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七叶星云

21、月窟图

　　木屋里，微火如豆。
　　桐木几旁，易宸脸色苍白。轻扬手臂，堆在墙角的干柴飞落身前，瞬间燃起一人高的火焰。他慢慢走向烈火，直至身体全部没入火焰之中。微微仰起脸，易宸双眼紧闭，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叶汐不忍，很想伸手把他推出烈火。可她记得易宸在水边说过的话——火，可以帮他疗伤。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她焦急地等着。
　　过了很久，易宸终于睁开眼睛，坐回桐木几边。轻轻取下黑色护腕，他自嘲地笑了。护腕下，一道道青紫色的勒痕异常醒目。
　　“这就是你对戥手下留情的后果。”姬轩辕倚在一旁，说得轻描淡写，“为什么放过他？就因为他有黑水晶？”
　　“没错。”易宸重新戴好护腕，“用水晶汲取暗隐力量的应该只有飞翼警。”
　　“就算他是飞翼，你也用不着赔上自己的性命吧。”姬轩辕拧眉，握拳的右手不轻不重地叩在木几上。
　　易宸低头静默不语。如果不全力收回锁链，那次攻击势必会重创对手。可既然戥的身份有疑，他就不能鲁莽行事，免得误伤同僚。他淡淡笑了笑，岔开话题，“戥的黑水晶形似弦月，不是飞翼惯用的墨心水晶。在看到我的能量水晶后，一点也不诧异，他究竟是什么人？”
　　“既然想抓我，一定与水晶头骨有关，会是天使之发的人么？”叶汐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答案。
　　“不会，他们不知道驾驭暗隐力量水晶的奥秘。”易宸声音沙哑，略显疲惫。
　　“别猜来猜去了，下次遇到他，抓来问问不就行了！”姬轩辕起身，拍了拍易宸的肩膀，戏谑道，“今晚，你最好留神，别让戥把叶汐掳走。噢，对，你受伤了。实在招架不住，千万别硬撑，记得喊救命，我一定出手相助。”说完，他大笑着走出木屋。

　　木门虚掩，姬轩辕推门而入。静童睡得正香，貔貅神兽睁开双目，甩了甩耳朵。他将一颗晶莹剔透的浅色玉珠在貔貅口中，神兽低吼一声，走出木屋，展翼飞向夜空。
　　姬轩辕跟着貔貅走到屋外。繁星点点，弯月悬在天之一隅。想着不久前惊心动魄的激战，他不由自主地循着水声走到岸边。
　　黑暗处，女子低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谁？”姬轩辕扬声询问。
　　“我……我叫藤儿。”树藤掩映下，姣美如月、身姿袅娜的女子怯怯地应了一句。
　　自己的唐突惊扰了她，姬轩辕抱歉地笑了笑，“夜深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藤儿垂目低眉，“我难过得想哭，可又不愿让娘知道，就……”
　　“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姬轩辕悠闲地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藤儿有些迟疑，但觉得轩辕族长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也就听话地坐到他身边。
　　“今天本来很开心，见到汐姐姐，还给蚕茧取了名字。可是，戥出现了，搅了族人的欢庆，还弄坏了我的蚕茧。”藤儿说着，从草囊里拿出一团白色的丝。“大风吹走蚕茧，我找了很久，才在装热水的陶罐里看到一个。想用树枝把它捞出来，可轻轻一搅，就变成这样了。”
　　“就为这事？”姬轩辕从藤儿手中拿过蚕丝，“明天让叶汐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藤儿摇摇头，“这是汐姐姐第一次送我的东西，该好好珍藏，没想到……”
　　“戥的出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毁了你钟爱的东西，而你却无能为力。这才是伤心落泪的真正原因，对不对？有时，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保护自己的珍爱，可这不是我们的错，不要过于自责。或许，未来需要我们更加坚忍，才有了现在的种种磨砺。”姬轩辕悠悠说完，望着河对岸漆黑的树林，静默不语。
　　夜，很静，偶尔几声虫鸣。
　　藤儿环抱双膝，细细琢磨着姬轩辕的话，心里的黯然一点点地消散。暗夜中，姬轩辕额间的玉璧光华温润，不知不觉吸引了她的目光。此时，他俊逸的眉峰和眼眸没了桀骜，只有柔和。
　　察觉到藤儿的凝视，姬轩辕回望她，笑道，“戥交给我和烈山族长，他不会再有机会打搅族人的清静。叶汐不是个小气的人，绝不会为蚕茧而生你的气。别伤心了，擦干眼泪，回家吧。”
　　“嗯，多谢轩辕族长。”藤儿微微颔首，夜色掩住了两颊的绯红。她转身，渐行渐远。
　　月光淡洒，姬轩辕闭上眼睛，静静立于水边，心绪纷乱。因水晶头骨而起的争斗与厮杀似乎在所难免，叶汐、藤儿她们能否安然度过？当纷争止息，她们的笑容会不会依旧明澈，不带一丝伤痛？

　　木屋里，易宸再次取下黑色护腕，让手臂毫无束缚。灼痛比之前更严重，麻麻的感觉渐渐蔓延到手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的武器所伤，更不明白为什么烈火都无法令伤痕消褪。
　　“怎么了？这么安静。”抬头看见叶汐静静坐在一旁，易宸低声笑问。他担心她还沉浸在之前激战的恐惧中。
　　“手臂的伤怎么样了？”叶汐柔柔的嗓音就像初夏的夜风，令人心神舒缓。
　　“好多了。”易宸淡淡挑眉，不想说出实情让她担心。
　　“受伤的人心情烦躁，易怒，”叶汐走近，温婉笑道，“我还是安静点比较好，免得无辜中枪。”
　　“我这就去睡觉，你会不会觉得安全一点？”易宸笑容浅淡却极具魅力。坐在软榻边，他不经意瞥见竖立墙角的那块桐木——长不足一米，半臂宽，整木斫成。平放在双膝上，左手轻轻抚过，手指所及平整光滑，像是精心打磨过。桐木中空，下嵌底板，正面两端有数个隆起，外侧各有五个圆孔。
　　“是古琴么？”他喃喃自语。
　　“首、尾的长、短岳山，系弦的枘，还有弦孔，应该是古琴吧。”别说是生长于万年之后的易宸，就连叶汐也无从得知炎黄帝时期古琴的真正模样。“相传神农氏炎帝削桐为琴，结丝为弦，造出了五弦瑟。能通天地之德，表神农之和，后人称之为神农琴。”
　　“难道这块没有装弦的桐木就是五弦瑟？”易宸修长的手指停留在琴枘之上，五个弦孔，空空如也。
　　“你不就是烈山族长！他没做完的，有你继续啊。”豆火摇曳，叶汐迎上他漆黑的瞳仁。如同闪耀着星辰的苍穹，静而辽远，深邃难测，悄无声息地吸引着她渐渐深陷其中。
　　“时候不早了，睡吧。”静默对视中，叶汐蓦然清醒，转身跑回自己的小屋。躺在软榻上，隔着垂挂的藤蔓帘，她依稀看见易宸侧卧的背影。

　　黎明时分，森林寂静无声，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薄雾、虬枝、绿藤、静水，宛若仙境。
　　清幽的岸边，叶汐掬起凉凉的河水，泼在脸上。突然，折枝轻响，打破了宁静。
　　族人喜欢去北林尽头的山涧取水，很少来这儿。这么早，会是谁？望着缭绕的雾色，她暗想。
　　易宸从薄雾中走出来，清透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在颈边，俊目修眉，清爽自然。他看起来精神好很多，不过，右臂还是青紫如故。
　　“原来是你。”薄雾中，她清丽的笑容极为朦胧、柔和。“你的护腕呢？万一遇上戥，没有武器，怎么教训他？”
　　“这几天带不了，你帮我保管吧。”左手中，黑色护腕闪着针尖般细密的银光。
　　叶汐愕然，看他不像在开玩笑，就迟疑地接过护腕。“这么重要的武器，你不随身带，没问题么？”
　　“有需要的时候，它会立刻回到我身边。”看着叶汐把它收进草囊，易宸的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晨雾渐散，远方的黛色群山轮廓初显。
　　慢步回小屋，屋里出乎意料的热闹。静童逗弄貔貅，乐此不疲。百无聊赖的姬轩辕拎着玉璜的结绳，盯着它左右摇摆。羲和悠闲地席地而坐，正对着桐木几上的一堆蓍草发呆。
　　“这么早跑去哪儿了？”姬轩辕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易宸受伤的手腕。“伤还没好，就别逞强！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叶汐被戥掳走？或者，你想和她一起被俘，来一招深入虎穴、以探虚实？”
　　“说重要的。”没等易宸开口，姬轩辕就摆了摆手。“戥的身份疑点重重，我遣貔貅接来了羲大人。或许，你有兴趣听听他知道的事。”
　　“烈山族长。”羲和欠身行礼，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兽皮，悠悠开口。“九日前，日落之后，在下正与常仪、臾区共占星月。忽而，静水园以西的神木林上空异象乍现，光芒细密耀眼，如星非星、似云非云。因神木林周围有龙鳞竹与东方苍龙七宿依天象而设的结界，常人无法进入，我便只身前往，带回了这个。”
　　桐木几上，一张兽皮缓缓展开——八卦图，四周环绕着怪异的符号，右上角还有一尾细蛇。
　　“它与五行八卦有关？”万年以前的古老秘术，易宸不甚了解，却也略有耳闻。
　　“没错，这张兽皮应是伏羲先祖留下的天根月窟图。伏羲先祖是数百年前蛇族的隐翼，相传他始做八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羲和的言谈举止尽显清雅、谦和，“这张图可演紫白九星的变数。那夜，当我走进神木林时，它嵌于水晶之中，从枯枝、落叶中慢慢升起，悬于半空。”
　　“九天之前，是我和叶汐来这儿的第一天。不过，它和戥有什么……”话没说完，易宸抚过兽皮的手指微微一顿，停在蛇形图案的下方。翻转兽皮，八卦图的另一面，数十粒细小的水晶构成两个极为熟悉的图案——墨心水晶和一轮弦月！
　　“这就是我带它来的原因。墨心水晶与弦月图案一起出现，它或许不仅仅与五行八卦有关。”羲和若有所思，“兽皮上的弦月也许不是天上的月。”
　　“而是戥的弦月水晶。”眉梢微动，易宸双眸清亮。

作者有话说

　　兽皮、蛇、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