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楚纪》青俗

3、杜锦心：戛然而止的进行曲

　　杜锦心是一家面包店的老板娘，店面开在一个人流量颇大的十字路口，由街道斜对面的林荫路进去，尽头就是一间规模不小的高中。只可惜高中是封闭式的，不然面包店的生意一定会更加兴隆。

　　这一天傍晚，正逢周五学生们离校回家，店里的生意十分火爆。杜锦心刚刚有了身孕，丈夫不舍得让她太操劳，一下班便赶过来接替她收银的工作。

　　售架旁有店员看着，柜台那边丈夫正在忙碌，闲来无事，杜锦心便走到了门外面整理橱窗上的海报。

　　天气说变就变，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面包店瞬间被躲雨的学生们塞满，等杜锦心反应过来，要挤回店里似乎已经不大容易了。顾忌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她选择待在外面等待，好在有帆布篷遮顶，雨水也落不到身上。

　　很快就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站了过来。看着一张张年少而明亮的笑脸，杜锦心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十六七岁，这是多么美妙的年纪。

　　“咦，那不是你们班的学委吗？”一个女学生忽然指着街道对面，小声地问她的同伴。

　　杜锦心望过去，隔着重重雨帘，约莫可见一对身穿校服的男生女生正在大雨中纠缠。

　　男生打着一把大伞走在女生身边，而女生似乎不想和他走在同一把伞下，不断地前后闪躲，可是男生不愿意让她淋雨，始终不依不饶地跟在一边。

　　是小情侣在闹脾气吧？杜锦心微微翘起了唇角。

　　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躲了一小段路，后来，只见男生忽地把雨伞往女生手里一塞，自己则淋着大雨退开了一步。

　　看样子也差不多了吧。杜锦心这样想着，却看见女生把雨伞往地上随便一扔。这也太任性了，男生恐怕要生气了，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男生大步上前捡起雨伞，随即一把将女生扯到身边，一手搂紧了不肯放开。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大概是两人达成了协议，男生松了手，女生也没再躲开，最后两人就这样共用着一把伞走远了。

　　这对小情侣也太能闹了。杜锦心正感慨着，忽然又听见身边两个女学生开始议论。

　　“那男的是三班的薄青筹吧？”

　　“哎，你连这都知道啊，够八卦的。”

　　“能不知道吗，昨天晚修的时候，他都直接闯进课室把我们学委给硬拉走了。”

　　“哇，那么劲爆，那他跟你们学委到底是什么关系嘛？”

　　“依我看啊，大概是追求不遂跟被追求的关系吧。”

　　“哈哈，那你们学委也够铁石心肠的。对了，你们学委是叫房楚楚吧？好像还挺漂亮的。”

　　“看你，还好意思说我八卦，自己不也是吗……”

　　原来还没有在一起啊。杜锦心看着地上飞溅的水花，忽然心生预感，觉得他们很快就能凑成一对。

　　到了周日晚上，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到学校，面包店又迎来了生意高峰。由于丈夫没空过来帮忙，杜锦心在收银台后面亲自坐镇。其实只是动手收收钱，她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劳累。

　　“楚楚，你有一块钱零钱吗？”

　　正收着钱，杜锦心忽然听到结账的队伍当中有人喊话，联想到前天的所见所闻，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见身前的女生往后伸手，“有，拿着。”

　　女生偏瘦，个子还挺高的，皮肤白白净净，一双眼睛非常灵动，整体而言相当漂亮。

　　应该就是她吧。杜锦心一边找零一边猜测。

　　五天以后，她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女生快步走在前面，男生大步跟在后方不远，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一头。

　　这回杜锦心还看清了那个薄青筹的模样，长得还挺惹眼的，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小姑娘的心魂咯。

　　有些人啊，生得一副好皮相，就注定了要在灰蒙蒙的人群里熠熠生光。杜锦心歪着脑袋想，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在一起呢？

　　薄青筹跟了房楚楚足足大半个学期。

　　有时候房楚楚来买面包，杜锦心都忍不住想要催促她：快点接受他吧，不然我的孩子都要生下来啦！

　　当然，她并没有说出口，不过她是真心希望他们俩能够走到一起。杜锦心清楚记得在她上学的时候，班主任常常说，因为早恋而耽误了学习，往后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可是当真的到了往后，她蓦然发现，有些人，错过了，同样也要后悔一辈子。

　　很快就到了学期末。

　　学生们回校开散学典礼那一天，杜锦心早早便站到了店门口留心着，她想看看到了今天，那对漂亮的学生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顺着人流，房楚楚先从林荫道中拐了出来，隔着两三个人，薄青筹如常跟在后头。

　　唉，怎么还是一前一后的走。杜锦心有些失望，她看了看薄青筹，又望回房楚楚，却正好看见一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电单车将女生蹭倒在地上。

　　哎哟，没事吧？杜锦心正要走过对面看看，却先见到房楚楚被身边的学生扶了起来。她站起来以后只是拍了拍手，看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损伤。

　　杜锦心停下了脚步，薄青筹却已经拨开围观的学生，三两步走到了房楚楚身边。他低头看着房楚楚，嘴巴动了动，应该是在询问她有无大碍。

　　房楚楚摇了摇头，薄青筹继而转身瞪着刚刚从电单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

　　这回坏了，人家没准正想道歉呢，被男生这么居高临下的怒目而视，说不定要演变成一场争执了。杜锦心暗暗担忧。

　　果然，那头很快就吵了起来，没多久，又进一步出现了肢体碰撞。

　　身边的学生怎么也不阻拦一下。杜锦心有些焦急，随即看见中年男人忽然间从车篮里摸出一把剪刀，蓦地就往男生身上划去。

　　“啊！”杜锦心忍不住低呼一声，她不敢过去，只能使劲地垫高脚，想看看薄青筹有没有受伤，无奈原先的缺口此刻已经被学生们层层围住。

　　一旁的中年男人迅速被几个身材高大的学生制服，那把被夺下丢到地上的剪刀的尖端，鲜红的血迹明显可见。

　　没多久，薄青筹捂着左手小臂走出了人圈，房楚楚紧紧跟在一侧，看样子，他们是要去离这里不远的小医院。

　　不会伤得很严重吧？杜锦心有些担心地望着少年，却发现他的唇边竟然泛起了丝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人群逐渐散了。

　　在学生们的寒假即将结束的时候，杜锦心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等她坐完月子回到面包店，新的学期已经过去了一小半。

　　回到店铺的第一个周五，杜锦心踩着放学时间站到了店门口。她很期待。

　　这一回，薄青筹终于没再跟在后面，而是跟房楚楚并肩而行。刚刚拐出林荫道，男生立即一把拉起了女生的手，女生几下没能甩开，最后没再挣扎，低下了头由得他牵着。

　　杜锦心高兴地笑了，竟如同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

　　美丽的人儿得到美好的结局，又有谁不喜欢看见？

　　初夏的一个周六，薄青筹头一次推开了面包店的玻璃门。杜锦心先是一怔，随即熟练地展开了笑容，“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我想买一个生日蛋糕。”男生弯腰看着展示柜里的样品，乌黑的眼珠子闪闪发亮，他问道，“我可以亲手做一个吗？”

　　旁边的店员正要开口拒绝，杜锦心迅速抛去一个眼色，接着答应了男生的要求。

　　是做给房楚楚的吧。

　　在蛋糕师傅的指导下，薄青筹完成了面包店开店以来的第一个DIY蛋糕。形状已成，接着只要用忌廉笔和水果加上造型就好。

　　“等一下。”薄青筹忽然跑了出去。片刻后再回来，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柚子，“我要做一个柚子蛋糕。”

　　在蛋糕师傅和杜锦心好奇的目光当中，薄青筹非常生疏地剥开了柚子皮，接着将整颗柚子肉直接摆在了蛋糕上面。

　　蛋糕师傅叹了一口气，好心上前帮忙补救，杜锦心忍俊不禁，继而好奇问男生道：“为什么一定要用柚子呢？”

　　“我女朋友最喜欢柚子了。”薄青筹耸了耸肩，“又酸又苦，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反正我是从来不吃的。”

　　杜锦心笑了笑，“也是有甜的。”

　　“应该在巧克力牌上写些什么好呢，祝喜欢柚子和外科医生的怪女人生日快乐？好像太长了。”薄青筹费心地拧起了两堂浓眉。

　　杜锦心又笑了起来。

　　蛋糕师傅将柚子剥成许多小块，均匀地放在了蛋糕上面，中间又撒上了许多透着银色光泽的糖珠，又用奶油勾好花边，最后成品出来还是蛮漂亮的。

　　付了钱，道一声谢，薄青筹拎着包装好的蛋糕匆匆离去。

　　房楚楚会喜欢吗？杜锦心开始猜测。

　　应该是喜欢的，暑假里的某一天，薄青筹又来店里亲自做了一个迷你版的柚子蛋糕。当然，这一次已经不再需要蛋糕师傅的帮忙了。

　　真好，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从高中恋爱，一直牵手到结婚生子，该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杜锦心抱起宝宝亲了一口。

　　只可惜，到了他们高三那一年，面包店没能继续卖出那个属于爱情的柚子蛋糕。

　　高三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房楚楚身边再也见不到薄青筹的身影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等房楚楚再来买面包的时候，杜锦心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她，“小美女，你男朋友怎么不见了？”

　　房楚楚接钱的动作明显一滞，她面无表情地将找回的零钱塞进钱包，接着连买的面包也忘了拿，径直地走出了面包店。

　　和她一起来的同伴看着杜锦心，“老板娘，你认识他们吗？薄青筹一声不吭地退学啦，连家也搬了，简直就是人间蒸发。楚楚很伤心，你以后都不要跟她说起这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子？杜锦心愣住了。

　　房楚楚再也没有光顾过面包店，高考结束以后，她更是在杜锦心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又一届的学生随即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