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今生》阡佰

15、第 15 章

　　亚尔迪最近经常偷偷在休息室里做木工。米罗悄悄地观察了半天，发现原来他做的都是些小玩具。一把凿子在一块木头上叮叮当当的敲打，渐渐地，木头便有了各种各样的形状。他用砂纸把表面打磨光滑之后，再用乳胶和碎钉把这些零部件拼接起来，最后用彩漆上色。一个个小木桌、小木床、木头鸭子、木头兔子就这样形成了
　　“你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米罗终于忍不住的问。
　　“喂，你小点声，让主管发现了会有麻烦的。其实这些都是做给我女儿的，她的生日就要到了，我每年都是亲手做礼物送给她。”
　　“给我瞧瞧。”米罗拿起那些小玩意儿，发现这些东西虽然不如商店里卖的精美，可也相当细致，而且独具匠心，比如鸭子的翅膀和兔子的耳朵都能转动，一看就是集结了伟大的父爱。
　　“哇，你的手好巧啊，这些东西都能拿出去卖了，你女儿可真幸福。”米罗把玩着一只做好了的木头鸭子说。
　　亚尔迪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以前做过木匠，这些东西难不倒我。茜茜最喜欢我给她做的礼物了。哦，我女儿叫茜茜，你看这是她的照片。”亚尔迪说话间掏出了钱夹，里面塌放着他和女儿的照片。小姑娘扎着两把小刷子，脸蛋儿粉扑粉扑的，眼睛黑亮，煞是可爱。
　　“你女儿长得真漂亮！比你白多了，一定像她妈妈。”
　　“是啊，是像她妈妈。”亚尔迪的笑容突然有些沧桑。
　　“赶明把嫂子带过来给我介绍介绍，我从没见过呢。”
　　“你见不着了，她几年前就跟一个大款跑了。”
　　“对不起。”米罗除了道歉，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对方。
　　“没事，哈哈，好多年过去了。”
　　“一个人带孩子一定很辛苦，你就没想再找一个？”
　　“找过。可那些年轻女孩一听我带着个孩子，还有残疾，都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茜茜是先天性髋关节脱位，我带她做过很多治疗，可效果并不理想。她非常乖，知道自己有病，从来不给我添任何麻烦，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安慰我，说：‘爸爸，你别难过，茜茜为你唱歌，茜茜什么都会做。’”米罗发现像亚尔迪这样壮的汉子眼睛竟然已经湿润了。
　　“所以我要找就一定为她找个好妈妈，找个真心关爱她的女人，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
　　亚尔迪稍微平静了下心情，突然对米罗问道：“我看你好像也是单身啊，怎么，也没有心仪的对象？”
　　“以前有过一个，后来因为好多人都不同意，就分开了。”米罗望着那个狗洞似的窗户，若有所思。
　　“为什么大家都不同意？那姑娘人不好吗？”
　　“不，他人很好，非常非常的好，我们非常相爱，可是迫于压力，我们不能在一起。”
　　“我觉得你这话说的不对，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彼此，干嘛要那么好面子，在乎别人怎么看？不是有句话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干嘛为了周围的人的一些眼色，几句闲话错过自己的最爱呢？”
　　“你真的这么看？”米罗扭过脸看着亚尔迪，他黝黑的面庞写满了肯定。
　　“如果我跟你说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个姑娘呢？你也会这么看吗？”
　　“嗯？”亚尔迪好像没听清。
　　“亚尔迪，我当你是兄弟，今天就告诉你。我爱的那个人叫卡妙，是个男人。”
　　当啷。
　　亚尔迪手中的凿子一下子落到了地面。
　　米罗向地上看了一眼，不露声色地轻笑了一下。亚尔迪会有这种反应，他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这种事情他已经见得太多。像亚尔迪这样一看就知道是个典型的大男人，自己现在在他心中估计只能用恶心来形容了吧，没关系的，反正说都说了，还怕什么。他缓慢地走到亚尔迪身边，捡起凿子递给他。
　　“现在你知道人们都不同意的原因了吧。其实没有关系，即使我和他分开了，不能在一起了，我依然爱他。我虽然不以自己是同性恋为荣，但也绝不以此为耻，我不在乎社会怎样看我，就像你说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亚尔迪接过凿子，低着头有些僵硬地笑了几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要是认为对，嗯，就这么做吧。”说完便坐回去，一声不吭地开始继续干活了。
　　只是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找他下过棋，再也没跟他吃过饭，也再也没跟他聊过除工作以外的任何闲天。
　　米罗依然一如既往的阳光，他热情礼貌地对待酒店客人，和睦地与每位同事相处，偶尔还会对女服务员们说几句笑话哄她们开心。有些小女孩们看到米罗都笑得合不拢嘴，就好像自己跟他正在谈恋爱一样。只有亚尔迪知道，这些姑娘再开心，也只是被米罗当做小丫头们逗着玩，她们是永远不会有机会和那个同性恋发生进一步关系的。

　　这天酒店的后勤部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我是亚尔迪！”他的声音充满了急躁。
　　“我刚才接到电话，我女儿在幼儿园里病了，需要马上送医院，可我现在堵在机场高速上了，过不去。请马上找个人，到学校去接我女儿！”
　　“可是现在正是工作高峰期，恐怕找不到人啊。”接电话的服务员说。
　　“麻烦你一定帮我找一下！她肚子疼，一定是病了！”亚尔迪急得说话语无伦次。
　　“那，让我看一下。阿强出去了，阿力正在忙，都不行……米，米罗！”
　　刚从火车站接客人回来的米罗路过后勤部时，被服务员的一喊惊了一跳，疑惑地向电话走来。
　　“不，不行，不用米罗。换个人。”亚尔迪斩钉截铁的说。
　　“米罗为什么不行？不是你要找人接女儿的吗？”
　　“反正米罗不行！”
　　“怎么了？”听到服务员和电话里的人谈论自己，米罗疑惑的问。
　　“是亚尔迪。他女儿在学校里病了，自己又堵在机场高速上，让我们找人去接他女儿，我说让你去，可是他……”
　　服务员还没说完，米罗一把拿过电话。
　　“喂，亚尔迪。我是米罗，孩子我去接。”
　　“不，不用你。我再想办法。”亚尔迪似乎在努力思考新的出路。
　　“你想什么办法？她在病着啊！”
　　“反正不用你管！”
　　米罗急了，他舔了一下嘴唇，突然大声的冲着电话机说：“听着，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不要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你口口声声说爱女儿，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他妈就后悔去吧！”
　　亚尔迪好像一下子愣了，电话筒里顿时没有了回答，只听到他呼哧呼哧的焦急的喘气声。就在米罗准备放弃似的放下电话时，他听见亚尔迪对他说：“你记好了，茜茜的学校地址是……”
　　米罗飞快的扯下一张便签纸，记下了亚尔迪所说的内容。来不及打车了，米罗摸了摸兜里还没来得及上交的面包车钥匙，飞快地跑了出去。

　　“急性肠胃炎。如果送来得再晚一会的话，就有可能造成肠穿孔，那样的话就非常严重了。”亚尔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打着点滴熟睡中的茜茜，头脑里不停地回旋着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当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客人拉回酒店，然后飞奔到医院时，茜茜的抢救已经快要结束了。亚尔迪当时只顾忙着跟医生打听女儿的情况，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连个谢字都没对米罗说，而且米罗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悄然离开了。

　　第二天一上班亚尔迪就满酒店的寻找米罗的身影，可最后才从一个小服务员那里打听到，米罗由于昨天私自开走了酒店用于接客人的面包车，一大早就被主管叫到办公室挨骂去了。亚尔迪一听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主管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却发现米罗从里面出来了。
　　“咦，你不是请了假要在家陪孩子吗？怎么又跑回来了？”米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你，听说你挨训了，为了送茜茜去医院，开走了酒店的车？”
　　“哪个八婆说的，没有的事。”米罗一脸赖皮的样子，边笑边往前走。
　　“你小子还骗我，我去跟主管说。”
　　“喂，不至于。其实根本没什么。”米罗一把拉住了走向主管房间的亚尔迪。
　　“说，是不是罚你钱了？”
　　“一点奖金而已，无所谓。”
　　“不行，我去跟他说。你明明是因为我……”
　　“唉，你还有完没完了，多大点事，让你一闹更严重了。要是主管一生气把我给开了，到时候你养我啊！”
　　亚尔迪立即愣了一下，毕竟，从米罗这样的同性恋嘴里说出“你养我”这样的词，于谁都会觉得别扭。
　　这一愣，米罗立即意识到自己话说的不妥，他随即抓着头发哈哈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真的觉得没必要，我虽然跟钱没什么仇，但毕竟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不在乎那点小钱，就当，就当为酒店的扩建投资，近了一点绵薄之力，哈哈。”
　　两人说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
　　“米罗，谢谢你。要不是你，茜茜真的就严重了。可我当时还那样拒绝你的帮助，我真是脑袋进水了！”
　　米罗嘿嘿的笑着，看着亚尔迪的大头晃来晃去地跟自己道谢，心想这家伙脑袋这么大，还真跟被水泡过一样。“不用客气，我不也是正好赶上吗？要不然想帮还帮不了呢。”
　　“还有，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歧视你，自从你对我说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我就一直尽量离你远远的，好像躲避瘟疫一般避着你。我知道，其实这都是我那要命的虚荣心在作祟。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你乐观、热情、开朗，整个酒店没有一人说过你一个不字，我也知道，除了恋爱观与别人不同，你跟正常人没有半点不一样。我想，你应该向其他人一样得到尊重，不单单是来自我个人，而是来自整个社会。”
　　米罗从来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会说出这么感慨的话，他激动地说：“谢谢你，亚尔迪。自从我的恋情公开以来，我历尽了朋友的劝阻，家人的排斥，同事的嘲讽，社会的指责，今天，你是第一个理解我，信任我的人。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别说客气的话，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互相理解信任是应该的，不是么？”
　　米罗点点头，“这么说你开始支持同性恋了？”
　　亚尔迪哈哈大笑，使劲抓着自己老土的发型。“其实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啦，你说两个大老爷们在一起，怎么，怎么就能来电呢？”
　　“怎么来电，”米罗仔细思考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电，反正和卡妙在一起我就非常开心，非常幸福，感觉时间怎么都不够用啊。”
　　“你们以后来会再见面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没关系，心里有他就够了。”亚尔迪真切地看到，米罗那炯炯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定，那是他对爱情的执着。
　　“喂，是你说的拿我当朋友的，总得有当朋友的样子吧。”
　　“什么样子？”
　　“一起吃饭啊，你这几天吃饭时一直把我晾在一边，我简直快闷死了。”
　　亚尔迪伸出他那只黝黑的大手，停在半空中，米罗会意，也伸出自己的，两只手重重地击在了一起。“走，吃饭去。”
　　“喂，还有你上次教我的那招，怎么将军来着？”
　　……

　　走廊传来两人渐行渐远的聊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