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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劝选秀,孤家寡人情长非情长(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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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联名上书皇上重开选秀广纳后宫的时候,苟梓恰巧也在正和殿外。据说当时皇帝陛下面对满口皇家血脉江山社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臣,单单是笑而不语,既没拒绝也没应下来。
不过直到下午才进了衙门的殷尚书脸色隐隐发青,连带着吏部人人噤若寒蝉。倒是习惯了自家上司横眉冷对的苟梓,不过摇了摇头,皱皱鼻子就继续看起各地报上来的文书了。先前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凡皇家辛秘必速速敬而远之,反正也没闺女,皇上充不充实后宫和自己也没啥关系。这样想着的苟梓,风风火火地处理完吏部诸事,待时辰一到就出了衙门。
回到家里,徐贤正在大门口候着。见他面色有异,苟梓疑惑地挑眉,徐贤忙贴着耳朵悄悄解释道:“殷大人的管家在厅里。”
苟梓呆了好一会儿,“吏部殷大人?”
“不是他是谁。您要当心,平时那人可不厚道,我看八成有诡计。”
“说三道四可要杀头!” 苟梓匆匆往里走,闻言虽抬手狠狠敲了徐贤的脑门,却忍不住皱了眉头。殷尚书对苟侍中“另眼相待”内城中人尽皆知,难怪徐贤心存戒备,想到这儿自己心里也不免犯了狐疑。无事不登三宝殿,然所为何事,竟摸不着头脑。
进了正堂,就见坐着个家丁模样的老者,说是家丁,穿得却是绫罗绸缎。看见苟梓,素来眼高于顶的管家赶忙起身迎了上来,实在殷勤得很。还没等苟梓从“受宠若惊”中回过神,殷府的管家就直抒胸臆“奉殷大人之命请大人往家主府上一聚有要事相商。”直接到苟梓来不及想好说辞,就摆出了一副“我不信你敢不去”的姿态。
苟梓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上司拉开这么大的架势“请”人,能有不去的道理?可怜苟梓回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转脸又随着殷府管家去了殷尚书府上。
殷府的气派非苟梓的两进小院可同日而语。绕过错综复杂的小道绿树假山,由管家引着径直到了后院的一处大屋。推开门,苟梓着实被吓了一跳。朝中五位老臣竟齐聚于此,个个正襟危坐,宽阔屋子倒显得小了起来。
苟梓正要一一见礼,却被御史台的韩大人拖住了手臂。“今天邀苟大人来商量国事,苟大人不必多礼。”苟梓一愣,抬头看见韩大人一脸真挚肃穆,再看旁边的殷大人面上虽略显尴尬,却是点了点头,伸手指指刑部尚书汪大人下首的位置,让苟梓落了座,又吩咐侍女上了茶。
殷府的茶是今年明前新采的春茶,香气四溢,口味甘甜隐有微苦,堪为上品。即便如此,六个人都只是坐着光喝茶不说话,气氛也不由微妙得难耐了。苟梓喝了一盏茶,又低着头默默端详半晌两片嫩叶间犹可看见新芽的茶叶,才听见一声轻咳,终于有人起了话头儿。
“苟大人,你我同是朝中人,忠于皇上,心系百姓,我就直接说了。为了社稷安康,还望苟大人能劝劝皇上。”
苟梓哑然。韩大人瞪着一脸纳闷的苟梓许久,看他确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酸地颤抖着叹口气,接着说道:“那日我们几老臣联名上书皇上选秀充实后宫,想必苟大人在正和殿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啊!话及此处,苟梓才知道今天要说的居然是皇上的婚事!从未想过皇帝陛下的婚事能和自己扯上半点关系的苟梓,顿时心中警铃响作一团。
说起来皇帝陛下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且不说先皇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数名子女,就连同辈的王爷和长公主也早为人父人母。虽说献帝年间仍为皇子的敬珏曾有过王妃,奈何是个红颜命薄的,去了甸州不久便郁郁而终。敬珏之后似乎也没有娶后纳妃的念头,至今孑然一身。
压住心思,苟梓诚惶诚恐地起身问道:“韩大人何出自言?苟梓一小吏,何德何能。”
韩大人咂咂嘴,痛心疾首地摇摇头,“苟大人乃朝中新贵,切不可妄自菲薄。看着圣上视苟大人这般廉正的君子为亲信,我们这些先皇时候的老臣也能安心了。只是现在后宫空虚,皇上值壮年却无子嗣,若因此朝廷动荡,几把老骨头就算死一万次也对不起先皇。皇上对苟大人青睐有加,你的话定能听进去几分,不像我们几个,只要张嘴就会徒惹皇上厌烦。苟大人赴云州的事迹每每思及都欲痛哭,还望苟大人这次也能为了社稷百姓担此重任!”不给苟梓打断的机会,韩大人一口气说完,一次一次给苟梓戴高帽,又一次一次贬低自己,不多一会儿苟梓俨然上升到大成朝第一能人的高度。然后双眼紧紧盯着苟梓,眼神异常真诚。
苟梓心下了然,无奈地冷笑:说白了就是拿我当炮灰试试水有多深吧!朝中新贵?天子宠臣?拍了马脚掀了逆鳞,不是连灰都不剩?苟梓毫无自觉地笑而不语,表情像极了皇上,众人竟不由暗自发寒。后来不知是谁一咬牙一跺脚竟跪了下来,紧接着其他人也跪了一地。苟梓着实惊得目瞪口呆,方才的犀利都像假的,再加上几句带着哭腔的“苟大人就成全天下百姓”,跟着就着了道儿,呆愣愣地答应下来。
见正主儿点了头,一干人等立马拍拍衣袍,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接着就好像一切都迫在眉睫似的,以礼部尚书为主角,众人开始商量合计起选秀的繁琐细节。苟梓插不上话,也走不得,只好坐在一旁边喝茶,边反省自己实在太嫩。可反省归反省,那种情况,除了答应也没别的法子可想了吧。
这一夜,苟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愤恨自己不自量力又烦恼该怎么开口向皇上提这件事。一方面,皇上待自己虽不错,但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面子,能让皇上“听进去几分”,另一方面,他相信敬珏不会对他怎样,但还是要考虑怎么才能万无一失全身而退。不过说起来做皇帝还真是可怜,娶妻生子也要跟江山社稷扯上绝对关系。就这么乱想着,苟梓折腾了半宿也没想出个办法,直到天明时才模模糊糊睡去。
第二日,仍旧是轮着苟梓上朝的日子。退朝之后,苟梓打算像往常一样出宫去衙门,却被几个有数面之缘的朝臣拦下攀谈起来。正巧几位尚书御史卿从正和殿出来路过此处,挨个向苟梓抛了催促的眼神。心知是福不是祸,苟梓狠狠心,和几位同僚道了别,向御书房递了求见的牌子。
听钱德雍传话说苟梓求见的时候,敬珏愣了好一会儿。他确实没想过苟梓会主动找自己。想来上次见面已是约摸两个月前的事了。看着苟梓恢复的不错,脚步稳当,身子比先前还要胖上半分,敬珏不禁舒一口气。之前听陈太医禀报过,但总归没自己亲眼看的安心。待他走近请过安,却发现苟梓脸色并不好看,眼底也带着淡淡的青痕。
苟梓看皇上原本还带着暖暖笑意的眼睛突然罩上了薄薄的寒冰,瞳孔猛地一缩,以为是自己叨扰惹了皇上不快。正要请罪,敬珏已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把书推到一边,温和地开了口。“苟爱卿求见所为何事?”
苟梓正在思索如何开口说选秀的事,敬珏发问,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在皇上面前发呆,忙凛了凛心神,压下脑中的杂念,恭恭敬敬地跪下谢了恩。“谢陛下厚爱,臣不胜感激。”
苟梓摆出全套的君臣礼数,敬珏面上显得欣慰,内心微恼却也是无可奈何。“身子无碍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无事。”
“朕看你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若还有不舒坦不要撑着,回去好好歇歇。”敬珏抬手冲苟梓眼底的暗色点了几点,“你看你眼下的乌青。”
“劳陛下挂念,臣真的无事。”苟梓讪笑几下,原本君臣二人请安寒暄勉强还能说上两句,结果现在谢过恩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尚书所托也越发难以开口。
难捱的沉默笼罩在室内,敬珏无言地看着太虚神游的苟梓,重重咳了一声。“苟梓,你要没事做就过来给朕研磨吧。”
虽说是近侍宫监做的活儿,但一来苟梓做书童时候没少研磨,二来能留在御书房就是好的。于是苟梓挽起袖子乖乖地干起活来。只是满脑子的七七八八,有一下没一下的研着墨,下手时而轻时而重,还得敬珏一会儿提醒他加水一会儿加墨。起初敬珏还为久违的宁静而嘴角浮着淡淡的微笑。渐渐地,心里越来越不对味儿,苟梓的心思明显一点儿不在自己身上,把笔磕在笔架上,啪的一声,不响却清晰地吓了苟梓一跳。“说吧,你见朕到底什么事?”
“皇上……”苟梓咬咬牙,径直走到书案前短短跪下叩了个头。
“那韩老头他们五个找你就是这件事?”敬珏的调子淡淡的缓缓的,苟梓呆愣之余却也听出背后暗藏的阴郁。敬珏看着苟梓一脸难以置信,忍不住大笑出声,“苟梓你别忘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京城当然也是朕的京城。”
苟梓看着敬珏堆了满脸的笑痕,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从脊骨底端一直窜到脑门,六月的天生生打了个哆嗦。“臣知罪。”
敬珏笑得有些微喘,摆了摆手,“行了,朕不是专程监视你,自然有人帮朕看着这京城。你既然来帮他们说话,也是觉得朕应该广纳后宫?”
“这……说不上该或者不该。臣只是觉得一来皇室血脉需要绵延,二来娇妻美眷红袖添香也是件美事。都说阴阳调和,皇上不妨早日……”
敬珏挑眉看着恭恭敬敬地低头,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的苟梓,静静听着一语不发。但苟梓倘若肯抬头看一眼,就能知道敬珏嘴角浅浅的笑容彰示着帝王把持不住的不悦,也能适可而止不再继续触动皇上的敏感神经。等苟梓陈述完自己想了一夜的说辞,敬珏偏偏还是不开口。原本御书房就只有苟梓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变得异常诡异。
“说完了?抬起头。”几对脚步声之后,苟梓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几声低笑,故作轻松却令室内原本凝滞的空气突然缩紧到窒息的程度。“所以你觉得朕就应该按着那帮大臣的意思,让抱着不洁目的进宫,为了氏族利益,用身体和权力作交换的女子做我的皇后了?”敬珏带着笑容,深深与苟梓对视,脸上的神情似乎真的在等他回答。
苟梓掌心渗出汗来,皇上的目光咄咄逼人,想挪开视线却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说是分明是找死,说不是又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驳吧,自己也想不出选秀进来的女子有几个不惦记着权力。想到因为与无甚关联的事情陷入如此困境,一时间心里委屈得不知该如何答话。
苟梓语塞,敬珏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还是说,你觉得,你已经受宠到可以干涉朕的私事?”
“皇上!臣不敢!”敬珏语调冷清,却像一把裹着厚厚寒冰的剑狠狠穿进苟梓的骨缝心窝。干涉皇上的私事!一顶巨大的帽子轰地扣在他脑袋上。苟梓跪在地上,脸色更难看了,作势就把额头往地上磕。敬珏在苟梓用力撞地之前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苟梓浑身都在发抖。
“够了。”敬珏狠狠握着苟梓的手腕,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缓和片刻,敬珏手上松了力气,安慰似的揉了揉苟梓的手腕,挫败地叹了口气。微凉的气息正喷在苟梓脸上,苟梓不由一缩。“苟梓,你可知朕想要的是什么人?”
“臣……不敢妄测圣意……”
“哈哈,你倒学的快。”敬珏苦笑两声,“朕啊,不需要能平定天下的人,也不需要文采卓越的人,更不需要相貌出众。只盼一个人,敬我重我,我也甘愿宠他信他,让他立于身边俯瞰天下。”
苟梓面对面看着敬珏,本想说话,思量片刻,却只能沉默。
敬珏摇摇头,再度叹了一口气,匆匆转了话题,“苟梓,选秀朕自有章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不是不好管自己职责外的事么?以后啊,别让那帮老家伙再拿你当了炮仗。”
“皇上……臣知罪。”
“你啊……”敬珏把视线从苟梓脸上移开,转头看向外窗,眼神有些迷离。“回去好好歇着吧。这么张发青的脸朕看着也不痛快。”
皇上不愿多说,为臣的更是不敢多说。
苟梓离去之后,御书房只剩下敬珏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敬珏闭上了眼睛。夏日消暑的冷香缠绕在鼻尖。狠狠握着拳,指甲怕是扎进了肉里,硬生生地疼。他第一次知道被喜欢的人往别人怀里推是什么感觉。可这怪得了谁?他多想不顾苟梓的意愿,把他绑过来栓到身边。可惜,他不敢。可是,也快痛苦得绷不住了。
苟梓从皇宫出来就直接回了家。徐贤徐良看到他手腕的乌青吓得够呛。苟梓说不要紧,随意涂了点活血的伤药就把自己关在了卧房。
裹在被子里,满脑子想得也只有敬珏。“甘愿爱他宠他信他,让他立于身边俯瞰天下”,对于皇家来说这样的感情真的存在吗?思及皇上的反应,仿佛自己的话一下子碰到皇上心中的刺,偏偏说是恼怒,其中更多莫名的悲凉。苟梓摇摇头,或许他自己也明白那种感情不易吧。虽是寂寞无望的期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敬珏隐隐约约像要哭的表情,胸口就闷闷地疼。