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七叶星云

20、悬月

　　清晨醒来时，叶汐蜷在软榻上。她想起昨夜的熠熠繁星，想起易宸星辰般明澈的双眸，却唯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木屋，爬上软榻的。
　　“还想什么？肯定是睡得像猪一样，被易宸抱进来的。”她揉揉额角，起身拉开木门。
　　屋外，族人忙忙碌碌。为款待轩辕族长，他们将昨夜的欢庆挪到了今晚。
　　屋后不到百米就是河岸。清凉的河水撩在脸上，格外清爽。昨晚，因为害怕晃动的树影，她居然逃到屋外，抱着树桩睡觉。想到这儿，叶汐不觉笑自己胆小。
　　“看来要多备一盏灯，一直点到天明。”擦干脸上的水，叶汐走进森林，打算采一些灯芯草。
　　林中，树木根深叶茂，虬枝缠绕。隐隐约约地，她听见孩童的说话声。循声绕过几棵古树，一头巨大的貔貅闲卧树下，与它面对面坐在草丛中的是静童。
　　“这是蛇足石松，这株是心叶百合，这株……这株是什么？神兽，你知不知道？答对了就送给你吃。”静童握着几株草药，和貔貅说话。貔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甩长尾，扭头看向别处。
　　“又不理我。”他嘟起嘴巴，伸手硬要把貔貅的头扳回来。
　　“静童，你怎么在这儿？”静童的可爱举动惹得叶汐大笑。
　　“小汐姐姐。”静童飞快跑到叶汐身边，抓着她的衣角，笑得两眼弯弯。“轩辕族长带我来的，可以见到姐姐和烈山族长，真好。”
　　“怎么就你一个人？轩辕族长呢？噢，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趁族长没留意，偷偷溜出来的，对不对？不乖哦。”叶汐故意逗他，笑着轻点静童的鼻尖。
　　“不是，不是。族长说要去东边的树林看看，让我在这里等。”静童急着解释，忽而弯眉笑了，指向叶汐身后，“看，族长回来了。”
　　“为什么到哪儿都会遇见你，躲都躲不开？”
　　“你来姜氏部落是为了躲我，不是见我？谈结盟的事，是羲和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姬轩辕、易宸一前一后走出树林，依旧水火不融。
　　姬轩辕看见叶汐，微微愣神。明眸皓齿，一袭浅绿长裙。比起在轩辕山那几日的T恤和牛仔裤装扮，她少了分飒爽，却尤为飘逸、温婉。
　　“我来采些灯芯草，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她笑着揉乱了静童的短发，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姬轩辕的手臂上。右臂没缠葛布，只有一道淡淡的伤痕。她有些讶异，“你的伤全好了？”
　　“是，只要恢复暗隐力量，这种小伤会好得很快。”姬轩辕晃了晃手腕，笑着回答。不过，温和的笑意在面对易宸时，渐渐淡了，“你刚才比我早到，有什么发现？”
　　易宸摇摇头，“他的暗隐力量倏然出现，又迅速消失，速度之快让我想起一个人——戥，蚩尤的手下。”
　　“他为什么来姜氏？有什么企图？”姬轩辕垂目，盯着草地。
　　“之前是为了除掉姜氏族长，阻止两族结盟，现在……”易宸看向叶汐。
　　“现在如何？”姬轩辕环抱双臂，悠闲地倚着树干，挑眉望着欲言又止的易宸。
　　“我和叶汐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水晶头骨。她是唯一的线索，自然会因此招来危险。”眉峰微黛、青丝如瀑的女子静静立在苍翠的林木中，清丽美好得令易宸无法挪开视线。
　　姬轩辕万万没有想到，柔弱、清丽的叶汐竟然是寻找水晶头骨的关键，而现在，他的担心多过惊讶。“刚才有异状时，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她没有暗隐力量，不能保护自己，你不担心？”
　　“一个整天如影随形的保镖，她不需要。”况且，有了幽蓝石，她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直到他出现。
　　“你们飞翼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别人的生死？”记忆中的杀戮令姬轩辕对飞翼恨之入骨。明明知道迁怒很没有道理，但他对易宸始终有莫名的敌意，甚至觉得他眼眸深处暗藏着冷冽的杀机。
　　“我饿了。”稚嫩的声音可怜兮兮的，静童仰头拉着叶汐的衣角，适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叶汐俯身，弯眉笑看静童，“尝尝我做的菜，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们走吧。”静童忙不迭地拽着叶汐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喊道，“族长，你们也要跟上哦。”
　　“小静童，很机灵嘛。”叶汐小声笑道，冲他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又有点担心。上古时代什么调料都没有，万一做得不好吃，被姬轩辕命人记在龟甲兽骨上，那可就”千骨留名”了。忽然蹦出来的想法古怪可笑，叶汐忍俊不禁。
　　“草木蓊郁的树林里应该有不少食材吧。”她自言自语。小时候看童话故事，除了王子、公主和可爱的小动物，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森林里的漂亮蘑菇。
　　竹林里，修篁随风轻摆。一个个小小的竹荪形态别致有趣，菌柄上的网状菌裙，就像漂亮的纱裙。叶汐带着静童边走边采，不一会就装满了随身携带的小草囊，还顺带摘了些枸杞和山药。
　　回到族中，叶汐让姜晓找来三个小南瓜。洗净后，对半切开，取出瓜瓤，五个作为南瓜盅，煮熟。剩下一个去皮，用石刀切成小块，和粟米、竹荪一起煮。
　　“小汐姐姐，等一下，还有一个。”静童拿出一个白色细长的蘑菇，要丢进陶釜。
　　叶汐急忙抓住他的手，“这可不是竹荪，是白罗伞，毒性很强，吃了会死的。”
　　静童瞪大了眼睛，吐了吐舌头。
　　叶汐弯腰，揉了揉静童的头发，“没学会分辨之前，千万别自己采蘑菇吃，很多是有毒的，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静童乖乖低着头，偷偷瞄了眼姬轩辕。见他只是一脸无可奈何地抚额，并没生气，就又兴高采烈地缠着叶汐追问。“小汐姐姐，哪些蘑菇有毒，哪些没有毒啊？”
　　“方法不少，不过，没有一个完全可靠。”叶汐将煮好的南瓜粟米竹荪粥倒进五个小南瓜盅里。顿时，香甜的味道溢满了整个小屋。
　　她从陶罐里挑出一根与竹荪同煮的灯芯草，拿到静童眼前。
　　“看，它是微黄色，说明罐里的食物没有毒。”说罢，又另取一根灯芯草和白罗伞丢进一个小陶碗里煮。没多久，灯芯草就变成了紫绿色。
　　“白罗伞有毒，不能吃。”静童好奇地看着，喃喃自语。
　　很快，枸杞煮山药端上了桌。鲜红的枸杞、山药雪白，色泽诱人。
　　“南瓜粟米竹荪粥，清煮山药枸杞。”叶汐撑住桐木几，笑道，“先说好，这两道菜好看未必好吃，万一不合你们口味，千万别恨我。”
　　古老的食材搭配，独具美感的烹饪，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枸杞山药清甜，竹荪粟米南瓜盅味道鲜美。姜晓和静童把南瓜盅啃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午膳后，易宸和姬轩辕在木屋里谈戥和蚩尤的事。叶汐带着静童在树林里一边采草药，一边玩儿。慢慢地，惬意的午后在夕阳最后一抹余辉中结束了。
　　暮色渐浓，神火堆边的草地上，族人聚集，席地而坐。果酒香气四溢，热闹非常。
　　“‘清盎之美，始于耒耜’，果然新石器时代就有酒了。”叶汐捧起面前的酒碟，轻闻浅尝，甘醇清冽。
　　今晚，易宸和姬轩辕是全族的焦点，开怀大笑的长老们把两人围在中间。长老的笑脸在眼前晃动，一想起易宸曾因他们而受伤，叶汐就觉得别扭。静童玩累了，这会儿正在木屋里睡觉。百无聊赖之际，她决定溜到河边，独享月夜流水。
　　银色的夜，弯月如钩，悬在半空。习习清风里，叶汐脱掉鞋子，踩着绒毯般柔软的小草，沿着河畔慢慢往前走。
　　蓦然地，水声哗哗，一个身影从荷叶间探出来。月夜清辉，女子容颜精致，水珠从白璧般的肌肤上滑落，她粲然一笑，低声喊道，“汐姐姐。”
　　“藤儿。”叶汐四下看了看，没有其他人，“你在这儿洗澡，不是，沐浴？”
　　“嗯，我每晚都来，一起啊？”藤儿游到岸边，长发轻轻缓缓地飘在水中。
　　步入清凉的河水，叶汐退去长裙，放在草丛中。两人的明眸浅笑与水中的粼粼星光融在了一起。
　　这晚，姜氏部落很热闹，神火堆边族人热情如火，还有河水中清丽女子的笑靥。
　　河畔草地上，藤儿与叶汐穿好衣服，面对面坐着。“看，这是什么？”
　　“几天前我给你的蚕茧啊。”叶汐凑近藤儿，盯她的眸子，“你不会认为我和长老们一样，到了记不住事情的年纪了吧？”
　　“嘘，千万别让他们听见。”藤儿轻轻捂住叶汐的嘴巴，“长老们可凶了，连族长都忌他们三分。”
　　“知道啦，别说长老了！我就是为了躲他们才跑来这里的。”手指轻轻梳过湿漉漉的发丝，叶汐暗自思忖。剩下来的几个长老中，谁是真恶，谁又是伪善呢？
　　藤儿双睫微垂，“其实，我也不喜欢见到他们。”
　　“哦，原来你和我一样。小点儿声啊，给长老们听见，我可帮不了你。”叶汐笑声轻柔，与水中的星光一般，轻轻荡漾。“对了，为什么给我看蚕茧？”
　　藤儿从草囊里又拿出几个椭圆形的茧，逐一排在草地上，笑容清爽，“这些是什么？”
　　月光下，几个茧的颜色看不真切，近似褐色。
　　“这个是在柞树上找到的。”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草地上的蚕茧，藤儿娓娓说道，“顶端有孔的是在蓖麻叶中找到的，剩下的两个，一个结在樟树，另一个在椿树上。”
　　叶汐有点犯晕，她只知道蚕吃桑叶，最多也就啃啃柞树叶和莴苣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种。她愣愣地拿起第一个蚕茧，“我只知道这是柞蚕茧，其它的从来没见过。”
　　“柞蚕。”一绺秀发垂在藤儿胸前，平添了几许柔婉。“那其余几个就叫蓖麻蚕、樟蚕和椿蚕吧。”
　　叶汐正要说话，身后忽而刮来一阵凉风，水中蓝光幽幽。她不寒而栗，拉起藤儿，慢慢转身。
　　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手执短戈，站在星空下，长发随风而动。幽蓝的光芒隐隐浮动在短戈上，黑夜里，格外诡异。
　　“你是戥？”叶汐记得，林中遇见的蓝焰人身后就挂着这种奇怪的兵器。
　　戥紧抿嘴角，漠然地看着她，淡淡道，“跟我走，免得伤及无辜。”
　　“我看，还是你留下来吧。”姬轩辕闪身而至，挡在叶汐身前。银芒划过黑暗的树林，易宸随后而至，右腕上缠着水晶锁链。
　　“一起出现了。”戥的语气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好，先解决你们，再带她走。”
　　“痴人说梦。”姬轩辕微张五指，指间光芒熠熠。
　　易宸伸手阻拦，“你才恢复没多久，他交给我。”
　　姬轩辕微微点头。他还未见识过易宸的真正身手，倒也乐意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
　　幽蓝的短戈光芒眩目，狂风大作，树叶漫天飞舞。相继赶来的族人被吹倒在地。叶汐和藤儿用力抓住岸边的树藤，才不致摔倒。
　　暗夜中，身材颀长的易宸和戥都是黑色装束，要不是手执武器的颜色不同，实在无法分辨。
　　“加害姜氏族长，妄图掳走叶汐，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蚩尤么？”锁链末端直指戥的眉心，易宸朗声问道。
　　“九黎族族长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么？”狂风肆虐，短戈挟着怒意，划过一道蓝光，袭向易宸。所过之处，树枝狂乱摇摆，纷然断落。
　　风呼啸，落叶、树枝漫纷乱飞落。易宸闪过蓝光的锋刃，锁链形如游走在狂风中的长蛇，直击戥的手臂。幽蓝的短戈凌空划过，重重砸向锁链。惊雷般的撞击声和着狂风，激起层层水浪，扑向早已手脚发软的族人。
　　鏖战之中，戥的左肩上悄然浮出一块弯月形的黑水晶，蓝焰瞬间熊熊而起。
　　弦月水晶出现，易宸极为讶异。他凌空飞旋，竭力收回破空而出的锁链。拉扯之下，右腕勒得钝痛，他却全然不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有暗隐力量水晶？”
　　“你在拖延时间？”戥的唇角扬起一丝冷意。火借风势，烈焰中，短戈闪着冰冷的蓝光刺向易宸。
　　危险疾速迫近，易宸双手横拉锁链，硬生生地接住戥的重击。
　　“易宸，你找死么？”姬轩辕咬牙低吼。目睹黑水晶出现，他也很惊讶。不过，他更无法理解易宸的举动。愤怒？担忧？此刻，他分不清楚，也无暇顾及。
　　狂风中，易宸的身体向后飞去，跌落在草丛中。单膝撑地，血从嘴角慢慢滴落，他微微抬头，盯着戥的黑水晶，咬牙不语。
　　戥悠然落地，一步步，慢慢地走向易宸。死亡迫近，却无法闪逼的煎熬，比死还要痛苦。
　　就在姬轩辕按捺不住，快要出手的刹那，易宸缓缓站了起来。拭去嘴角的血迹，墨心水晶浮出左手掌心，瞬间移至额前，疾速旋转。银色光芒倏然褪去，水晶锁链变成熔岩般的火红色。
　　“垂死挣扎。”狂风肆虐，戥漠然看着岿然不动的易宸，微微抿唇，讥讽道。
　　熔岩色的火链威力更胜一筹，轻易化解了戥的凌厉攻势。易宸一次次逼近，却也一次次避开他的要害。
　　似乎不愿恋战，戥跃入半空。虚晃一招后，疾速折返，扑向叶汐。可易宸和姬轩辕早有防备，护在她的身前。
　　眸中杀意更浓，戥冷哼一声，淡淡道，“这次救得了她，下次未必。从今往后，时时提防、战战兢兢的日子，你们能熬多久？”
　　燃烧的蓝焰飞向夜空，狂风随着戥的离开戛然而止。惊魂未定的族人扶着树干，哆哆嗦嗦地勉强站起来。
　　“族长，你……”姜晓踉跄着走到易宸面前，竟一时语噎。经历了与九黎族的多番恶战，姜氏族人被迫迁移。灭族的恐惧一直萦绕在族人心中，他们从未想过能从这样的激战中全身而退。可是这次，族长却轻而易举地击退了强敌。欣悦、崇敬、信服，复杂的情绪交错、澎湃，将长久以来的恐惧和郁结一扫而空。
　　“没事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易宸紧紧按着右臂，声音沙哑。
　　之前，落叶折枝漫天飞舞。狂风中，叶汐几乎睁不开眼睛，只隐约看见易宸挡下戥的重击之后，飞落在草地上。
　　他受伤了么？叶汐抬头，果然看见易宸嘴角残留的血迹。她伸手相扶，皱眉暗暗自责。要是她没有跑到水边，戥就不会有机可趁，易宸也不会受伤。
　　“这不是你的错，就算分分秒秒留在我身边，他们也不会罢手。其实，为了找水晶头骨，是我们连累你身陷险境。”易宸感应到她在想什么，低声安慰。

作者有话说

　　静童这个小家伙很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