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莺声碎

3、柔和战术

　　当我听取了尤里“采用柔和战术”的意见之后，训练时间巧合般结束了，十五分钟休息时间接踵而至。
　　修道院的内部总是阴沉得像监狱，透过石墙高处的一小扇方窗能勉强看到苍白的天空，除此之外是灰蒙蒙一片，阳光太过凄清以至于无法荡涤室内的阴霾，再加上人们异常沉寂，人的心情也会因此压抑。

　　我们零落地来到休息室，没人开口说话，都埋头修理着自己的枪支，室内充斥着冰冷枪械的“咔咔”声。尤里正坐在抬头就能看到窗外风景的位置，仔细擦拭着武器的每一个零件，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其实这里的每个孩子都成了封闭自我的人，只有我能自信满满地说——我没被彻底洗脑。
　　所以我没在做那些乏味的事，我环顾四周，附近有张摆着杯子的长桌，还有个素色的茶壶。我猜里面装的是咖啡，是伏特加的几率也很大，但我很快就上前证实了那是热咖啡，味道香浓，显然是刚泡好的，这是精英队才有的高级待遇，监狱里能品尝热咖啡，这听起来很美。

　　我将每个杯子里斟满热咖啡，依次摆上托盘，为的是将它们分享给不曾发现饮料的家伙们。离长桌最近的是伊旺，我对他的最大印象是：大鼻子，矮个子，灰发，深不可测的微笑。尤里和他经常来往，此时的他在为狙击枪装填子弹，虽戴着厚重的白手套，但他的动作看起来格外灵活。

　　“要咖啡吗？”我自来熟地凑到他旁边，指指托盘里的咖啡，并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我今后就是队长了，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今后行事的畅通无阻，但他的反应不怎么令我舒心。

　　“搁那儿吧，我现在忙得很。”他斜睨了我一眼，然后停下手头的活，嘴角上扬，“哟，是你啊？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唐琳是吗？”
　　“……是的，我……”
　　“你等等。”他朝我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不知向谁嚷了起来，“波里斯，瞧啊！我们新上任的队长给我送饮料来啦——”
　　“再不喝就冷了。”我的微笑瞬间挂不住了，那杯咖啡被我摆下后，我就匆匆离开那个蛇般心思慎密的人，来到之前被唤作“波里斯”的少年跟前。

　　由于伯克组织过于庞大，我和他不曾见过面，但他的名声人人知晓——可以说是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是伯克最需要的人才类型。
　　我还没怎么靠近他，对方锐利如同鹰喙的目光便向我掷来，他的瞳色比发色略深一点，贮满笑意。按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常笑的人不一定好相处，他们可以藏匿数不清的锋芒。

　　“为什么站在那里发呆？”他笑得更开了，“我不会朝你开枪的，亲爱的队长。”

　　我握住托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唐琳，机能是螳螂……”
　　“这些我都知道，唐琳队长，爱好是金钱。”
　　“……这样吗……呃，波里斯的机能是猎鹰吗……？”

　　我边说边把咖啡递给他。

　　“对喔，不少女孩子都因为这个而为我倾倒呢~”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

　　“伯克……女孩子很少才对吧……”
　　“啊呀~被你发现了，但我真的很受欢迎，队长你以后也会那么认为~”波里斯的瞳里躺着浅浅的金，我错觉般看到他眯起了双眼，这是危险的动作，在我看来，“队长，你是有什么要问的么？我很乐意解答。”
　　“要问的？也没什么啦……只是很好奇，波里斯的机能是什么鹰呢？”

　　他闻言愣了愣，随后放肆地笑出声来，好像是我讲了什么笑话。他许久才忍住笑，清了清嗓子轻松地说。

　　“很可爱的问题，队长大人对我感兴趣了吗？”

　　他边说边眨眼，佯作孩子般天真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能否认吗？”
　　“令人丧气的回答哎——”对方的表情变得比翻书还快，他一手倚着怀里的长枪，一手用铁勺搅动冒着热气的咖啡，静了很久，故作神秘地让我把耳朵靠过去，然后郑重其事地凑在我耳边揭晓答案，“其实……我是双头鹰。”
　　“咦？真的有两个头？”
　　“当然啦，很伟大是不是？大家都那么觉得……”

　　他的话止在喝咖啡的动作中，我趁这个时候来到仍专心致志的尤里身旁，怀着对双头鹰的好奇。

　　“尤里大哥，波里斯说——”
　　“别信。”尤里的动作停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但我隐约觉得他是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精神病人，“他说了什么鬼话让你来打扰我的。”
　　“我是来送咖啡的，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将咖啡往前一推的动作使他无话可说，他捧着杯子，表情没有波澜。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的机能是双头鹰哎……”
　　尤里的嘴角向上动了动，他移目至波里斯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说自己的机能是猫头鹰，你会信吗？”
　　“哎？原来是猫头鹰吗！”
　　“……不是，不管是双头鹰还是猫头鹰，这类话都是用来逗无知的小姑娘的，是波里斯的老把戏。”

　　我定定地看着淡然喝咖啡的尤里，再迅速看向神情悠然自得、若无其事的波里斯，顿时感慨万千。

　　“他的爱好是骗人？”
　　“只有没大脑的人才会上当。”尤里如是说道，“日后你会成为他最大的取乐对象，因为你最易上当……不用解释什么，没什么事你可以退下了。”
　　“您喝好啊，小心呛到。”

　　我尽全力笑得很灿烂，想借此恶心到他，可他早有准备地闭上眼，侧身和着咖啡不往我这儿看。

　　“你不用太操心，只要等我喝完咖啡之后过来收杯子就可以了。”
　　“您真不客气，作为队长，我会让您今后过得很——滋——润——”
　　“我会等你来伺候我的。”他回答得从容不迫，“在此之前，去看看那位新人吧。”
　　“我不想接近他。”我很果断地瞟了眼那位火渡财团大少爷手里的枪支，“他会击毙我。”
　　“你打算怎么解决是你的事，别来吵我了。”
　　他再次沉浸在自己边擦枪支边喝咖啡的世界里，面无表情。

　　唯一的军师静默无言，再看看那个危险的少年，我很快觉得很无助，忽然，有个高大的人从我眼前晃过，我猛地揪住他的衣角，待他缓缓转向我，一脸疑惑。

　　“赛尔凯，你能帮我个忙吗？这是你的咖啡。”我递给他，他沉默地接过了，“还有另一杯，你去给那位……你等等啊，听我说完……”

　　看着他拿着自己的那一杯咖啡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很惆怅，这代表我只能自己去为大少爷服务了。
　　想到这里，那仅剩的一杯咖啡变得沉重异常。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踱向大少爷身处的阴暗角落的，当他注意到我的靠近时，表情也一样阴暗起来，绛红色的瞳亮起妖冶的光芒。
　　我的目光落在他伺机而动的枪上。

　　“……早上好，来杯咖啡怎么样？”

　　他警觉地看着我，不出声。

　　“那……我放在旁边，你待会儿自己喝……？”
　　“拿走。”
　　“哎？”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拿走。”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次。
　　“热饮在这里是很重要的，俄罗斯的十月已经能冷入骨子里了，更何况实在这个阴暗的修道院里，不暖身说不定会被冻死哦。”

　　他垂头调试着武器的性能，幽幽抬头，神情烦躁。

　　“你，不是感觉不到寒冷吗，我也是一样，所以，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不对，我们被注入的只是动物机能，身体还不具备动物的特征，就算精神感觉不到寒冷，身体还是会受寒冷影响。”

　　这也是尤里提出穿上长袜的原因。被注入动物机能的我们，不能完完全全变为那个动物，所以不怕寒冷是非常危险的，若我因为感受不到寒冷而不御寒的话，身体会变得僵硬冰凉，而我自己不会发觉。
　　他也是这样，燃着亮丽火焰的凤凰呵。

　　“真是多事，其他人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我注视着他接过杯子的手，他的表情还是不屑的，但相较以前好像有些不同了，“因为我是队长呐。”

　　他轻啜了一口咖啡，话语间笼满白色的雾气，目光跟着游离。

　　“我曾以为伯克队没有这样的人。你是没有被伯克队改变的人，也是伯克队最大的力量和缺点。”
　　“咦……”
　　“剩下的给你，十五分钟到了。”

　　他将杯子还给手无足措的我，未等我明白那些话的意思，就侧身离开座位，走向出口。

　　“你那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再走……”

　　对方的脚步没有因为我的呼喊而停下，白色的围巾起起落落让人不由自主地移不开目光。他边走边背对着我扬起右手，小幅度地挥了两次，然后垂下。我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是怎样的，或许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或许是烦躁鄙夷，又或许是我没见过的表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自己还没喝，不是么。”
　　“说的也是……”我看着剩了些咖啡的杯子，“等等，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然而，当我抬头之时，他已经不在休息室了，但手中咖啡杯的温度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