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散》木子琪

5、肥肠粉

　　沈和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很远就看到了插着党旗的汽车从这条街尽头往学校方向开过来。她立即把手上的书本抱得紧了紧，然后快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沈和•••沈和•••，”后面卓敏轩的声音一声亮过一声，“沈和，你等等我，你报告还在我这儿啊！”卓敏轩是个漂亮的姑娘，一头乌黑的头发，编成无数个小辫子垂在脑后，眉毛弯弯，眼睛亮闪闪的，用葡萄来形容因为多了俗气仿佛会玷污到她的这双黑亮的眼睛，脸庞总是红扑扑的，她极像个藏族姑娘，可是问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说自己是如假包换的汉族血统。
　　沈和的脚步没有停，后面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快转弯的时候她停了一下，等到了卓敏轩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沈和你今天怎么了，脚下跟有风似的。”沈和也是极累的模样，她顿了片刻，挽上卓敏轩的胳膊，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后面。卓敏轩这时才注意到后面跟了一辆政府的车。
　　“难怪你跑这么快。又是那个男的啊。”卓敏轩因为跑了一段路，脸上的红退却一些，显出一些苍白来。
　　沈和把卓敏轩手上的文件袋子接过来拿在自己手上，面容恬静，“你刚才是什么课？”声音糯软，很温柔舒服的嗓音。“古典文学。”卓敏轩一下子喜笑颜开，“老头子今天又喝多了，讲起课二不挂五的。”她们往前面走了两条街，少城公园就在眼前，在公园正门对面的食铺，卓敏轩高声喊了句：“老板，两碗肥肠粉，辣椒多放点。”
　　老板热情地应和“好咧”，抬手端了两杯铁盅子给她们，铁盅里是清香的苦荞，像极了秋收后的麦秆子的味道。沈和咬着下嘴唇，似乎在想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开口问到：“敏轩，古典文学原来的杜老师很久没见了，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敏轩不客气地打断，嗔怪地看她一眼：“还以为你这丫头是真关心我上了什么课，原来是惦念着杜老师啊。”她刻意将“杜老师”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沈和的脸一阵红，忙解释：“我、我就是他学生，关心一下师长•••”原本细白的脖子像是被胭脂抹过一样。“沈和同学，我刚刚好像没说什么啊，你紧张什么呢？”卓敏轩眼里有着促黠的笑意。还好这个时候，老板端上来了两碗加辣的肥肠粉，不然沈和的头都要低到衣服里面去了。
　　卓敏轩拿了两双筷子到里间厨房的煮沸的汤锅里面涮了涮，然后回来递了双给沈和。“你看看你，总是这样脸皮薄，说几句就脸红。”沈和接了筷子，没有直视卓敏轩漂亮的眼睛，把肥肠粉拌匀，低声说：“快点吃吧，好饿。”
　　老成都的小吃食特别多，都是门面很小的馆子，像少城公园门前的肥肠粉，南门的串串香，西门的麻婆豆腐，东门的冒菜、粉蒸肉，北门的小麻花等。
　　沈和被辣得眼泪直流，但是筷子仍然没有停过，卓敏轩往碗里倒了一些醋，和匀了吃得酣畅淋漓。饭后，卓敏轩摸了摸很饱的肚皮，满意地打了个嗝，沈和微笑着拿着餐纸给她擦了擦嘴角。“其实我说吧，杜老师估计是被你哥给吓跑了•••”卓敏轩似乎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你哥多彪悍的人，能直接把咱们学校给拆了•••”
　　卓敏轩说的是之前肃清的时候，沈义带着军队把学校给封了的那事。那阵子的确是人心惶惶，昨天同班同学被带走了，今天隔壁老师被带走了，明天指不定又是谁了。学校的书记被请去局里喝了好几次茶，每次回来都是惨白着一张脸。当然，学校里面除了卓敏轩之外没人知道沈和是沈义的妹妹，所以沈和在同学间还是相安无事的，但是沈和自己觉得特别对不住那些同学，她向她哥哥求情，可是沈义只是说了句：“你专心读书就是了，这些事情你哥会处理的。”然后就把话题转到了她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上。
　　沈和清楚地记得，他哥对她说话从来都是一脸和煦，没有在办公时的阴戾。当时他哥问：“我家姑娘是看上谁了吗？”她立刻羞得扑上去阻止他哥继续说下去，整张脸通红，“哥你讨厌！”她的哥哥沈义，是民国政府成都片区的统领，他们的父亲曾经是南京政府的高官，因为身体原因去世极早。于是，从10岁起沈和的哥哥沈义就成了她的天，她的父亲。沈义对自己这个妹妹极为疼爱，她说要读书，他就让她一直读到了大学；她说要低调不让人知道自己的背景，他就把关系打点好，既能保护他又能让人不察觉。或许沈和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二话不说就去给她摘下来。
　　卓敏轩看沈和神游的表情，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沈和一贯温柔的语气多了几分坚定：“不会的，我哥哥不会拆了咱们学校•••”卓敏轩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用手指弹了一下沈和的脑门，“你这丫头就是这么实心眼，开个玩笑你也能这么当真，再说了，你哥就算要拆咱们学校有你这个宝贝妹妹在他还舍得下手吗？”沈和摸了摸自己被弹得有点疼的脑门，嘴角微微上扬，的确，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走到了路口，卓敏轩和她道别，然后沈和就独自向沈府后门走去。沈府的后门在巷子尽头。她很少走正门，因为那是在车水马龙的总府路上。
　　推开门，她手上的书本被周妈拿过去，“哥，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