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十九、飞来寺 ...
-
我最终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早已开过中甸,直向德钦而去。我没有能如愿以偿地从车窗中一览香格里拉的风采。
我们在傍晚到达德钦县飞来寺。来路两旁长长的白色迎宾塔在夕阳下呈现出藕荷色,在雪山的扶持下蜿蜒地漫向天的尽头。这种绮丽瑰幻却又沉稳的,尚未干透的水彩般的颜色在我们的车带起的风中飘散成一丝丝的晚霞,飞过高速行驶的汽车两侧。不知道何时醒来的闷油瓶也在我们的一声声惊叹中扭头看向窗外,我在从天空和雪山的景色收回目光时不经意又瞟到了闷油瓶在窗户上印下的半侧脸,上面平淡柔和,无悲无喜。
并没有给我们太多时间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车已经开始驶入街道。几个小转折过后,前面的车子便停在了我们今晚要住的旅馆门口。这家旅店的老板娘十分热情,她并不知道我们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只把我们当作了一般的游客,提醒我们最近天气良好,是看日照金山的好时节,如果需要她可以早些准备早餐,并把我们一一叫醒。我们本就是需要早起出发,便答应下了她的提议。
简单地解决了晚餐,我们几人各自上楼回房间休息。在胖子的强烈要求下,我,他以及闷油瓶住在了同一个房间里。我在胖子这么要求的时候一直有注意闷油瓶的脸色,担心他会非常干脆的一口回绝。我知道胖子的用意是想在上山前和小花挑明界限,夺得一定的主动权,但是要明白如果被闷油瓶拒绝的话,不管在面子上还是在我们的气势上,矮得就不止短短一截了。这一点胖子并不是不懂,我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没有底。值得庆幸的是,闷油瓶并没有反对,要了钥匙后就率先一步上楼。我在闷油瓶接过钥匙的那一刹得意地望向小花,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胖子拍了拍黑眼镜的肩,一点也不掩饰骄傲之情。
黑眼镜摊摊手,把头转向正盯着楼梯口考虑什么的小花。小花瞥他一眼,对我们道:“那我要找哑巴张商量行程的话就上你们房了,有什么事来隔壁找我。”在我们走上楼梯时,又补充道:“任何时候都行。”
“花儿爷您大半夜不睡觉我们可还要休息呢,就不劳烦您了。”胖子回道。我拍拍他背让他不要在瞎抬扛,对小花颔了一下首就催着胖子抓紧上楼。
可能由于白天精神上波动太大,晚上我做了许多十分飘渺的梦,一个接一个,没有连续没有因果,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我按着疼得突突跳的太阳穴坐起身,夜间极低的温度立刻使我打了一个激灵。我拉起被子披在身上,起身下床。我的床位是在最里面,旁边的胖子不管在哪里都能睡得像现在这样踏实,只要听到他的呼噜声,我就知道他没有像闷油瓶或者三叔一样一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对了,闷油瓶。我走向最外面的那张床。
不出意料,他果然又不见了。
飞来寺这边秋天的夜晚只有六七摄氏度,套上厚厚的毛衣,披上冲锋衣我才敢踏出旅店。店里的老板娘早就睡下,大厅空空荡荡。我小心地推开木质的深色门扉,防止它发出吱呀的恼人噪音。站在门外,一排整整齐齐的雪上迎面向我扑来。没有迟疑的,我依照来时伙计给我介绍的去往飞来寺的路途走去。
飞来寺早已闭门,而且要进去还得凭门票,身无分文的闷油瓶理所当然地只能坐在寺院门口,一动不动地凝望可以供人免费观赏的雪山。他见我朝他走来并不惊讶,甚至连头都懒得一抬。闷油瓶在连帽衫外加了一件冲锋衣,风吹来摩擦在他的衣服上,嘶嘶作响。我径直在他左边坐下,他往右移了稍许,算是对我坐在这里的默许。我搓搓冻僵的手,呵一口气,调转好方向和他并肩眺望雪山。
“吴邪。”闷油瓶率先打破沉默。我扭过头,但是他紧闭嘴唇,没有了下文。
“小哥,什么事。”
“……”闷油瓶依旧沉默,似乎在斟酌着用词。“你不应该卷进来。”他说。
“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用,难道叫我打包行李走人吗?”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我现在其实基本不会抽烟,但总是习惯性地备着一包在身旁。自从他找我要过烟之后。
“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注视进闷油瓶的眼睛,发现他是认真的。
“呵,”我吸了一口烟,作举手投降状,“饶了我吧小哥,你的意思是说,我和胖子辛辛苦苦千山万水跋涉来这里,就当作是飞来寺半日游?”
闷油瓶抿嘴不语。我又猛抽几口烟,在真切地感到缺氧之前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我来这里也有我自己的目的,你不用再劝我了。”我盯着脚下蜷缩成一团的烟头。
他摇摇头,对我道:“吴邪,你在山上根本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就比如说,你的手。这瞒不过我的。你的手无法支撑你进行长时间的攀爬。还有你现在头部应该非常疼痛。你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这在现在不算什么,但等到了梅里雪山,你就会成为全队的累赘。”
闷油瓶的确说中了。我上了云贵高原后身体状况处于低谷,我尽管顺利躲过了小花胖子他们的怀疑,但毕竟还是不能逃出闷油瓶的眼睛。
“如果我在这一步退缩,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撇过头看着雪山说道。“到时候上山假如我出了什么意外,不要花费大量精力来找我。我赚到的时间足够多了。”
话音未落,我的右手就突然被闷油瓶狠狠地一把攥住,尚未愈合的骨头在他极强的力道下挤压我被外力扭曲的神经。我在初始的剧烈疼痛中紧闭双眼,几乎要晕厥过去。几秒后他并没有松开,反而越抓越紧,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手指紧绷向上,关节不住地抖动,骨头磨动的声音在我耳边,清晰可闻。汗很快从我脸上密密地浸出,我咬紧牙关,忍住一波比一波强烈的痛感,对闷油瓶说:“没用的……你把我这只手废了也没用……花瓶还在我手上……”
这句话一出,闷油瓶握住我的手在片刻间松弛。我扶住失去知觉的右手,喘着气,勉强靠着台阶两侧的石块稳住身形。
“……我暂且还不知道那个花瓶里究竟藏着什么,但一定与拿着鬼玺的那队人寻找的东西有关。既然他们来找过这个,那么我们拿着它,就多了一分胜算。小花必须选择跟吴家合作。”
闷油瓶没有答话。他再一次握住我的右手。不同的是这回他把我的手横放在他的右腿上,像那次在铺子里一样,用和他平常毫不相称的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手法,轻轻地揉捏着,舒服得让我差点睡着。
“该回去了,小哥。”我欲站起身,他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样子,固执地坐在原地。“这里冷,会感冒的。”我用哄幼儿园小孩子的口吻规劝闷油瓶,要是胖子在这儿,不
免被他好好一顿嘲笑。
闷油瓶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我的右手臂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
“没关系,我没事。”也许是嫌我这个谎话太过拙劣,闷油瓶用薄刀一般的眼神斜瞟着我被汗水打湿,仍没干透的额发。
“你他娘的要我骂你才爽是吗!”我在他的目光扫视下有些心虚不安,一转念觉着不对,怎么轮着我愧疚了?“老子的手再被你这么弄一次还不残废定了,等姑娘们全都嫌弃我看你怎么负责!”我本要对他发火,说到最后竟反笑出声来。
“对不起。”闷油瓶又轻捏我的手臂,一直绷着的肌肉略略放松下来。
我和他步行到旅店门口的路灯下,推门进去前,我对他说:“上雪山后,如果我跟不上你们,真的不用管我了。我会找到下山的路,等你们回来后,就到飞来寺找我。”
他停顿了一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