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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徐宝唯:一根好奇的红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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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宝唯是一间重本的大学生,学的是比较冷门的营养学专业。其实这个专业的学生多半都是入学时分数偏低,被学校硬性分配过来的。
就好比徐宝唯宿舍四个女生里面,就只有她一人是主动报考这个专业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们宿舍的平均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这一年的暑假结束以后,再回到学校,徐宝唯就正式踏入大二了。
拖着行李箱走进宿舍,一道纤细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帘,是她的对床房楚楚。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徐宝唯转身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她一边收拾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只有房楚楚一个人回来了?
徐宝唯对房楚楚心存一些想法。
在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宿舍四个女生,除了房楚楚,三个都在谈恋爱了,三人想把剩下的那位也拉入爱情大军。经过一番认真筛选,她们派出徐宝唯做红娘,将徐宝唯所在社团的社长介绍给房楚楚认识。动员很艰辛,结果很失败。社长事后还对徐宝唯颇有微词:说好的温柔可人怎么就变成冰山美人了。
对待追求者的态度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再优秀的男生也看不进眼里,徐宝唯并非介意房楚楚的不给面子,而是实在看不惯她面对裙下之臣时所表现出的冷漠随意。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公主,非得要万中无一的白马王子才配得上吗?
房楚楚身边始终不乏追求者,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对哪一位流露过半分暧昧。徐宝唯她们私底下还几次议论过,这个室友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呢?
不过平日里房楚楚还是很好相处的,徐宝唯对她的那分不满也仅仅是藏在心间罢了,苦恼在她的个性太过较真,心里一旦存有想法,在面对房楚楚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许不自然。
她索性跑到阳台上和表妹聊电话。
徐宝唯的表妹只小她一岁,前不久刚刚失恋了,因为感情较为要好,这阵子徐宝唯经常打电话过去开解她,还想着要给她介绍个新的男朋友。
“渺渺,表姐跟你说,租我家楼下房子的那个帅哥真的好得不得了。长得好看,又有身高,孝顺又温柔,脾气不知道有多好,还是医科大学的学生,还拿奖学金呢!”徐宝唯换一边耳朵,“当然是真的,要不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肯定要努力争取一番。对了,你上回来我家的时候,好像还见过他一面呢。”
“哎,那会儿你正被贱男迷得七荤八素的,看得见才怪呢。你再好好想想,就是在电梯里碰见的,一只手臂上有道刀疤的那个,我还喊了他一声青筹哥哥呢。”
身后忽然传来“哐啷”一声响,徐宝唯回头一看,原来是房楚楚打翻了不锈钢水盆,她连忙捂着手机问一声,“没事吧?”
房楚楚摇了摇头,接着一声不吭地蹲下身子,低头开始收拾湿漉漉的地板。徐宝唯回过头继续讲电话。
在学校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已经到了九月底。
安静的宿舍里,徐宝唯拿着手机坐在书桌前,她在给去了上选修课的室友发短信:觉不觉得楚楚最近有些反常?
在徐宝唯看来,这半个月里,房楚楚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不怎么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一次还差点将牙膏当成了洗面奶,而最让徐宝唯觉得诡异的是,这一阵子,房楚楚似乎经常有意无意地看着她。
譬如说现在,徐宝唯总是觉得有两道目光停留在后背上久久不散。她决定到隔壁宿舍串门,直到另外两个室友下课回来。
可是她刚刚准备动身,房楚楚已经走了过来,“宝唯,你国庆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给带上?”
包车在深夜出发,灯光昏暗的车厢里,徐宝唯小声地问邻座的房楚楚,“你和他真的只是普通同学?”
“嗯。”房楚楚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不可闻。
为了见一个普通同学,长假不回家也就算了,还要坐上将近十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这也……太念旧了吧?当中一定有着什么蹊跷,徐宝唯开始发挥起想象力:难道房楚楚一直深深地暗恋着青筹哥哥?似乎说得通呢,她不是一直都不愿意谈恋爱么?
正当徐宝唯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人忽然说话了,声音很轻,有些哑,却带着一种叫人无法拒绝的力量,“给我说说你认识的薄青筹吧。”
长路漫漫且又无心睡眠,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徐宝唯歪起脑袋想了想,“青筹哥哥,是一个很温柔的男生。”
“不过最初也不是这样子的,刚刚搬来那半年,他可忧郁了,除了一个人上学放学,一次都没见他出门过,打招呼的时候也不怎么理人,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有自闭症呢!后来高考完的时候,阿姨生了一场大病,眼见他们母子俩孤苦伶仃的,我们家帮了不少忙,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逐渐开朗了许多,现在回头一想,也许当时是不想让阿姨担心吧。”
“他可孝顺了,虽然他念的医科大学就在本城,不过算起来也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呢,可是为了能多陪着阿姨,他还是选择了走读,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放学,运气不好遇上刮风下雨的时候,那可就惨啦。”
“你应该知道那间医科大学吧,录取线比我们现在念的这间还要高上几十分,那时候都已经高三了,青筹哥哥只能插班进一家不怎么样的高中,大家原以为他不过就是想拿个高中毕业证,没想到他竟然能考那么高的分数,他真的很想当医生呢。不过我妈也说了,青筹哥哥那会真的是拼了命的念书,叫人看着都心疼,她还说如果我当时也能有那个劲头,就是考去北京恐怕都不成问题。哈哈,还有少十几斤肉也应该不成问题。”
“唉,虽然是同龄人,可我总觉得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实在是太成熟太懂事了,就好像一个温柔宽容的大哥哥一样,所以我喜欢喊他青筹哥哥。”
“反正凡是认识的人都很喜欢青筹哥哥,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啊,那就是家境差了点。阿姨之前生病花了不少钱,后来因为身子弱也不能出去工作,他又还在念书,听我妈说,他们就是一直靠着一点积蓄生活,不过坐吃山空,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青筹哥哥高考一结束就开始到处做兼职了,有一次还被商场的展架弄伤了胳膊。”
“他左手上原本就有一道很显眼的伤疤,后来在附近开美容院的姐姐看见了,说要免费帮他做激光,把两道疤痕一起消掉,谁知道他怎么都不答应,说那两道疤痕他都很喜欢,要一辈子留在身上,够man吧?哎,谁不知道美容院那位喜欢青筹哥哥啊,可惜人家就是不领情。”
“对了,也给我说说你认识的青筹哥哥吧。”
徐宝唯转过头,却发现房楚楚正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下唇,仰脸倚在座椅的靠背上,两行眼泪顺着她那光洁的面庞止不住地一路下滑。
汽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透,顶着薄薄雾气,徐宝唯领着房楚楚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徐宝唯走得稍微靠前,她有些害怕沉默无言的同伴,气氛似乎在随着脚下步伐的前进变得越发的压抑。
他们的重逢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唉,房门一关上就看不见了,要不要找个借口留在青筹哥哥家里呢,可是这样子好像又不太好吧?徐宝唯正左右迟疑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家楼下。
薄青筹推着有些显旧的单车,似乎正准备出门,温柔的晨光照得他一头半湿的利落短发异常光泽。
徐宝唯原先还想和他打声招呼,但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又觉得在此时此地有些不好开口,最终她还是沉默着走了过去。
薄青筹也看到了徐宝唯,他扬起一只手,刚要喊她,声音却在一瞬间随着笑容凝固在唇边。
徐宝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接着迅速转身,一把夺过房楚楚手里的袋子,“你们慢慢聊啊,我先上去把东西放下。”
她逃难似的跑进了门口,却没有去等电梯,而是走楼梯到了二层楼梯间的窗户旁,伸出了半个脑袋往楼下窥看。她的好奇心早已到达了顶端。
从这个角度,薄青筹的表情几乎不能看见,不过从声音听来,他似乎表现得很自然,甚至还有些过度自然,“嗨,那么巧啊。”
房楚楚看着他没有说话。徐宝唯很努力地想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懂蛛丝马迹,可惜她失败了,那是一双冷淡到漠然的眼睛。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徐宝唯有些心急,还有些脚酸。
最后还是薄青筹开口了,他终于揭下了初时的伪装,无力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仿佛酝酿了许久的苦涩,“房楚楚,不要这样看着我。”
房楚楚缓缓地移开眼睛,看向了单车,又或者是某块地砖,又沉默了良久才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随意诉说着一些再寻常不过的琐碎事情。
“一开始我很生气,决定就这样把你忘掉算了,就当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薄青筹这个人。”
“他没有对我笑过,没有为我哭过,没有对我撒娇过,更没有拉过我的手,也没有在夏天陪我到操场上数星星,冬天早起给我买早餐,那些眼神和笑容,通通都是假的,他只是一场梦,从来都没有真切的存在过。”
“可是很快我发现,原来要忘记一个人,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容易。”
“笑的时候,我会想起你曾经逗我笑,哭的时候,我会想起你曾经为我哭,下雨了,我会想起你曾经在我身边撑着伞,一把被我摔过的,很大很大的伞。吃饭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就坐在对面,皱着眉头将盆里的青椒夹给我,还想抢我餐盘里的鱿鱼。做早操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就在不远处的前方,隔着四五个人,笑眯眯地回头看我,做各种难看的鬼脸。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就在身边,紧紧牵着我的手,一晃,又一晃,像动画片里青梅竹马的小孩子一样。”
“还有,我现在已经不吃柚子了,因为一看见柚子就会想起你。学校外面的面包店,南街的茶餐厅,东城的电影院,小花园对面的地下游戏机室,你真的走了吗,怎么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有一个人,他不见了。”
房楚楚已经不能维持平和的情绪,她说得越来越慢,连发音也逐渐变得艰难,一字一句,甚至一笔一划地说着,一撇一捺,剔开早已愈合的旧伤疤,翻出皮下始终流血不止的真相。
“然后我想,其实让你任性一回,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能够回到我身边,我总是能讨回来的。于是我每天晚上都打你的号码,虽然它每次都告诉我说,这个号码已经过期了。于是我每个周末都在你家楼下等着,我以为你总会遗忘了些什么,最后始终要回来带走的。可是没多久,新的住户搬进去了。接着我又跑到游戏机室,你不是很喜欢那里的赛车吗?还有喜记的绿豆沙,你说过夏天一定要吃的。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赛车的记录被刷新了,喜记也搬迁了,绿豆沙还升价了呢。”
沉默的症状已经转移到了薄青筹身上,他微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像一座鲜活的蜡像,不会动,也不能动。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吗,当时我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哦,原来你退学和搬家真的是有苦衷的,那等你在别的地方安顿好了,一定会马上和我联系吧?”
“那时候,等你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薄青筹一声不吭就丢下了房楚楚,怎么可能呢?他那么爱她,那么喜欢她,不是吗?”
房楚楚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徐宝唯连忙往后闪了闪,生怕被她发现。
“再后来,快要高考的时候吧,有一天放学,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走着,在那条曾经跟你一起,走过很多很多次的路上,看着脚下的石砖,看着路边的花草,有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的逃避和懦弱,我明白了,我的等待,原来只能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空等。”
“我明白了,原来在薄青筹的心目中,我房楚楚,就是那么无情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房楚楚有些自嘲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她努力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以为,我不能够隔着许多座城市去爱你,为什么你以为,我没有办法一心一意的等你,为什么你以为,我们的结局就一定只能是分手,为什么你以为,我房楚楚就是那么一个用情不深不够爱你的人?”
“我很想问你,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你有没有想过一次,仅仅一次就够了,其实,你的以为,也许仅仅只是你的以为?”房楚楚终于掉下了眼泪。她捂着脸,痛哭着转过了身子。
在徐宝唯的认知里,温和也好冷漠也罢,房楚楚从来都是从容而冷静的,她不曾目睹也不曾想象过,表面上那样坚强的一个人难过至脆弱的模样,可是今天她看到了。徐宝唯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薄青筹上前一步,毫不生疏地将房楚楚拥入怀中,他的动作缓慢,温柔,然而却又像是一个等待已久的,迫不及待的姿势,“房楚楚,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你?”
“因为我觉得,只有那样子,才能够拥有你的更多。如果在世界上所有的女生当中,叫楚楚的人有五十万,那么叫房楚楚的人,应该就只有五百吧?那样子的话,我就离你更近一点了,跨越了四十九万九千五百个人呢。你啊,总是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来对待我。”
“那把很大很大的伞,现在还在我的房间里收着,青椒我已经吃很久了,游戏机室两年没去过,可是多玩几次,再破记录应该不难。”
他的声音越发的温柔,徐宝唯几乎快听不清楚了,“房楚楚,我们好像还没有说过要分手吧。你很容易上火,柚子应该多吃点。”
啊,那要怎么跟表妹解释呢?徐宝唯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