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仰望的青空》吃泡面的仙人掌

3、Prologue 3-无色的回忆~Something to Remember, Something to Forget

　　伊利亚德6岁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淡淡地想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好像是无所谓的。

　　他在那个看不见天空的地方出生。因为出生前就经过各种“调整”，他对围绕自己的环境天生就有着敏锐的感知，气味、色彩、温度、味道、触感——他能够对这些信息进行准确的把握，并进行有必要的回应。到了三岁的时候，他就能够自如地操纵火元素精灵了。深红色的火焰，能够回应他心意最轻微的变化，轻松地完成他们所谓的＂父亲＂那些苛刻甚至残酷的要求。也由此在同龄的孩子们当中，受到了“父亲”最多的注目。然而，他简单就能把握的世界却甚少对他产生任何的影响。他一直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置身在这个世界之外，淡漠地看着斑斓的时间从他的身边湍流而过，无论自己被怎样对待、无论周围的人变成怎样，他的内心都甚少产生丝毫的波澜。
　　但他对于这一点，就像他对一切的想法一样，似乎并没有所谓。
　　这样的人生，一直持续到了那个小他七岁的妹妹诞生的日子。
　　那是一个和其他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他被带到那个小婴孩面前，＂父亲＂指给他说，这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她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伸手去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脸颊，小家伙就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感到的世界是这样的真切，那些模糊的色彩和声音，忽然如同七彩的火焰般绽放出鲜明的热度，第一次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痕迹。
　　这个孩子，不但拥有和他相似、只是左右不同的双色眼瞳，而且对周围的环境有着比他还要敏锐宽广的感知范围，甚至会对一定距离内人产生的强烈感情产生共鸣。可是和他正相反，她总是那么充满好奇地、充分地拥抱着这个世界——而透过这个孩子的喜怒哀乐，他感到自己也终于和这个世界产生了交集。
　　所以，当这个孩子因为被判定没有魔法资质，而被从他身边带走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世上原来有些事情，是他完全无法忍受的。
　　他无法接受，看到这个孩子像其他的那些孩子一样，因为常人无法忍耐的疼痛而哭喊着的样子，又或者被那些恐怖的药剂变得不成人形的惨状。
　　他拼上了性命去反抗，直到自己的身体残破不堪，却依然没能保护得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才满一岁、刚刚开始吱吱呀呀地讲话的小家伙被当作活体“备用品”被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培养槽里。而他被锁在漆黑的屋子里三个星期，直到那些围绕在他周身、仿佛要把一切烧尽的烈焰渐渐平息下来，他又回到了那个淡泊如水，与这个世界毫无交集的样子。
　　他静静地等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他用一切的机会，静静地、一点一点地变强，强到再也没有人能够妨碍他。
　　然后，在11岁那年，他摧毁了一切试图阻挡他的东西，带着妹妹逃离了那个地方。
　　他带着幼小的妹妹，躲避着那些人的追踪，不断地逃了半年之久，直到终于遇到了他们的养父--普利亚托-加拉哈德。他真正听闻这个人的种种传奇，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其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时他只记得那是个无比奇怪的大叔，明明只能用一丁点的魔法，却强大得破格，竟然轻易地把他打得爬不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摸着胡茬笑得一脸欣慰，连连感叹孺子可教，要收养他们兄妹，更要收他为徒。这个大叔开出的条件是，只要兄妹俩做他的养子，他就会从那些人手中保护他们，直到自己死去的那天。
　　11岁的伊利亚德已经足够冷静地明白就算自己能永远逃下去，幼小的妹妹也需要一个家，而且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大叔可以信任。于是，他点了点头，真的做了大叔的徒弟。
　　之后的一年半，也许是他们兄妹俩一生中最平静的日子。一直念叨想要女儿的养母自不用说，恨不得每天都会买回一两件童装让伊莉斯试穿，热情得让小家伙多少有点怕她，伊利亚德则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和这个人相处；养父母的独生子，只大伊莉斯两岁的托利斯坦一开始似乎对忽然多出的一个哥哥外加一个妹妹而相当不满，总是一张臭脸，后来似乎也习惯了热闹的五人家庭，越来越热衷于充当其中板着脸吐槽的角色。
　　一切都很好。伊利亚德常常在一脸云淡风轻地完成养父兼师父的各种严苛训练之后，带伊莉斯和托利斯坦去附近的海滩，然后抱着胳膊靠在树上，静静地守着两个小孩子在碧海和灰蓝色的天空下玩闹的身影。看着妹妹活泼的笑脸，他的心也是暖的。
　　也许就这样做这个家的长子渡过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然而事实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那些人最终还是追上了他们的脚步，他们的＂父亲＂最终出现在他的养父面前，拿出了证明＂合法监护权＂的种种文件，要带兄妹两个回去。他从没见过养父那么愤怒的神色。他似乎早就认识那个男人，瞪着他的眼神带着只能用刻骨形容的杀意。他淡淡开口，要伊利亚德带妹妹上楼去。见伊利亚德犹豫，就对着他笑笑，说自己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伊利亚德透过窗外，远远地看到他们的＂父亲＂--那个疯狂而残虐的男人，带着一脸恶毒的神色领着手下离开，看来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养父只是叹了口气，又变回平时那幅笑呵呵的样子。
　　一周后，养父母留下独生子，带着他们搬到了现在的家，也由此彻底摆脱了那个人的追踪。
　　伊利亚德隐约地明白，养父母似乎用了某些东西，才交换来了这个现状。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只要能够不牵涉伊莉斯，他并不介意以任何形式报答这个恩情。即使要他留在这个基地的意图是什么，他应该都会答应。

　　讲完这些，伊利亚德好像把这辈子要说的话的份额用完了一样，垂下眼睛，不再做声。
　　莱伊亚尔坐在一旁，抱着膝盖，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把一切慢慢讲述完毕。
　　刚才那些话——其实很多的细节他都没有解释，比如他们所谓的“父亲”究竟是谁，为什么在进行着这些实验，以及——他们兄妹俩究竟遭受过怎样的待遇。莱伊亚尔已经有一些猜测，甚至隐约意识到了伊利亚德兄妹被带来到要塞的理由--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对自己这样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也并没有坦承关于自己的一切的人，伊利亚德会说出这些对他而言绝对不会愉快、而且他恐怕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记忆，也许只是因为他们的相遇是在那样的情景下吧。所以，莱伊亚尔只是默默地听着，希望自己的倾听可以为他分担心中的重担，即使是一点也好。
　　沉默了一会，忽然听到"呜哇！＂一声，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看在不远处自己玩得很高兴的小家伙--她正跪坐在在草丛里，惊讶地看着自己伸出的小手--原来，一只颜色鲜丽的蝴蝶正停在她的手背上。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下，表情都瞬间缓和下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那棵奇妙的大树的正上方——要塞都市阿瑞迪恩标志性的庞大白色穹顶的上面。
　　在这里，远看没有任何的遮蔽物，除了白色的穹顶，就只有灰蓝色的天空向远方延伸。
　　但是不知从要塞哪一代的守护者开始，也许只是出于单纯的玩心，竟然在这里栽培了一个相当规模的花园，并且在四周设置了巧妙的障眼结界魔法。如果没有进入结界，所看到的就只有白色的穹顶而已。而且，能够获得允许到这里来的，也只有守护精灵之树的一族之中极少数的人。
　　头顶灰蓝的天空比其他城市要清澈很多，温和流动的风卷着树和花草的清香，一阵一阵拂过他们的头发--所以从第一次来的时候开始，小家伙就似乎非常中意这里：她伸开小手，仰着脑袋大步地跑着。因为不看路，自然没几步就摔了个跟头，小家伙也不哭闹，从草地上一轱辘爬起来，继续撒了欢似的跑。问她在干嘛，她就咯咯地笑着说，自己在学飞呢。
　　伊利亚德似乎也不担心，只是静默地在莱伊亚尔身边坐下，远远地守着那个小不点继续东奔西跑的身影。
　　莱伊亚尔可以想象，他一定就是用这样的目光，一直、一直坚定地守望着那个他平生第一个觉得“重要”的人，并且为此活到如今的。

　　从那天以后，兄妹俩已经来到这个地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宁静的日子持续着。除了养父普利亚托的训练之外，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做任何事。莱伊亚尔似乎也暂时被解除了一直以来的某些＂任务＂，或者因为身体状况还不是很好，于是就几乎天天都陪着他们。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三个就会到穹顶上面的花园来，如果天气不好，他们就会在精灵之树所在的湖心小岛见面。伊利亚德时常会被伊莉斯缠着一起玩捉迷藏或者做些武术的基础练习，莱伊亚尔就带着些书来，坐在一旁边看边陪着他们。有的时候，伊利亚德也会陪着他静坐，两人偶尔交谈，更多的时间，他们只是一个人看书，一个人默默地闭目养神。
　　一如他并没有对莱伊亚尔说出他们兄妹俩出生的秘密，伊利亚德对莱伊亚尔的了解，只有他是千年前开始守护精灵之树的格拉迪亚斯一族的后人，和伊利亚德一样，他能够不借助任何咒文就驱使元素精灵的力量，而且是非常稀有的＂水精灵使＂；还有，莱伊亚尔在这个白色的城市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除此之外的事情，他就几乎一无所知。他并不清楚莱伊亚尔之于这个要塞的＂职责＂是什么，背负了怎样的命运，更没有开口去问他们相遇时那一切的原由。
　　因为那些过于相似的部分，他们反而很有默契地彼此离开一步之遥，不轻易踏进对方的世界。对他们两个人而言，有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存在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救赎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只听＂啪沙＂一声，伊莉斯忽然站了起来，那只停在她手上的蝴蝶受了惊吓，摇摇晃晃地向灰蓝色的天空飞去。小家伙背对他们，仰着小脑袋，一动不动，专注地看着天空的某个方向。伊利亚德有些奇怪地望向那个方向，但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他们来了。＂
　　小家伙忽然喃喃自语道。
　　紧接着，事情发生了让伊利亚德和莱伊亚尔都始料未及的变化。
　　伊莉斯的周围，忽地凭空腾起了一阵漆黑的烟雾。
　　如同融化在水中的墨汁一般一般的黑色气息，像是要把她吞噬一般，很快就覆盖了她的全身。而小家伙随之发出了凄惨的叫声，抱着脑袋扑倒在了地上。
　　＂不要！不要！别出来！不行！！不行！！！！＂
　　伊利亚德奔到妹妹身边时，小家伙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左眼眼眶--那只平时和哥哥的右眼一样是紫红色的眼睛，现在变成了危险的血红色。她像是极端的恐惧着什么东西，空洞地张着双眼，四肢都不断挣扎着，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惨叫，似乎在拼命把那个东西压制回去。
　　伊利亚德把妹妹滚烫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但是丝毫没有作用。莱伊亚尔在他们身边蹲下，把手伸向小家伙的额头。他全身都浮起淡蓝色的光芒，清新的流水般的光流淌向小家伙的全身，形成了冰凉的屏障，从暗黑的烟雾中暂时保护了她。
　　＂莱伊，这难道是...＂
　　伊利亚德低声问道，声音中有了焦急。莱伊亚尔皱紧了眉头，但周身的光芒丝毫没有减弱。
　　＂没错，是'暗之气息'引发的侵蚀现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伊莉斯...？＂
　　他抬起头来看着伊利亚德，斟酌着问出了之前没有说出口的疑问，
　　＂伊利亚德，你说过伊莉斯'出生的时候'是被判定没有魔法资质的吧...？＂
　　伊利亚德垂下眼睛，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抬眼去看莱伊亚尔，显然意识到了他的话中所指--那空白的三年时间。
　　就在这时，整座要塞上空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两个人都抬起头，望向灰蓝色天空笼罩下的白色城市。
　　伊利亚德注意到，莱伊亚尔震惊的表情渐渐变得决绝，仿佛一直在等待的某种未来终于到来了一般。
　　＂'他们'终于...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