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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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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的阳光带着勃勃生机降临,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长乐轻轻掀开马车的卷帘,长街的叫卖声和忙碌声就霎时入了耳际,长乐确实喜欢这样的生活,无拘无束,无欲无求,可此时,这热闹却有些烦心。
二皇子府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子,昨日还喜气洋洋,今日便是一片惨白,白绸将巨大的镶金匾额衬得灰惨惨的,带着哀愁。
长乐入院的时候,下人们还在忙碌着,白绸子,白灯笼,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下人们明明也在说话,明明也在动,可长乐就是觉得静的可怕。
她把王府的每一寸都看的很仔细,如果昨夜不出事,那么也许不久以后,她就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了。
出来迎她的是王福,二皇子的贴身侍从,二皇子的事,大多都是他在处理,并且昨夜他还将长乐送上了马车,自然认得长乐。
只是如今的他却是百般滋味梗在心头,连看长乐的眼光也有些尴尬。
二皇子的房间很简单,也很雅致,一面墙被满满的书架占了,靠窗是一张檀木的桌椅,零散摆着一些书籍奏折和文房四宝,素雅的床榻有些凌乱,像是有人坐过,这样的房间若不是在这府中,倒像是个当世文坛大家的归隐之处。
王福跟着长乐身后,淡淡说:【二皇子一向恬淡,房子里的东西多是些书籍,自从出了事,奴才就没再动过。】
长乐觉得奇怪:【床榻也没动过?】
王福道:【没动过,昨夜发现出事的时候,二皇子就躺在床上,奴才已经伺候二皇子多年了,知道他有个习惯,但凡喝了酒,深夜的时候总是会起身要水喝的,所以过了三更不久,奴才就起身给二皇子送参茶,敲了几下门,房间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奴才以为二皇子睡下了,便要离开,只是又一想,二皇子这么多年的习惯,不可能说改就改,便大着胆子喊了两声,谁知还是没有反应,奴才慌忙推门进来,就发现二皇子已经……】
王福别过了头,长乐清楚的看到他竟湿了眼眶,到底是多年的主仆,情分怎么能没有?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长乐知道他现在一定不愿自己看到他流了泪,于是便转身看向了床榻。
檀木朱漆的床榻,干净简致的云帐,锦缎华绸的被褥,精雕细刻的玉枕。被子整齐的叠在一旁,褥子素净的缎面上显然有个凹陷的印子,是横着的,应该是有人先坐在了床边,然后直直的向后躺了下去。
长乐有些奇怪,问道:【昨个二皇子不是喝醉了吗?被子怎么没人动过?】
王福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许久才淡淡的道:【二皇子……其实并没有醉……唉,千金换酒易,但求一醉难,想醉醉不了,想忘忘不掉,他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长乐心里有些酸,这样的苦,她又何尝不懂呢?
【如今,他总算可以痛快的醉一场了,再也不用为难了……】
长乐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与其说是叹给故去之人听的,倒不如说是来安慰自己的。
王福答不上话,只好笑了笑,算是回应。
长乐又问:【你送他回了房,便离开了?】
王福答:【是,二皇子说他还不想睡,不用我侍候,所以叫我离开了。】
长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二皇子的尸体呢?】
王福怔了怔,才答:【哦,在大厅呢。】
长乐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查问二皇子的尸体,对二皇子太过无礼了,只得解释道:【二皇子为人豁达开明,与我相谈甚欢,我自然是尊重他的,只是如今情非得已,相信如果二皇子在天有灵,也会谅解我吧……】
王福知道是自己多事了,慌忙答道:【长乐姑娘说的哪里话,小的岂敢这么想!】
长乐没有再说什么,轻笑着起身去了大厅。
肃静的大厅也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到处都是惨痛的白色,压得人心里发慌。
正中央平放着一口巨大的楠木四角棺材,棺盖斜靠在一旁,桌上的香炉散出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木荷的香气,而那个曾经贵气逼人的皇子,把酒言欢的知己,如今就静静的躺在那里,躺在风吹来的香气里。
长乐转身跨过门栏,才走两步就发现地上静坐着一个白衣人,怔怔的望着前方,瞳孔却没有焦距,他的手中握着一只白玉酒壶,仰头将酒倒进了口中,泪却随着酒液一同涌出,他没有表情,可这却是世上最悲伤的表情。
长乐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棺材旁,静静的凝视着二皇子的尸体。
他的表情很安详,英挺的脸上隐约透着一丝笑意,仿佛刚刚实现了自己最大的愿望,没有一丝遗憾。
他闭着双眼,容颜依旧,似乎他只是在装睡,只是和旁人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只要一句:“不许闹了!”,他就可以淡笑着坐起身告诉你游戏结束了。
长乐道:【他很安详。】
白衣人轻轻一笑,道:【他也很孤独。】
长乐转身坐在白衣人身旁道:【那么你呢?】
白衣人喝酒的手臂顿了顿,眼神似乎很悲伤,眼泪顺着面颊轻轻滴落,道:【我也孤独……可是很快,我和他,就都不会再孤独了……】
长乐望着他,他却望着前方。
长乐又道:【听说艳阳公子的琴艺卓绝,千金易得,一曲难求……】
艳阳突然打断她说道:【一曲易得,知己难求!】
长乐只得叹道:【是啊,知己难求……可惜,如今也已不在了……】
艳阳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却因握紧酒壶的力道太大而隐隐发白,他像变法术一样从身边拿出了一把七弦琴,古朴的琴身,尾部已经被火损毁,如今只留下一块块焦黑。
长乐突然想起,《后汉书•蔡邕传》云:“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
长乐突兀的瞪大了双眼,这把琴……竟是传说中的焦尾琴!
艳阳公子将焦尾琴轻轻放至身前,转轴拨弦,倾身弹了起来。琴音袅袅,不绝于耳,忽而欢愉尽情,忽而暗潮汹涌,却时时透着一丝哀愁,弹至终了,他空指一凝,竟将琴弦拨断了一根,指尖霎时渲染了满目的血色。
而艳阳竟似未觉,轻轻托着焦尾起身,转至棺材旁,静静望着二皇子,眼神说不出的哀伤。
他将焦尾琴轻轻放至二皇子身旁道:【来欢去何苦,往事起愁云。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长乐心头酸的厉害,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这样再不用去想,再不用去为难的一天,而到这一天,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个人守在她的身旁,轻轻道一句:【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知己已逝,艳阳公子再无言可倾,再无情可诉,他像风一样飘过长乐身旁,下一刻,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一片白色的衣角在门栏旁渐渐消失。
长乐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乐姑娘?】
长乐原本还在出神,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回头一看,竟是王福,只得道:【怎么了?】
王福恭敬的道:【刚刚那是万花楼的琴师艳阳公子。】
长乐点点头道:【我知道。】
她突然又问道:【昨日我来之前,他是不是来过?】
王福道:【是,因为庭院里的牡丹开的正盛,二皇子就请了他,说是承什么约,并告知他,与姑娘你的婚事。那时只是艳阳公子抚琴,二皇子舞剑,未至傍晚就散了。】
长乐问:【艳阳公子常去吗?】
王福忘了长乐一眼,赶忙低下头,似乎不敢多言。长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堂堂皇子竟与青楼之人时常混在一起,难免有损皇家颜面。
长乐叹道:【人都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说吧。】
王福这才点头答道:【艳阳公子是府中的常客,二皇子平时不常笑的,只有和艳阳公子交谈时,才是由衷的开心,有些时候聊的晚了,艳阳公子也在府中过夜的。闲暇时候二皇子也常去找他,两人相谈甚欢,很是相熟。】
长乐揉了揉额头,她觉得头痛欲裂,她心里已经给了这件事一个合理的解释,却又不敢相信自己这个解释,所以她必须要见一见老皇帝。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二皇子,叹了口气。
她刚欲转身离开,余光却扫到二皇子的手指缝之间,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她俯下身子细细看去,竟真是一点红色,像是……红线。
长乐想将他的手掰开,他却攥的非常紧,好像生怕被人拿了去,长乐只好点了他臂上的穴道才将他的手掰开,显出了手里的东西。
长乐将那东西拿起来,才发现那赫然是一块通透的玉佩,小巧的外形,精致的雕工,一丝血色如烟一般飘在玉中央,美得令人凄然。
长乐惊奇的道:【凤血玉?】
二皇子手中握着的,竟是三皇子的凤血玉!而刚刚看到的那一丝红色就是这凤血玉的玉坠。
王福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捂着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长乐问:【三皇子最近可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三皇子将玉佩赠给了二皇子?】
王福急忙摇头道:【二皇子与三皇子并非同母,也并不格外交好,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二皇子府了……】
长乐知道,她必须要先入宫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