莱伊亚尔扶起来的时候，他明显地躲了一下。
　　＂我没事。＂莱伊亚尔低声说，就要推开他站起来。
　　伊利亚德有些急了，皱起眉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掰开好友紧攥的拳头。
　　竟然是满掌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