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雁儿落（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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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里涌进西番游商，行人摩肩接踵，胡语夹杂各地方言叫嚷连天。赵通的心思全扑在俞慧容身上，待各自朝瓦剌汉子沽了酒，适才察觉她竟未牵形影不离的白驼。递付了银钱，遂握住她的手问道：“怎的不见玲珑？”
冰凉指尖触及到他温热掌心，继而被紧紧包裹，俞慧容羞赧一笑，道：“这条巷子我熟得紧也不用它带路，就栓在巷口了。”
厢房内并未燃灯，暗溶溶的沉淀暮色。雨化田挥去睡意，闭目而卧，凝神静思。窗外熙来攘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他微微蹙眉，极轻捷地起身缓步踱至近前，玉指舒展推开半扇木窗。
蓬窗外穹宇澄明，新月伴远山，繁星汇银河。靛蓝天幕下的市镇灯烛交相辉映，热闹非常。眼前的小巷里人头攒动，夜风拂面携着酒香阵阵。所见处既有汉人，亦有服色迥异的西番蛮族。路中央，一头载货的骆驼似是不堪重负匍匐在地，几名瓦剌商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前拉后推想迫它起来，怎奈那骆驼阻路山石般横着不愿再动分毫。围观的还在连连催促，“啪”地一声不知是谁家卸货时打碎了酒罐，殃及众人纷纷跳着散开，接着又是顿叫骂。孩童结伴嬉戏，躲在马腹下，藏在骆驼后，若被发现就高声笑着逃走，钻进人群。坐在角落里哺乳的番妇，蒙头酣睡的行商，握着半块白馍哭嚎的稚儿……烟火人间，市井俚俗，带着活生生的灼热，毫无征兆地跃然眼前，让他猝不及防。
赵通领着俞慧容并肩而行，听她兴致勃勃说起商旅奇闻，偶尔插话问几句关外风土人情。她祖籍本在南府长洲，生得秀美娉婷，神态娇怯不胜，言谈间却带着西北女子的爽朗明快。统万城内四方商家聚马易茶，红山市里用半袋青盐就能换得牛羊成群。她语气轻快，娓娓道来。关河无尽，山穷水恶的艰困却被悉数隐去。
前面瓦剌人的骆驼挡了去路，赵通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俞慧容，目光炙热似乎要将她模样刻进骨血，心中只盼望这条巷子能长些，再长些才好。
赵通喜欢听她讲番话，便叫再来上几句。俞慧容被他逗乐，只道：“凭空说瓦剌话真怪得紧。赵爷，您先说一段。小的译给您听罢。”
“用不着。”赵通转念思量，说道：“咱汉人管瓦剌的马奶酒从一到六挨个数过来，爷到想学学这酒名儿换成番话咋说？”
俞慧容作势清清喉咙，得意道：“小的只说一回，爷可需紧记。”
多年以后，赵通躺在灵济宫的屋顶上，灌着内廷制的满殿香，济南府贡的秋露白，念念恋恋仍是和她一起沽的六锅酒，还有马奶酒拗口的瓦剌番名，他记得，一辈子都记得……头锅阿尔乞如，再酿阿尔占，三酿浩尔吉，四蒸德善舒尔，五出沾普舒尔。
“赵爷，这六锅酒的名儿比前边的都容易。”俞慧容咯咯笑道：“您学会这个，包您再吃不得亏。”
巷子里仍是堵得纹丝不动，四周满是头顶肩扛皮裘山货的番商。赵通生怕她被路人无意碰伤，遂搂过肩膀护在怀里，亦笑着低语道：“这么个方便法门，你悄声说罢，防顾旁人听去。”俞慧容尤未开口，只听得前方惊呼连连，乱作一团。原是那几个瓦剌番商卸去骆驼所负重物，再拽将起来，未曾想这畜生霎时得了解脱竟发狂急奔。
“操他娘。”赵通咒了句，眼见无路可退忙带俞慧容避到溜着赌坊山墙搭起的芦棚里。行人逃散，慌乱中芦棚被挤塌，覆在上头的薄毡呼啦一声落下，将两人连同飞霞骠齐齐罩住。狭小天地，只剩了他和她。
赵通又将怀中人儿搂紧了几分，问道：“六锅酒的番名儿，你还未说。”俞慧容乖顺地伏在他胸口柔声道：“六酿叫熏舒尔。”
“熏舒尔。”赵通重复着，心头思绪再也遮掩不住，轻轻吻啄她眉心。俞慧容想把他推开，只是从指尖开始便全身酥软得用不上力气，红霞直烧到耳根，手足无措间又觉腮边热气吹拂。
赵通嘴角几乎触及她蔷薇色唇瓣，声音都变得嘶哑，道：“俞慧容，跟了我。”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雁儿落（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